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唯一
理智回籠,沈雲亭擡眸瞧她,卻見她睜大了圓眼,驚愕地瞪着他。
“怎麽?”沈雲亭擰眉,“你不喜歡嗎?”
嘉禾搖了搖頭,垂眸,思緒紛亂。
是巧合嗎?
他說的幾個孩子名字,跟夢裏她取的一模一樣。
幽靜深夜,嘉禾換了身幹淨寝衣,身旁之人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嘉禾下意識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他又重新将她攬進懷裏,比方才抱得更緊,好似不這麽抱緊她,她就會消失不見一般小心翼翼。
“別不要我。”他在她耳邊道。
夢中酸澀的情緒尚未消散,嘉禾閉上眼久久未答。
身旁之人打在她脖頸的呼吸徹底亂了,忽起身覆上她的唇,想方設法讨好她,待見她起了一些反應,安心地笑了。
嘉禾再睜眼時天已亮,昨夜躺在卧榻之側的人已經走了。
延慶帝求仙問道多年,身子早已拖垮,朝中重臣皆知,延慶帝大約熬不過這兩個月了。
然天子重病,太子故去多年,儲位依舊未定,致使朝中黨/争紛亂,愈演愈烈。
二皇子與三皇子已公然在朝堂上撕破臉皮。
為着這事,沈雲亭這些日子才會異常忙碌。他作為一朝宰輔,有穩定朝局之責。
朝堂之上暗潮洶湧,內宅亦不平靜。
各家飲宴,二皇子黨和三皇子黨的家眷,泾渭分明,各管各的,互相嘲諷暗地設計令對方勢力出醜,都是常有之事。
這場紛争最終在一個月後定下了勝負。
對于儲君人選,延慶帝終于有了決斷,他舍棄了生母卑微才德平平的二皇子,立了母族強勢的三皇子為儲君,即日入主東宮。
儲位之争從來都是殘酷的,在三皇子入主東宮的當天晚上,二皇子飲下鸩酒自/盡。
三皇子李熾,性情暴戾,手段殘忍,毫不念手足之情。
次日,二皇子妃及其長子被人發現淹死在城外臭水溝之中。二皇子府其餘家眷涉嫌各項罪責,流放的流放,充軍的充軍,處死的處死。
朝政迅速落入三皇子手中。一場殘酷的屠戮,悄然拉開序幕。
處理完昔日政敵家眷,他開始着手清理朝堂上的二皇子黨。
這段日子,京城陰雲密布,街市大亂,家家戶戶關門閉戶。
就在此時卻從太傅府傳來喜訊。
銀朱入了東宮,成了三皇子的良娣。
聽聞兩人是在上回三皇子妃辦的賞梅宴上,因品鑒一副名畫家的詠梅圖而結緣。
三皇子從前便頗欣賞她的才華和美貌,只不過礙于銀朱從前是他未過門的長嫂才作罷。
兩人因對作畫人在詠梅圖中所傳達之意理解不同而起了争執。
銀朱并沒有因為對方是三皇子而放棄己見,據理力争堅持自己所理解的畫意。
三皇子見慣了溫柔小意,小心讨好他的女人,反而覺得銀朱這樣烈性十足的女子,挑起了自己的征服欲,十分有意思。
起先銀朱斷然拒絕了三皇子的示好。可越是得不到的越新鮮的越好,三皇子反而來了勁。
在三皇子锲而不舍的攻勢之下,銀朱答應了他。
三皇子大喜,對其寵愛非常。
先是為銀朱一擲千金買下名家遺作,後又逾越禮制,以太子妃之禮迎她入東宮。
三皇子妃素來身子不好,傳聞三皇子打算等三皇子妃過身之後,立銀朱為太子妃。
