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子

嘉禾怔怔走上前,蹲在大郎跟前,跟他商量道:“大郎,你手上的東西能給嬸嬸瞧瞧嗎?”

大郎乖乖點頭,聽話地把手上的朱紅小箋交到漂亮嬸嬸手裏。

嘉禾從大郎手裏接過小箋。

在看到小箋的那一瞬,夢中的記憶再一次浮現在腦海。

記憶中冬意漸消,春/色微露。銀朱在東街辦了家詩社,那詩社匾額上的題字是沈雲亭親自為其提的。

每回出門她總能看見那塊黑色匾額上顯眼的燙金題字。

亮晃晃的,刺得她眼疼心酸。

記憶中沈雲亭與她的感情并不好,他時常晚歸,她總是等不到他,也不知該去哪處尋他。

在經過東街詩社時,偶然聽見有人提起她與沈雲亭的名字。

詩社裏的人是在談論前些日子銀朱寫在朱紅小箋上的詩。

從那些人口中不時傳來她和沈雲亭的名字,湊近一聽才知那些人是在嘲諷她“能忍”。

她正想着無緣無故那些人緣何談論起了她與沈雲亭,腳邊吹來一張朱紅小箋,小箋上似乎寫着一首長詩,可她怎麽也看不清小箋上的字……

嘉禾從回憶裏醒神,看着手中那張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朱紅小箋,深吸一口氣。

她看清了朱紅小箋上寫的東西。小箋上用秀麗的簪花小楷寫着一首長詩。

那字跡嘉禾熟悉,是銀朱的。那詩嘉禾也熟悉,是銀朱曾在玉筝公主壽宴行酒令時做的詩——《雲間夢》。

大邺民風開放,詩文盛行,女子敢愛敢恨寫詩寄情之事不在少數。

《雲間夢》乃是首七言絕句,講的是窮書生愛上官家千金,官家千金雖心中也有他,卻礙于種種原因沒能與窮書生得成眷屬,後來窮書生飛黃騰達,卻與‘別人’定下了婚約,兩人終究有緣無分。

這首詩中還特意新加了兩個句子,若不仔細看還以為只是尋常寫景的句子。

實則卻以景襯情,極其隐晦地暗示了窮書生對這首詩中的‘別人’無甚感情,但這個‘別人’卻任對其糾纏不休,官家千金一直苦惱于這個‘別人’攪在其中。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詩中的‘別人’指得是嘉禾。

嘉禾生氣卻無奈,狗咬了你一口,你再追上去咬狗一口,不僅髒還沾一嘴狗毛。

這首詩估摸着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就算她堵上了銀朱的嘴,也難堵普天之下衆人之口。

“怎麽了?”沈雲亭見嘉禾臉色蒼白,走上前問。

那段記憶跟現實發生的事不太一樣,有些地方合得上,有些地方合不上。

嘉禾心裏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朱紅小箋還給大郎,管自己一人默不作聲上了馬車。

沈雲亭被抛在原地,他回頭望向嘉禾的背影,怔了怔,這輩子她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呼吸凝滞片刻,他低頭從大郎手中拿起小箋,盯着小箋上的詩凝眸,臉色陰沉了下來。

岑雪卉關切地問了他一句:“思謙,怎麽了?”

“無事。”沈雲亭将朱紅小箋收進袖子,上了馬車。

馬車漸漸離了沈府,從方才起就低着頭未發一言的沈元衡,不由道了聲:“奇怪,果然很奇怪。”

岑雪卉抱着孩子看向他:“怎麽了?你這幾日一直神神叨叨的。”

“我在想狗東西來的那日,我同他下的那局棋。”沈元衡道,“那局棋,我在左右兩面都布了局,狗東西本來已經無路可走,可他卻從後方開辟了一條新路,重新掌控了局勢。”

岑雪卉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技不如人,還能怪別人嗎?”

“不,你不懂。”沈元衡微眯着眼,“後來我重新研究了那局棋,發現其實這局棋的右面有個破綻,若狗東西直接從破綻處落子,那我輸得更快。”

岑雪卉不解:“那又如何?”

“狗東西聰明絕頂,我都能看出來破綻,他必定也能。我了解狗東西,他這個人既無情又嚴謹,能用一顆棋子解決的事,絕對不會用兩顆棋子。又怎麽會刻意浪費那麽多步,在棋盤後方布局。”

這到底是為什麽?這幾日沈元衡百思不得其解。

他站在大門前,陷入了深思。

卻聽身旁岑雪卉抱怨道:“大郎和小妹成日争吃的玩的,着實令人頭疼。”

沈元衡一愣,忽然間想到了什麽。

“雪卉,你方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岑雪卉莫名其妙,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大郎和小妹成日争吃的玩的,着實令人頭疼。”

沈元衡笑了起來:“是,是就是這個,原來如此!”

當日他同沈雲亭下棋之時,曾用棋盤局勢暗喻當今政局。

他記得當時他說:“如今聖上沉迷修仙身體大不如前,二皇子與三皇子各有各的勢力,儲位之争鹿死誰手尚不可知。”

若棋盤左右兩邊的勢力代表了三皇子和二皇子,那後方的勢力又是誰?

