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屈從(二更)
沈雲亭整個人沒在混着冰渣的池水中,周身泛着刺骨的疼,寒冷的池水侵蝕着他的軀體。
他在水中強撐着睜開眼,池裏一片晦暗,沈雲亭伸手去探,什麽也沒有,手上是空的。
透明的冰渣劃破手腕,鮮血滲出手腕與池水交融。
前世今生情景交疊,麻木、無力、失重感,所有的感覺“轟”地襲來。
他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中,水草、冰渣、泥沙……水中一切在他眼前扭曲旋轉。
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
摸不到,摸不到,摸不到……
抓不住,抓不住,抓不住……
夠不着,夠不着,夠不着……
嘉禾、嘉禾、嘉禾、
嘉禾、嘉禾、嘉禾、
嘉禾、嘉禾、嘉禾……
不見了,又不見了。
找不着了,又找不着了。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連她的幻影也沒有。
病犯了,沒有藥。
意識漸漸模糊,溺水的感覺越來越清晰,沈雲亭緩緩阖上眼皮,仿佛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
“上來了,撈上來了!”
“思謙、思謙醒醒!該死的,你這個狗東西,要死死到外面去,別給我死在這!”
耳畔隐約傳來沈元衡催命的叫喚聲,沈雲亭慢慢睜眼,刺眼的天光照進眼睛,瞳孔微微一縮。
沈元衡扯着他的衣領,怒罵:“你這個瘋子,是不是腦子有病?大冷天跳進冰窟窿,是去找死?”
沈雲亭睜着眼,看見遠處有個穿着茶白色繡荷裙子的人朝他跑來,他忽然笑了,挂在眉梢上的冰水,順着眼角滑落,染濕了他的眼睫。
沈府下人朝岑雪卉道:“找到了,找到了,方才掉下去的只是塊被風帶來的大石頭,不是人。虛驚一場。”
嘉禾顧不上跑掉的鞋子,火急火燎趕了過來,抓住沈雲亭凍得像冰塊一樣的手,放在嘴邊哈氣。
岑雪卉向嘉禾解釋道:“方才大家誤以為有人掉水裏了,思謙沒找到你,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回屋裏了,他就跳了下去……”
“好了,別說了。都別愣在這,趕緊把人先送到屋裏去。”沈元衡急道,“換衣服,找太醫要緊。”
幾人幫着嘉禾将人扶到最近的客房。岑雪卉去了太醫局找她父親岑太醫,沈元衡跑去安撫得知此事受驚的李蕙。
人都走光了,屋裏只留了嘉禾一人照料。
沈雲亭寬大的衣擺“滴答”滴着水,炭盆裏的炭燃得“噼啪”響,門“砰”地一聲被風帶上。
幾乎是門關上的瞬間,沈雲亭未留給嘉禾任何躲開的機會,低頭覆上她的唇,用力掠奪她的氣息。
嘉禾整個人被抵在門上動不了,她睜眼看他,她從未見過沈雲亭這副樣子,無論在何種境地他總是風輕雲淡、成竹在胸的,可她總覺得他現在好像……好像在害怕。
十指緊扣,直到她唇紅腫,他松開她,低下頭抵着她的額,粗粗換着氣。嘉禾面頰通紅抿了抿唇,擡起眼注視他。
沈雲亭目光空洞而無力,啞然良久,仿佛失去了身上所有力氣,低啞着聲道了句:“我沒有救到你。”
說完整個人直直倒了下去,任憑嘉禾怎麽喊他也喊不醒。
出了這事,沈府上下一片慌亂。沈元衡安撫好知道沈雲亭出事後險些昏過去的李蕙,忙完一切回到房裏。
岑雪卉迎了上去,邊替他更衣邊問:“思謙怎麽樣了?”
“弟妹在守着那狗東西。”
沒外人在的時候,沈元衡對沈雲亭都是以狗東西相稱。
沈元衡長籲了一聲:“性命倒是沒什麽大礙,只是狗東西的右手受了傷,又在冰水裏泡了那麽久,凍得頗有些重,險些就這麽廢了。不過還好,撈上來的及時,只要狗東西之後別在亂來,修養段時日便能痊愈。”
岑雪卉松了口氣,懸着的心放了下來。若是沈雲亭真在沈府出了大事,怕是長公主身子就撐不住了。
夫妻倆換上寝衣,躺在床上。夜色靜谧,沈元衡睜着眼出神,靜默許久,忽對躺在身邊的妻子道:“今日我忽然覺得,狗東西像個人了。”
岑雪卉好笑:“他從前怎麽就不像人了?”