待到他日三皇子繼承大統,銀朱便是皇後,母儀天下,世間女子無人能比。無論何時,銀朱都不會讓自己輸。
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京城已然徹底改頭換面。
朝中的二皇子黨雖尚未連根拔起,但也已清理得差不多了。
李熾手段狠戾,剛處理完二皇子黨,尚未等朝局緩和下來,便随心所欲,開始處理那些從前跟他對着幹的人。
沈雲亭處事素來謹慎,從未與三皇子李熾有過過節。
除了之前詩社焚箋得罪過三皇子如今捧在手心的寶貝。
李熾此人做事心胸狹隘、睚眦必報,本來自尊心就比其他人高,容不得任何人踐踏。日日上朝都得對着他心肝寶貝傳聞中的“舊情人”,心裏自然不會舒坦。
毫無意外,沈雲亭遭到了貶斥。
這些年沈雲亭在朝中威望日增,再加上長公主的庇護,也不是說能動便能輕易動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雲亭對此異常平靜,沒有半分掙紮,安安分分地接受了李熾的貶斥。
從丞相之位上退了下來,賦閑在家。
嘉禾憶起,年幼時他背着她,站在荒涼山頂之上,從山頂上往下望着山下萬家燈火,他說想成為父親那樣的好官。
十一二歲的年紀,嗓音略帶稚氣,豪言要令這腳下萬裏山河,永垂不朽。
多年過去,物是人非,冷漠理智代替了年少熱血,或許心中對父親的崇拜逐漸磨滅,但當年那份信念尚存心間,如滾滾奔流的江河,從未停息。
他從來沒有對不起過腳下這片山河。
驟然遭逢低谷,嘉禾以為沈雲亭多少會有些失意。
沈雲亭卻沒有。賦閑在家,一大早他興致頗好教嘉禾下棋。嘉禾擔心地問了他關于被貶之事。
他靜了片刻,撈起嘉禾到懷裏,教她觀棋局。
棋盤之上,黑子居多,已将白子的前路堵死。
“黑子之勢迫使白子只能往後退。朝堂之上,李熾之勢似這棋盤之上的黑子,我則如同白子,被貶斥乃是形勢所逼。”
沈雲亭的掌心覆蓋在嘉禾手背上,執起她的手,撚起一枚白子,将白子落于棋盤之上,而後沉聲道:“以退為進,方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嘉禾盯着他落子之處,吃了一驚。白子若是往此處退,明明是在自斷後路。可再仔細一看,方才已陷入死局的白子,竟因這看似自斷後路的一步而重現生機。
所以被貶斥之事全在他意料之中?
沈雲亭低頭将唇覆在她眼睫上,吻開她的眼睛。
嘉禾睜圓了眼看他。
“別擔心。”眼前人濃睫微垂,薄唇輕動,“我帶你看一場颠覆。”
沈雲亭賦閑在家沒過幾日,朝廷的調令便頒了下來。
命其為監軍,三日後啓程前往西北剿匪。
西北悍匪興風作浪多年,久未平定,殘忍兇猛,李熾明知沈雲亭乃是文臣不擅帶兵作戰,卻派他前去西北剿匪,顯然是故意要置他于死地。
沈雲亭卻一派風輕雲淡,甚至還有閑情替嘉禾畫小像。
前些日子嘉禾生辰,他答應嘉禾要送她的小像,差不多快畫完了,只差人像嘴上的胭脂未點。
沈雲亭坐在書案前,提筆蘸了朱砂,正要點在人像嘴唇上,嘉禾端着小酥餅跑了進來,沈雲亭手微微一抖,筆尖上的朱砂滴落,掉在畫中人脖頸上,在脖頸上化開一點紅印。
“啊!”嘉禾看着自己的小像皺起眉,“糟了!”
