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活死人
這天夜裏,于寒睡得不太好,耳邊一直有古老的吟唱,一些離奇的畫面再次呈現在他的腦中。
随着低如絮語、亦真亦幻的淺唱,于寒腦中的場景漸漸清晰起來。他站在白茫茫的雪地裏,眼到之處只有一片銀色,天地間盡是蒼茫。他擡起頭,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上飄落下來,織成了一片白網。風從耳邊呼呼刮過,寒冷的天氣讓他忍不住渾身發抖,一切都如此真實。
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這并不是夢。
這究竟是哪裏?是什麽年代?
這時,于寒的身後傳來細微的嚓嚓聲,他扭過頭去,發現一個人影朝前走來。大雪阻撓了他的視線,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才發現那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男人披着厚厚的白色皮毛鬥篷,罩帽沒有帶上,一頭漆黑的長發随意地披散着,有星星點點的雪花落在上面。他的鬥篷很長,拖在雪地裏,留下一些不易察覺的痕跡。男人五官俊美,但渾身散發着一種王者的威嚴。
他朝于寒走過來,卻根本沒注意到他,或者說,他不屑于注意于寒。
男人朝一個方向走去,于寒本能地跟在他身後,除了行走在雪地裏的嚓嚓聲,四野一片寂寥。
森林深處,傳來水聲,越來越大。
這裏的積雪似乎少得多,氣溫也明顯升高了。穿過茂密的樹叢,一些冒着水蒸氣的水塘出現在眼前,池子裏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氣泡,空中滿是霧氣。
是溫泉,于寒伸手過去試了一下,很燙。
“又把腳泡得這麽紅。”男人開口,聲音似曾相識。
“我讨厭這麽冷的天氣,你替我把寒冬取消吧。”這個聲音于寒認得,是惜人。于寒走過去,發現說話的人坐在池邊,穿得很少,腳泡在溫泉水裏。他的相貌和惜人很像,或者說幾乎一模一樣,區別在于他沒有額頭上那顆朱砂痣,頭發也是烏黑的。
男人蹲下去,握着他的雙腳替他擦幹,動作無比溫柔:“漓兒,不可胡鬧,季節更替是恒古不變的自然法則,就是我也不能輕易改變。”看他癟着嘴,知道他不高興,男人在他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不是幫你造了四季如春的水月仙境嗎?你自己呆不住要溜出來。”
漓兒,于寒皺眉,這是惜人的某一任轉世嗎?可是從衣着看不出年代,眼到之處也沒有任何建築物。
“誰稀罕那什麽水月仙境,你把人當鳥一樣養,天天呆在那我都快悶死了。”被喚作漓兒的人扭過頭去,生着悶氣。剛擦幹的腳又重重地打在水裏,濺起的水花飛濺了兩人一身。男人也不氣,又重複着剛才擦拭的動作:“你要是悶得慌,我帶你去重黎那玩幾天可好,他那兒暖和。”
聽說要去重黎那,漓兒立刻皺起眉頭:“不去不去,那個衛姬着實讨人厭,每次看到我都像要把我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一樣。”
“好好好,不去。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男人溫柔地說着,把漓兒抱在懷裏。
“要不我們去你大哥那,我很久沒見到他了。”漓兒眨巴眨巴眼睛,嬌嗔地說。
聽到大哥二字,輪到男人皺眉了,他也沒有立刻拒絕,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你的鞋子呢?”替他擦幹腳,男人卻找不到鞋子。
于寒皺眉,這段對話,惜人和李疑仙也說過,他久久地凝視男人,想從他身上找出哪怕一點李疑仙的痕跡,可是沒有。
漓兒竊笑了幾聲,得意地說:“我怎麽知道,大概是掉到河裏了吧。”說完向男人伸出手:“你讓我不開心,罰你抱我回去。”男人寵溺地看着他,脫下自己的鬥篷裹在他身上:“小懶蟲,不想走路就想這種鬼點子,我看從今以後就不必給你買鞋了。”
漓兒的手挽着男人的脖子,在男人耳邊低語了幾句,逗得男人哈哈大笑。
于寒很想聽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麽,無奈風雪越來越大,轉眼間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他随即清新過來。
看時鐘,天已大亮。他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這才猛然想起惜人交代他的事情還沒做,昨天讓他轉交蓋嘯天的東西還沒來得及送出去。想到這裏,趕緊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了半天——那東西不見了!