沈元衡:“狗東西總是那副高高在上好像看透一切旁觀在側的樣子。冷漠無情,什麽都無所謂什麽也不在乎。憐娘死了狗東西一滴眼淚也沒流,父親死了他臉色也不變一下。狗東西的确很厲害,十七歲便在殿試獨占鳌頭,沒過幾年就成了大邺朝堂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出錯,但他就像個冷冰冰的假人。”
“狗東西一慣無情理智,可今日他以為弟妹出事,連問都沒問就跳進了冰窟窿。”
沈元衡嘲道:“我看着狗東西那副有病找死的樣子,才知道原來他這種人也會有在乎的人。”偏偏還是他覺得最不可能的那個女人。
“這麽多年我很少看見狗東西給他夫人好臉色。他開口閉口就只叫人家程姑娘。”
“可他偏偏就娶了她。”岑雪卉道,“隔着肚皮是看不見人心的。有些人看着一片真心卻藏了一肚子壞水,有些人看着無情實則卻不一定……”
岑雪卉忽然頓了頓。
沈元衡問:“怎麽?”
岑雪卉道:“我在想,都說人之初,性本善。思謙他一直以來都是現在這副樣子嗎?”
“誰知道呢?”一陣困意襲來,沈元衡道,“算了,別管那狗東西了,睡吧。”
……
寂靜深夜,嘉禾守在沈雲亭身旁,擰了熱帕子替他擦拭身上的冷汗。
沈雲亭倒在床上,眼睛閉得沉沉的。
意識漸漸消散,他陷入了一場舊夢。
無盡的黑暗似疾風驟雨席卷而來将他籠罩,無力、鈍痛、扭曲仿佛有什麽東西扼住了他的喉,令人窒息絕望。
黑霧漸漸消散,他在舊夢中睜眼。
夏日蟬鳴擾人,書院裏王小胖和小麻臉打了一架,被夫子好生訓了一頓。師娘帶着一籮筐又香又脆的小酥餅分給大夥當小點心。
他從來沒吃過那麽好吃的餅,忍不住問師娘多要了一個。師娘摸着他的腦袋多給了他兩個,他朝師娘笑了開來。
師娘懷孕了,夫子已經連得了兩位小公子,這回他企盼着師娘能帶給他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
可張二牛偏猜師娘肚子裏這回一定還是個小男娃,氣得夫子拿小酥餅堵上了他的烏鴉嘴。
一片歡聲笑語中,他下了學,收起書冊回了山腳下的小屋。
小屋裏,那個女人坐在門前等他回來。她眉眼清麗,貌美婉約,見他回來,一雙溫柔的眼睛朝他輕笑:“回來了,餓了吧?阿娘做了包子,快來吃。”
他一聲不吭進了屋,分了把谷子給窗臺上的小麻雀,然後依言坐在桌前。
桌上包子散着騰騰熱氣,那個女人朝他笑得溫柔。
他捧了只包子在手心,手心卻止不住發抖。
“吃啊,怎麽不吃?”那個女人催他。柔和的眉眼在暗紅夕陽下泛着絲詭異。
他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裏包的不是肉餡,是燒紅的炭!
燙、疼、麻,血……
舌頭疼得失去了知覺,鮮血滴答滴答從他口中滲出,染紅了青石地板。
他看見那個女人張開陰森的嘴,不停地朝他道——
知道為什麽給你吃炭嗎?因為你蠢,為什麽這次課業得了第二?為什麽連這麽簡單的字也寫錯?誰讓你錯的?不準錯,一分一厘都不能差。
你京城最大的官,他只要最好的,聽到了嗎?最好的。你這麽蠢,我們怎麽上京找你爹?你爹怎麽看得上我們?