小像脖頸上多了一枚紅印,着實不太好看。紅印顏色較深,也不太容易用別的顏色遮蓋。
沈雲亭看着她發愁的臉,回了句:“不糟。”
嘉禾憋着嘴:“可是畫上多了個紅印。”
沈雲亭将她攬到自己身旁:“可以補救。”
“怎麽……”怎麽補的補字尚未說出口,嘉禾忽覺脖頸上一涼……沒過多久,上頭被他嘬出一枚紅印。
嘉禾拿起鏡子羞紅了臉,卻見沈雲亭一臉坦然,清逸的臉似暈染了一層霧氣,朦胧泛潮。
往日冷厲嚴正盡失,他笑,嗓音低啞蔫壞:“這樣便同小像一模一樣了。”
……
夜裏他擁着嘉禾而眠,貼在她耳邊告訴她,待他從西北回來,日日都為她畫小像。
嘉禾勾住他的小指,笑了笑小聲命令他:“一定要平安。”
“一定。”他應道。
嘉禾起身,從櫃子裏取了些紅色繡線過來,在他手上編了個平安結,笑道:“平安結,很靈的。”
沈雲亭盯着手腕上的平安結眸色微變,良久應了聲“嗯”。
離沈雲亭去西北還有一日功夫。
啓程前留在京城的最後一夜,沈雲亭帶着嘉禾去山上放天燈。
山路崎岖難走,嘉禾記起去歲她生辰時,沈雲亭作為丞相随萬民放天燈祈福來年豐登,順道帶她上山放了一次天燈。
那日與今日走得是同樣的山路,夜裏光線昏暗,那日她上山之時,不小心被石子絆到了腳,沈雲亭領着百姓走在前面,全然沒有看一拐一拐跟着最後面的她一眼。
回去之後,他才瞥見她左腳腫了,随口問了她一句:“怎麽回事?”
她垂着眼委屈地告訴他,她扭到腳了。他沒問她疼不疼,也不問她怎麽扭到的,只冷冷地叱了她一句:“冒失。”
今日剛到山腳下,沈雲亭便将她背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背着她上山,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明明是心疼想嘉禾,卻嘴硬說是因為有前車之鑒,怕嘉禾太馬虎,磕着碰着後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嘉禾趴在他背上:“我還是喜歡你不嘴硬的時候。”
沈雲亭噎了噎,應了聲“哦”:“嘉禾,我怕你累。”
他難得老實,嘉禾圈着他的脖頸,趴在背上咯咯笑。時隔多年,他又背着她走山路,他的背還是同小時候那般暖暖的很寬闊。
夜空中飄着盞盞天燈,似星河一般。每個月十五月圓的時候,便有許多人來天上放天燈祈願。或求姻緣或求平安。
入春寒潮未退,山頂風大,沈雲亭脫下身上大氅,披到嘉禾身上。
嘉禾肩上一重,擡頭看他:“我已經披了件厚絨鬥篷了,不冷的,再加衣服要出汗了,大氅你自己披。”
“我熱。”沈雲亭回道。想起方才嘉禾說更喜歡不嘴硬的他,默了好一會兒,改口道:“我怕你冷。”
嘉禾白皙的臉上頓時覆上了一層甜蜜的紅暈。在白色錦帛上寫下——
望爹爹早日安息,望阿兄早日歸來,望夫君此行平安。
然後将寫好的白色錦帛挂在天燈上,點燃天燈,任天燈随風慢慢上天。
沈雲亭望着徐徐上升的天燈,眸光漸沉,有些心願大約一輩子也不能實現了,但尚能完成的,他會盡力。
“此去西北,途經涼州,我會帶着你爹爹的骸骨回京安葬。”
永寧侯戰敗後自刎于涼州,數萬将士血灑疆場,領兵之人不論如何都有不可推卸之罪。然究其根本乃是國力積微已久之故。
大邺早已不是二十年前萬邦來朝的大邺,朝政腐朽,軍備陳舊,涼州一役大邺慘敗其實早有預兆,只是誰也沒想到結果會那麽慘烈。
此戰敗因,延慶帝心知肚明,卻将所有罪責都算到永寧侯頭上,為日漸衰敗的大邺蒙上了一塊遮羞布。
永寧侯戴罪之身屍骨永不得回京。深愛這片土地的高傲戰士,在戰場上豁出去一輩子,打了無數場勝仗,因為這場注定會敗的戰役,埋骨他鄉,永遭世人唾罵,終究是不該的。
可惜上一世她沒來得及見到他帶着她父親的屍骨回京安葬。
嘉禾眼睛起了一層水霧:“多謝。”
“不必。”他道,這世上只有她的感謝他不敢要。
夜深,沈雲亭背起嘉禾下山。
嘉禾捶了捶他的背,羞紅着臉小聲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沈雲亭不放開她,默默走了好一段山路,擡頭望向天上圓月,極輕聲地道:“明日便要離京赴往西北,我再背一會兒。”
聞言,嘉禾趴在他背上不亂動了。
“夫君,你去西北之時,能否代我尋尋阿兄。”
沈雲亭頓了會兒,眼簾微垂藏起眼裏複雜情緒,應道:“嗯。”
嘉禾伸手圈住他的脖頸:“等你平安回來,若是阿兄也能回來,便能一家團聚了。到時候我們再生一個壯壯和一個妞妞,你說好不好?”