不見了,于寒驚得把整張床翻了個底朝天,什麽也沒有。這一驚非同小可,看惜人的态度,雖然不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麽,但一定很重要。在自己手裏弄丢了,如何向惜人交代?
他慌慌張張地拉開門,準備把這事告訴惜人。
剛出門,就看到蓋嘯天:“東西我拿走了,跟你說一聲。”
“吓死我了,還以為不見了。”原來是虛驚一場,于寒擦擦頭上的冷汗,見蓋嘯天死死盯着他看,不免好奇:“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蓋嘯天擺擺手,收回目光:“抓到程惠的母親張明珠了,現在在大廳開會,你也去吧。”
大廳裏,除了惜人外幾乎全員到齊。
一個從未見過的中年婦女坐在椅子上,雙眼通紅,一言不發。一旁的米拉正興奮地喋喋不休,誇張地講述抓獲張明珠的過程。大功臣,是她對自己的封號。
原來,米拉擅長追蹤,能分辨極其細微的氣味。昨天李疑仙帶着米拉去了程惠呆過的地方,經過幾小時的努力,米拉一路追到一個廢棄的職工醫院。醫院已廢棄多年,卻因為土地問題一直沒有拆遷,但住院部的地下室卻有人居住的痕跡。有水、食物、各種生活必備品,從衣服和鞋襪牙刷等物品來看,這裏住着一男一女兩個人,基本認定為程惠母子。
晝和夜蹲守了一夜,把早晨才回來的張明珠帶回紫雷會,而程惠還是不知所蹤。
那個中年婦女,應該就是張明珠了。
“怎麽看都是普通的家庭主婦,你确定她真的是厭勝詛咒的幕後兇手嗎?”于寒低聲問李疑仙,這個張明珠五十來歲,體型微胖,一副慈祥的面孔,很難把她和使用巫術殺人的兇手聯系到一起。
李疑仙側過頭,也壓低聲音回答:“問了一早上了,什麽也不說。”
“張明珠,我們既然能找到你,自然也能找到程惠。”聽到這句話,張明珠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她咬着嘴唇,依舊不肯開口。
蓋嘯天走上前去,把從程惠家收來的小鬼甕放在桌子上:“這個東西你認得吧。”看見這個罐子,張明珠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哆嗦嗦抖得不像話,卻依然一語不發。
“你要假裝不認得也沒有關系,讓我來給你介紹介紹。”蓋嘯天說完,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這玩意叫小鬼甕,是養鬼的必備道具。至于什麽是養小鬼,我想你比我清楚,這是控靈術的一種,很多堕入邪道的降頭師都養小鬼為自己辦事。一般的做法是把三歲以內夭折的嬰兒的屍體禁锢在甕裏,迫使其魂魄為主人辦事。這是一種陰毒無比的邪術,使用者必須極其小心,不然終于一天會遭反噬。”
蓋嘯天停了一會,看朱明珠臉色發青:“現在我們來說說你這只小鬼甕,養的可是兇鬼,母親慘死,腹中尚未見天的胎兒被開膛破肚取出來……而且這只小鬼還是程惠的……”
“別說了。”張明珠痛苦地開了口,眼淚悄然而下,她聲音沙啞不已,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大喊:“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都是我造的孽!跟我兒子沒有關系,求求你們不要再找他了,放過他吧。”
“我們已經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你為什麽要養鬼,為什麽要對人下厭勝詛咒。區別在于你自己說出來,還是我替你說出來。”李疑仙見狀窮追不舍,給張明珠莫大的壓力。
“你們殺了我吧,我只求你們放過我兒子……”張明珠雙手捂着臉,放聲大哭起來。
于寒心軟,見不得這種場面,忍不住想開口安慰幾句,李疑仙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殺你倒是容易,但你想過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嗎?他們也是別人子女,別人的父母。因為你的一己私欲,害死了這麽多人,如果不讓你恕罪就殺了你,那真是太便宜了。”
“殺了我,你們殺了我……”張明珠只是反複不斷地重複這句話,發瘋一樣捶打自己,一旁的米拉和風靈兔趕緊上前按住她。
李疑仙搖搖頭,看了蓋嘯天一眼,對方會意,幽幽地開口:“其實你自己最明白,程惠早就死了,現在的他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何必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