哭?哭什麽哭,你有什麽資格哭?從現在起,你不許笑。
……
他掙紮着捂起耳朵,閉上眼睛,告訴她,他會變得最好。
最好的。
……
天漸寒紅葉稀,師娘又帶着小酥餅來書院看大家,可惜燒紅的炭燙壞了他的舌頭,他再也嘗不出小酥餅是什麽滋味。
師娘給夫子添了位小千金,夫子高興地到處抱着炫耀。
他說:“孩子都是爹娘的寶貝。”
那為什麽他不是?
是不是只要成為最好的,阿娘就會變得跟別人的阿娘一樣了?
不是的。
他成了書院的第一,鄉裏的第一,州裏的第一。
他以為這樣子阿娘便滿意了,可是阿娘看他的眼睛總是是那麽冰冷。
她坐在繡棚邊上,拿着繡花針,猙獰着臉責問他——
笑什麽笑?誰讓你笑了?不許笑。
為什麽你那麽好?憑什麽你那麽好?誰讓你那麽好的?你不可以那麽優秀,絕對不能比他好……
他不解,明明是她告訴他,要最好的。到頭來卻問他為什麽那麽好?
阿娘她是個奇怪的人,情緒反反複複,有時溫柔賢良,有時狠辣狂躁,看上去像是個瘋子。
可他知道,阿娘沒瘋。
她對他很苛刻,卻也有慈愛的時候。
他記得小時候,他病了,阿娘也曾把他抱在懷裏哄:“阿雲,要快點好起來。”
……
夢境裏的歲月轉瞬即逝,轉眼他們來到了京城。
憐娘終于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可那個男人連一句話都沒跟她講。
到京城沒多久,憐娘病了,沒幾年好活了。
她得了病之後,忽然不瘋了。
每天都對着他笑得慈和,喚他“阿雲”,變得和尋常人的母親一樣。
她快死了,整天念叨着想再見那個男人一面,可那個男人不願再與她有任何牽扯。
直到有一天,那個男人把她關進了荒山的一個地窖裏。那個男人用憐娘的性命威脅他娶永寧侯的嫡女。
他去地窖見憐娘,憐娘哭着求他:“阿雲,你就娶了那姑娘吧。你爹說你答應娶她,他就見我。”
憐娘半死不活地哭跪在地上,不停地重複那句話。
她真是病得不輕。
病得不輕。
她求他救救她。她想用他來換一個機會,一個與那個男人見面的機會。
嚴冬的地窖潮濕陰暗,透着滲人的寒。他看着地窖口照進來的那道暖光,那道暖光裏仿佛印着幼時憐娘抱着他時的慈和笑容。
他屈服給了幼時唯一的那點溫情。
“好。”他答應娶那個程姑娘。
那姑娘一點也不好,傻裏傻氣的,連背首詩都要花半個時辰。罵她的話,她也不怎麽聽得懂,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
什麽都不會,還很難纏,怎麽避都避不開她,怎麽趕也趕不走。他去了邊關,好不容易清淨了,沒過多久她又追過來了。
真讓人厭煩。為什麽非要喜歡他?
春去秋來,三載匆匆而過。憐娘病危,死前一直喚着要見“阿雲”。
他去見她,被趕了出來。她說:“我要見阿雲,不是你,你滾!”
她死前撐着最後一口氣,爬着去見了她的“阿雲”。
原來“阿雲”是她給自己兒子取的小名。
她的兒子不是他。
原來她留給他唯一的那一點慈愛,從頭到尾都不屬于他。
騙子。
原來他阿娘是那個曾經想毒死他的長公主。
長公主說愛他。
騙子。
是誰告訴他說他爹是個頂天立地的父親。
騙子。
……
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恍如潮水般向他襲來,頃刻将他淹沒。
他沉在水中,冰冷刺骨的水侵蝕着他的軀體,失重、無力、不能動彈,仿佛只要閉上眼就能掙脫開這一切徹底解脫。
遠處傳來細微人聲——
“我、我會做你最喜歡的小酥餅,每天都做給你吃,成嗎?”