“好。”
嘉禾心滿意足地笑了,又道:“去歲我生辰那日,我在天燈上許了願。”
沈雲亭忽然腳步一頓。從前他從來沒好好和她過過生辰,去歲他随一衆百姓上山放天燈祈福來年豐登,只是随口提了句帶她一道去,她便興高采烈跟來了。
上了山,她便急着要寫錦帛許願,還笑着跟他說,要把藏在心裏很久的願望放上天。
他想,除了想和他早日成親生子,她還能有什麽願望。
整日便只知道惦記這些無用之事。
程嘉禾真讓人厭煩。
她到底還要纏他纏多久,一輩子嗎?
他不要。
程嘉禾那麽笨,他不要同她綁一輩子。
“思謙,你要不也許個願,聽說可靈了。”她笑得一臉歡喜,非要拉着他一起許願。
……
思緒回籠,沈雲亭繼續下山的腳步。
嘉禾唇貼在沈雲亭耳邊輕問:“你猜我許了什麽願?”
沈雲亭眼睫顫得厲害,啞着聲問:“是想與我早日成親?”
嘉禾搖了搖頭,在他耳邊極輕地笑道:“我許的是,願思謙日日歡喜,歲歲平安。”
沈雲亭腳步一滞。
“對了。”嘉禾問,“那日你也放了盞天燈,你許了什麽願?”
沈雲亭仰起頭閉眼。
他在天燈上寫了——
程嘉禾永不如願。
後來她真的沒有如願。
他沒有日日歡喜,也沒有歲歲平安。
夜夜夢魇,年年病痛。
再也沒辦法抱住那個在被所有人背棄的落魄時光裏全心全意愛着他的嘉禾。
嘉禾圈着他脖頸的手上忽有小水珠接連落下:“下雨了嗎?”
她擡頭望天:“咦,好像沒下。”
“嘉禾。”他喚了她一聲。
嘉禾:“嗯?”
他再也不要放開她,他想說。
次日清晨天未亮,沈雲亭把嘉禾連人帶行李送去了沈府。
嘉禾舉目無親,他不在京城的日子,比起待在丞相府,有長公主坐鎮的沈府顯然更安全。
岑雪卉帶着嘉禾進府安置。
臨別在即,沈雲亭難得軟下語氣同沈元衡道:“我夫人勞煩府上代為照看了。”
沈元衡假客氣了一番:“不勞煩,你放心去吧。”
“如若……”沈雲亭沉下臉,“如若她少一根毫毛,我不會放過你。”
說罷,沈雲亭翻身上馬離去。
待他身影看不見了,沈元衡小聲罵了一句:“狗東西。”
嘉禾跟着岑雪卉進府,岑雪卉領着嘉禾去了之前,她與沈雲亭來沈府時住的那間客房。
客房的擺設一塵未變,熟悉的塗朱漆長凳、流雲八曲屏風、雕花紋木床,睹物思人,這些東西之上仿佛都能看見沈雲亭的身影。
此一去,快則幾個月慢則數年,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方才臨別之時都沒有好好與他說會兒話。
思念翻湧,下一瞬嘉禾沖出客房。
岑雪卉驚道:“弟妹!”
