第3章
入院第十六天
月見草已經開花了，櫻紅的花瓣一大簇一大簇點綴了窗臺。
但幸村沒能履行和妹妹的承諾。……病情惡化來得太快，不論是遠野醫師還是他本人都沒有料想到在之前那麽平穩的控制期後會出現這樣戲劇化的急轉直下。
幸村躺在床上，手指麻痹有些不聽使喚，以前就不愛打字的他現在連評論也越來越少寫了。其實情況已經有些超出他的控制，但不論是家人還是友人，統統都被他以一句很快就可以康複搪塞了。然而搪塞也只是暫時。
幸村很清楚。
他伸出手，透過白皙的肌膚可以清晰地看見青色的血管。平滑的表面上多了幾個坑窪的針孔。他心裏有點發慌，但面容上還是平靜得毫無聲息。
“幸村君，該換藥了。”美穗小姐已經成為了幸村病房的專屬護士，高超的個人技使她力壓群雄成為遠野醫生的指定護士。但對此她并不感到高興，因為常常這樣的暗示就意味着，病人的狀況極不穩定，有轉入重症病房的前兆。她有些難過，但看到幸村依舊平和俊美的側臉，她只是笑容依舊地說，“今天的天氣很好，幸村君不妨和孩子們到花園裏去做游戲，他們會很高興的。”
“謝謝你的建議，美穗小姐。”幸村直起身體，雖然是單薄的身軀，卻依舊挺直了脊梁。
今井醫院的後花園，風光依然明媚，天氣晴朗的日子裏，總有孩童們愉快的笑聲回蕩，老人們三三兩兩坐在大樹下乘陰、下棋。平靜溫馨的氛圍仿佛就在随處可見的公園裏。
憂傷離這裏很遠。
幸村坐在草坪上，和頑皮的孩子們一起。他們圍成了一個圈，男孩女孩親密地靠在一起，笑顏明朗得如同此時的陽光。
“精市哥哥。”明日香揉了揉漂亮的眼睛，困意朦胧地靠在幸村的身上，“我好想去游樂園玩。”
“聽說游樂園裏面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東西喲！”帶着眼鏡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伸出手指。
“騙人！”大咧咧的元彥站了起來笑嘻嘻地捧腹看着小男孩建一，“真紀說兼一你根本就沒有去過游樂園。”
兼一漲紅了臉：“我雖然沒有去過游樂園，可是我也知道游樂園有摩天輪、過山車、旋轉木馬……書上什麽都有！只有像元彥這樣不看書的人才不知道。”
幸村拍拍兩個小男孩的肩膀，安撫着讓他們坐下，柔和的嗓音如同清風一般平複了他們躁郁的心情，“吶，大家都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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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仿佛開啓神奇之門，所有小朋友都饒有興致地加入了讨論，叽叽喳喳的聲音快要掀翻整個花園。然而所有看到的人都只是會心一笑，看到他們，就能感覺到夏日一樣勃勃的生機。
“我想去大阪！道頓堀的小吃日本一流！”隼人笑哈哈地舉起手，“我媽媽就是關系人。”
“我想看鐮倉大佛！”
“我想去北海道滑雪！”
“我想去奈良看櫻花！”
……
所有人都有想去的地方，唯有幸村對面那個叫做陽鬥的小男孩一言不發。
“陽鬥，你想要去哪裏？”幸村溫和的聲音讓正陷入自己思緒的陽鬥吓了一跳。
“诶……”陽鬥擡起頭，愣愣地看着幸村，好久一句話都沒有說，又默默趴了回去，靠在自己的膝蓋上。
“陽鬥一定想要和純子一起去玩吧。”悠太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擺了擺手。
大家都笑了起來。
純子是這裏最漂亮的小女孩，雖然性格腼腆，但是洋娃娃一般的長相讓她深受歡迎，尤其在這群小男生中。
“才不是！”陽鬥大喊着站了起來，“悠太是笨蛋。哲也長得比純子漂亮多了！”
話音剛落，孩子們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瞬間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陰雲。即使是被點名的純子也并沒有露出氣憤的表情。
“哲也……”幸村眨了眨眼，對這個名字感到有點陌生。他的孩子緣一向很好，今井醫院裏的小病號沒有不喜歡他的，可是哲也這個名字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哲也是陽鬥最好的朋友。”坐在幸村身旁的明日香拉了拉幸村的衣袖，漂亮的眼睛灰蒙蒙的，噙着薄薄的淚水。
幸村突然不說話了，聲音哽在喉嚨卻發不出。
方才還歡樂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中午又是例行的檢查時間。
美穗小姐簡單詢問了幸村幾個問題，确定藥物反應良好，目前沒有副作用出現之後就準備拿着托盤離開。
“美穗小姐。”
意外的是身後的幸村突然叫住了美穗，她回過頭，靠在病床上的少年臉上的笑容有些朦胧。
“你認識一個叫做哲也的小男孩嗎？”
“……”
這世間的故事總是殘缺遺憾的比起完美無瑕的多些。
出生在關西鄉下的清水一家日子并不富裕，在清水哲也出生後尤是。毋庸置疑他是個漂亮的孩子，精致的眉眼哪怕皺一下都惹人心疼。可出衆的容貌并沒有帶給他與生俱來的福氣，反而讓平淡生活的家庭陷入了窘境。
他生來心髒就發育不良，兩歲時父母為了他的治療居家搬到東京，只是為了讓他健康地生活下去。