“願意,願意得不得了。”
“我一定會想你,每天都想你,很想很想你。”
“我想未來的夫君了,過來陪你。”
“我想一直這樣,跟你兩個人在一起一輩子。”
“不對不對,我說錯了,不是兩個人。等我們将來回京成親了,還會有孩子。我們生兩個,一個妞妞和一個壯壯,一個小小的你和一個小小的我。”
……
燭光一絲一絲照進他眼裏,沈雲亭邁出舊夢,緩緩地睜開眼。
嘉禾守在他身旁,尚未阖過眼。
他迫切地抓住她的手,牢牢扣在手心,像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岸邊救命的繩索。
“醒了?”嘉禾一直緊皺的眉心松了下來,燦然一笑,又忙關切道,“要喝水嗎?”
他剛醒過來不久,嗓音尚有些嘶啞,張了張嘴艱難地說出一個字。
嘉禾湊上前,聽見他說:“要……”
聽清他的話,嘉禾忙起身準備給他倒水,手卻被他緊緊捉着不放,而後在聽清他說的另一個字:“你。”
是要你,不是要水。
嘉禾安安靜靜地坐回他身邊反握住他的手,腦袋隔着被子貼在他懷裏:“我在。”
夜色靜谧,孤月獨照。
沈雲亭伸手将她拉至近前,深吻了上去。
良久,解了渴,脫了力,松開她。
“嘉禾。”他極輕地喚了她一聲。
嘉禾将耳朵挪到他唇邊:“嗯?”
“我屈從于你。”他道,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
嘉禾眨了眨眼,懵懵地笑着問:“是都聽我的意思嗎?”
“……”沈雲亭頓了會兒,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差不多……”
嘉禾:“那好!”
沈雲亭:“嗯?”
嘉禾掰着手指一一細數:“你平日不要總忘了用膳。看公文不要看太晚,晚上要早一些睡。天寒記得添衣……”
沈雲亭靜靜地望着她。
嘉禾叮囑完他,垂下眸子頓了頓道:“不要老是兇巴巴地跟我說話,要溫柔一些,要喊我作夫人,睡覺的時候要抱着我,還要……”
沈雲亭:“還要什麽?”
嘉禾戳了戳手指,紅着臉龐微微擡眼盯着他:“還要很愛我……”
屋裏靜了靜,嘉禾掙開沈雲亭的手,走到小桌前打開食盒,取出裏頭溫着的熱粥,舀了一勺放在沈雲亭嘴邊:“不說了,先吃些東西。”
沈雲亭低頭看着勺子裏的粥,心想其實他自己能吃。
見他不張嘴,嘉禾鼓着臉佯裝生氣的樣子道:“不是說要聽我的話嗎?”
沈雲亭啓唇咽下勺子裏的粥。
嘉禾彎眼笑了笑問:“加了些棗子調味,覺得味道如何?”
沈雲亭一頓,回道:“好。”
嘉禾又舀了一勺放在他嘴邊:“那你多用些。”
“哦,夫人。”沈雲亭低頭若無其事地用粥。
嘉禾一勺一勺地喂他,待喂完粥,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說了什麽,捏在手裏的勺子“哐當”一下掉進空碗裏。
放下碗,“砰”地撲進他懷裏,歡喜地喊了聲:“夫君。”
沈雲亭眉梢一揚,纏滿白布的手輕輕撫了撫懷中之人的烏發。
門外大雪紛飛,巧娘扶着李蕙站在雕花木門前,兩人透過門縫看見裏面。
“公主,還進去嗎?”
“不了。”李蕙搖了搖頭走了。
連着下了幾日大雪,沈雲亭在沈府休養了幾日,冰傷的右手漸漸能動自如。臉上略微還帶了些病色,精神氣倒是好了不少。
這幾日整天悶在屋裏,今日難得天晴,沈雲亭被嘉禾強拉去院裏曬太陽。
沈雲亭擡頭望了眼刺人眼的太陽,怕曬的他默不作聲地躲進小亭子裏。
他坐在亭子裏,靜靜望着蹲在不遠處堆雪人的嘉禾。
白皙瑩潤的臉頰在暖陽照耀下泛着光澤,一臉朝氣蓬勃。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已經滾好了兩個銅盆大的雪球。她砌好了雪人的身子和腦袋,又插了兩根樹枝當雪人的手,順便撿了兩塊石頭當雪人的眼睛。
很快,一個醜八怪雪人已經初現人形。
她玩得很專注,連毛絨鬥篷背後沾了雪濕了一大片也未察覺。
沈雲亭起身走到她身邊,順手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換給了她:“披好。前陣子風寒才剛好不久,你還想再得一回不成?”