當今聖上可就只有這兩個兒子,怎麽會有第三個選擇?

不,不對,聖上還有一個兒子。

先太子李詢。

的确無論是從身份還是德行,先太子都是儲君的第一順位。

可……可先太子明明已經故去多年……

沈元衡眼睛睜得如銅錢般大,從腳底滲上來一股冷意,怔怔地問在身旁的妻子:“你說,死人還能複活嗎?”

銀朱題在朱紅小箋上那首長詩《雲間夢》用詞唯美、凄婉動人,近日引得京城衆多文人墨客争相傳頌。

有位傾慕銀朱才華的名伶在戲臺上傳唱了這首長詩,這麽一傳唱,又為這首詩添了幾分傳奇色彩。

一時間,坊間大街小巷皆知此詩,連垂髫小兒都能吟上一兩句裏頭的名句。

銀朱的馬車經過丞相府,每每想到嘉禾看到聽到這首詩時的樣子,她心中便覺得萬分快意。

黃昏,太傅府。

銀朱剛從詩社回府,便被江太傅叫去了蘭苑訓話。

蘭苑剛掌燈,江太傅坐在書房太師椅上,神情嚴肅。他歷經三朝,久經官場,見慣了風雨,臉上很少露出這樣的神情。

“爹爹,您找我?”銀朱推門進書房,神情淡淡。

從小到大他們父女之間感情一向很淡。阿娘是為了生她才死的,小的時候奶娘說她長得像她死去的阿娘,也正因如此,爹爹怕見到她想起死去的阿娘。

人人都說爹爹重情,可她知道,在爹爹心裏,最重要的不是阿娘也不是她,而是官位和名聲。

江太傅見長女進來,聲音一沉:“把門帶上。”

銀朱依言去關門。

門“嘎吱”阖上,書房只剩下父女二人。江太傅眼一沉,朝銀朱扔了團紅紙,怒道:“我答應你開詩社,是想你好好陶冶性情,不是要你寫這種詩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就算大邺民風開化,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寫出這種詩,你名聲還要不要了?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定國公府的老夫人,意屬你做宗婦,今日卻着人過來說不必了。”

銀朱一臉平靜,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她很清楚她這麽做會給自己招來什麽。可那又怎樣,她不會輸,從小到大就沒輸過,尤其是不會輸給程嘉禾。

定國公府看不上她又如何,她也從未看得起那個整日為母命是從的懦弱世子。

江太傅看了眼銀朱,搖了搖頭,一甩袖子:“沈思謙這個人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或許他以前屬意過你,但那都已經過去多年。就憑你這點婦人過家家的招數,招惹不起他。”

銀朱擡眼看向江太傅,語調平淡:“父親多慮了,不過是一首詩罷了,寫者無心聽者有意罷了,談不上招惹不招惹。退一步說,這事就算鬧大,也不過是婦人之争罷了,爹爹不必擔心會惹禍上身,影響您的官運。”

“若無其他要事,女兒先行告退。”銀朱撿起地上的被揉成一團的朱紅小箋,轉身離去。

“你……”江太傅怒瞪了眼走出書房門的銀朱,“自不量力,該勸的我都勸了,你自己不聽,非要去招惹,出了事,我不會管你。”

銀朱笑了,這麽多年他這個父親又管過她幾次。

江太傅氣極,他當自己這位獨女是個難得的聰明人,誰知只是披了層聰明人的皮,裏子竟如此莽撞蠢笨,冥頑不靈。為了一時意氣,把自己的前途都搭上。

銀朱想,這事雖牽扯到沈雲亭,但究其根本,頂多算是她跟程嘉禾之間的私人恩怨,婦人間的争風吃醋,斷沒有哪個男子失了風度,插手管的。

只不過第二日清晨,她坐着馬車來到詩社,卻見到詩社門前黑壓壓一片站滿了人。

銀朱穿過擁擠的人群,行至詩社門前。卻見一人領着官差将詩社層層圍了起來。

為首的那人文士模樣,穿着青杉,手執一把折扇,悠閑地扇着風,正是丞相府的幕僚心腹,那只出了名的笑面虎白子墨。

白子墨站在詩社門前,指揮着手邊的官差:“搜,一個地方也不準落下。”

銀朱聞言眉頭輕皺,張開手擋在詩社門前,朝白子墨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白子墨收起折扇,面帶假笑,語調客客氣氣卻帶着不容反抗的意思:“哦,是這樣的。聽聞貴詩社有人傳謠,我等奉沈相之命,特意前來排查。”

“銀朱姑娘不必擔心。”白子墨道,“若排查後貴詩社沒有傳謠的嫌疑,外頭這些人立馬就會離開。”

銀朱咬着唇,眼含愠怒,還待再說什麽。

白子墨從袖中扯出一章蓋着官印的紙,擺在銀朱跟前:“官府查案,斷不會沒有章程,這張是京兆府的搜查令,還請姑娘過目。”

連搜查令都提前備好了,銀朱再沒有借口阻擋官差搜查。

不一會兒,官差從詩社裏搜出一堆朱紅小箋。

“大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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