高昂的醫療費曾是一道天埑，但幸運的是他得到了相關組織的捐助得以繼續在今井醫院治療。而後來今井醫院甚至減免了他大部分的醫療費用。
這似乎是上天為了補償他的不幸帶來的一束希望的曙光。
然而在櫻花凋零的夏天，他卻再一次遭受命運的折磨，至今沒能離開加護病房。
聽完小男孩的故事，幸村的笑容斂去了。美穗小姐關上房門，留他一個人在空曠寂靜的房間沉思。
淡淡的嘆息聲在一牆之隔若有若無。
“陽鬥。”幸村輕輕攬住小男孩的肩膀，“雖然哲也君現在不能和你一起去環游世界，不過你可以讓他知道，你會陪伴着他，直到他健康地出院和你一起旅行。”
陽鬥擡起頭看着幸村：“幸村哥哥……”
“去吧，陽鬥。”
在加護病房的玻璃窗外可以看到帶着呼吸機安眠的哲也，單薄的胸膛一起一伏，雖然脆弱無力，卻能夠感受他頑強的求生意志。
陽鬥扒着玻璃窗，貪婪地看着裏面的哲也。
“幸村哥哥。”陽鬥突然轉頭看着幸村，“我以後想要成為一名醫生。”
“為什麽？”幸村蹲下身溫柔地看着他。
“因為，”陽鬥露出陽光般燦爛的微笑，“我想用自己的手把哲也帶回來，我想和他一起去旅行！”
“你一定可以做到。”幸村堅定地點點頭。
在要離開病房的時候，幸村和陽鬥遇見了過來照顧哲也的清水夫人。
“今天又來看哲也了嗎，陽鬥醬？”清水夫人微蹲下身，慈愛地看着還不到她腰際的陽鬥。
“嗯。”陽鬥點了點頭，“我和幸村哥哥一起來的。”
清水夫人擡起頭看着幸村，她的笑容很溫暖，盡管發鬓有些斑白，眼角的細紋隐藏不住，風霜和蒼老是歲月的畫筆，命運的坎坷亦是無情的刻刀。
“幸村君嗎？”清水夫人笑着看向幸村。
“嗨。”
“你是個好孩子。”清水夫人從袋子裏掏出兩個水靈靈的蘋果，然後蹲下身看着陽鬥，“陽鬥醬，哲也暫時還沒有辦法吃好吃的蘋果，你和幸村哥哥可以代替他嗎？”
陽鬥接過兩個蘋果，遞給了幸村一個：“我會和哲也分享的。”
說完這句話他就噠噠跑走了。
不到三分鐘他立馬從走廊裏折回來，氣喘籲籲，手中還拿着許多東西。
“這是……”清水夫人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陽鬥團坐在地上，很虔誠地啃了一口蘋果，細心品味，良久才笑眯眯地拿出水彩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幸村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畫面上稱不上漂亮的大蘋果配上陽鬥歪歪扭扭的字看起來頗有幾分喜感，但看在在場兩位大人眼中卻格外溫暖。
陽鬥用膠帶将畫好的畫貼到玻璃窗上，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哲也也可以知道蘋果的味道了吧。”
清水夫人轉過身用手絹擦了擦眼睛，然後立馬轉回身提起袋子，臉上依舊是溫暖慈愛的笑容：“這真是個聰明的主意，陽鬥醬。”
“呵呵。”陽鬥羞澀地摸了摸後腦勺。
空曠的走廊裏，人聲寂靜。
貼在玻璃窗上歪歪扭扭的兒童畫上畫着大大的紅蘋果，明亮的紅色仿佛可以照亮昏暗的病房。笨拙的兒童畫旁是同樣笨拙的筆跡：
哲也，蘋果很甜喲！^-^
大大的笑臉燦爛得像男孩大大的微笑：“哲也，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
傍晚時分，病房安靜了許多，白天來去匆匆的訪客似乎都隐去了行跡。
不二提着覆盆子果醬蛋糕從樓梯走了上來，沒想到卻在病房撲了一個空。
空蕩蕩的病房裏空蕩蕩的病床，白色的窗簾在晚風的吹拂下高高揚起。
“精市……”
雖然是晚餐時間，但是完全沒有饑餓感的幸村一個人躲在醫院的小禮堂裏發呆。
這裏還有滿地的彩帶和漂亮的鮮花，歪歪扭扭的座椅上有亂七八糟的禮帽、禮盒堆在一起。
空蕩蕩的臺上放着一架鋼琴，但連鋼琴上都被灑滿了花瓣。
一片狼藉中，幸村安靜地坐在鋼琴椅上，背後貼着一行大字“慶祝茂木正夏出院”。
突然，小禮堂的房門被打開。
“論起捉迷藏，我可是非常能幹的呢。”笑眯眯的不二靠在門邊。
“我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呢。”幸村無奈地聳了聳肩，站起來卻不小心帶倒了鋼琴椅。“真是……”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發呆？”不二扶住椅子的一端，輕輕地擡起。
“不知道。”幸村閉上眼睛，常常地舒了一口氣，“總覺得有很多該做但還沒有做的事情呢。”
“是什麽？”不二從容地坐下。
“……”
“不二……”
“怎麽了？”
“為我彈一首鋼琴曲好嗎？”
“好久沒有彈鋼琴了呢？呵呵……你想聽什麽？”
身旁已經沒有回答了。
不二有些生澀地将手放在鋼琴鍵上随意按了兩下，然後仿佛突然來了靈感一般，行雲流水地奏出漂亮的樂章。
幸村背對着不二坐下，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吶，不二，如果我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天天文下的讀者都好冷靜，大家都不催文的咩……
給天天來點動力吧！！
☆、入院第十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