嘉禾緊了緊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微紅着臉朝他笑笑:“知道了。”
說話間,她又在原先的大雪人旁邊堆了個紮辮子小雪人。
長得頗像她在丞相府窗臺的“嘉禾小雪人”。
沈雲亭仔細上前一看,那紮辮子的小雪人上果真用樹枝寫了“嘉禾”兩個字。這便算了,小雪人旁邊站着的大雪人上還寫了兩個大大的“思謙”。
沈雲亭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
嘉禾漲紅了臉,忙起身擋住大雪人上的字。
沈雲亭道:“看見了。”
嘉禾嘿嘿笑了下,羞紅着一張臉:“思謙要和嘉禾靠在一起。”
幼稚。
沈雲亭勉勉強強覺得面前兩個醜雪人順眼了一點。
嘉禾把凍僵的手放在嘴邊哈了哈,還覺得冷,熟門熟路将手伸進他的裏衣取暖,賴皮道:“手涼。”
懷中傳來一陣冰冷,沈雲亭瞥了她一眼,用他取暖這事,她已經連幹了好幾日。
起風了,眼看着又要下雪,沈雲亭低頭看了眼嘉禾被雪水染濕的鞋子,對嘉禾道:“風大了,回屋。”
嘉禾剛點頭應了聲“好”,整個人就被沈雲亭橫抱了起來,她小腿掙紮着在半空中蹬了蹬。
“鞋濕了。”沈雲亭道,“冒失鬼。”
嘉禾:“……”
屋裏燃了炭暖烘烘的,沈雲亭将嘉禾抱上了榻,蹲在榻前,取下她沾滿雪水的鴛鴦履,扯下濕透的長羅襪,盯着她被凍紅的腳趾,冷聲道:“知道手冷,怎麽就不知道腳冷?鞋上滿是雪水,還到處跑?”
嘉禾滿臉通紅心虛不答。
沈雲亭捧來錦被蓋住她的腳。
“我還冷。”嘉禾扯了扯沈雲亭的衣袖,“你過來。”
沈雲亭躺到她近前。
嘉禾依偎着他,閉上眼。
兩人緊貼在一起,過了會兒,沈雲亭喚了身旁之人一聲:“嘉禾。”
“嗯?”
“要。”
嘉禾睜眼微驚:“不成,你的病……”
“還成。”他答。
第二日天亮,丞相府的馬車等在了沈府門前。
在沈府逗留了好幾日,是時候該回府了。沈元衡和岑雪卉帶着一雙兒女到門前相送。
兩個小家夥圍着嘉禾跑了幾圈,跑去一邊玩雪了。
臨行前,岑雪卉看着沈雲亭傷勢未愈的右手,囑咐道:“你這手傷得養些日子,切記回去了不能提重物。”
嘉禾想起昨日沈雲亭還抱她回屋,瞄了眼沈雲亭,見他一臉坦然的樣子,心下有些虛。
聽岑雪卉交代完兩人正要上馬車,忽傳來幾聲撕心裂肺的孩童啼哭聲。
原來是兩個小家夥吵架了。
岑雪卉忙上前抱起哭鬧不休的妹妹,問身旁照看孩子的奶娘:“怎麽回事?”
奶娘回道:“前幾日帶小小姐回外祖家,路上經過東街那家新開的詩社,得了個漂亮精致的玩意,小小姐喜歡得緊,這幾日天天捧在手裏玩,方才大郎調皮非跟她搶那玩意,這才鬧了起來。”
岑雪卉又問:“是什麽東西?”
奶娘指了指大郎手上的朱紅小箋,道:“就是大郎手上捏着的。”
嘉禾聞言才注意到大郎小胖手緊緊捏着的小箋。
她越敲越覺着那方朱紅小箋十分眼熟,總覺得似在哪見過一般。
對了,她想起來了。
她的确見過,就在不久前的那場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