嘉禾一路疾奔至馬廄,從馬奴手裏搶了馬沖出沈府去追沈雲亭。
岑雪卉氣喘籲籲追到門口之時,嘉禾已經騎着馬跑遠了。到底是永寧侯府出來的女兒,平日看着嬌柔,騎上馬能跑那麽快。
嘉禾的馬跑得極快,初春的風刮得凜冽,恍如軟刀割在臉上,刮得臉生疼。
沈雲亭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走大路已然是追不上他了。
行軍出城必然要經官道出城門,嘉禾知道一條捷徑,通往城門口的矮坡,若馬匹跑得快,還能趕得上見他一面。
嘉禾騎馬追上了赴西北剿匪的隊伍。
軍隊衆人看着突然出現在不遠處矮坡上的女子面面相觑小聲議論了起來。
“這是誰家小娘子?”
“怕不是來追情郎的。”
只聽那女子喊了一聲:“夫君。”
沈雲亭回首,嘉禾的身影映進他眸裏,她騎在馬上,藕荷色的長袖翻飛在風中。
像前世一遍又一遍在夢中找尋的幻影一般溫柔固執。
矮坡與官道隔着山崖,沈雲亭扯着缰繩,靜靜地望着嘉禾,若沒有隔着前面那座礙眼的山崖,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前去……
耳邊風聲呼嘯,兩人對望許久。同行的将領不由催道:“沈監軍,快走吧,別耽誤了大家夥。”
行軍耽誤不得,沈雲亭朝嘉禾道:“回去。”
“等我回來。”回來同你到老。
軍隊繼續前行,眼看着離嘉禾越來越遠。
不知怎的,嘉禾心裏空了一片,她總覺得,此一別後,她再也等不到沈雲亭了。
前路是一片荒野,太陽漸升,在荒蕪的原野上撒下一層光暈,沈雲亭的側臉在這層光暈之下柔和朦胧,漸漸模糊消失。
嘉禾似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喊道:“夫君。”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我心向你。”
她的喊聲穿過遙遠的距離傳到他耳邊,落進他心裏。
他想答:我亦然。
可那矮坡已經遠得看不到了。
等回去,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再告訴她。
行軍的隊伍在嘉禾眼前消失不見,嘉禾駕馬回了沈府。
岑雪卉一直等在大門口,見嘉禾平安回來才松了一口氣:“你可算回來了,這冒冒失失地騎馬出去追人,若是出什麽意外,回頭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向思謙和公主交代。”
“對不住了,讓你記挂了。”嘉禾紅着臉低下頭。
見她服軟,岑雪卉也不好再說什麽,像看自家年幼的小妹一般,指了指嘉禾沾了泥的臉道:“身上都髒了,進屋洗洗,換身衣服。”
嘉禾應了聲“好”,随身旁婢女回了客房。
岑雪卉看着嘉禾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近日京城大亂,她吩咐門房将大門關緊後,回了房。
沈元衡正坐在桌邊,玖拾光整理拿着細竹竿逗着籠子裏的小雀。
“我算是明白,為何狗東西那臭脾氣會同長公主和解,他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早早地為弟妹做好了打算,京城現下亂成一團,哪處都沒有長公主身邊安全。”
沈元衡眸色一沉:“畢竟無論是誰做皇帝,長公主永遠都是新皇尊敬的姑母,沒有人敢妄動。”
岑雪卉聽得糊裏糊塗的。
沈元衡看着妻子迷糊的模樣,笑道:“你知道思謙現下在打算做什麽嗎?”
岑雪卉:“赴西北剿匪。”
“不,那只是掩人耳目。”沈元衡道,“他是打算同人謀朝篡位。”
“什麽?”岑雪卉驚了半天沒緩過神來,将屋子門窗都鎖緊,睜大眼輕聲問,“謀朝篡位?可是二皇子已經死透了,那屍體現在還挂在城門口呢!他同誰謀朝篡位?”
“先太子。”
“可先太子不是已經……”
“當年先太子在白雲山圍獵時因馬匹突然發狂不受控,不慎随瘋馬一同墜入山崖,粉身碎骨,事後只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首。”
“若我猜得沒錯,馬匹發狂恐是遭人陷害,陷害先太子之人極有可能便是三皇子李熾,先太子被害後蟄伏多年,為的便是等待機會複仇,重奪皇位。”
“狗東西早知道先太子還活着,只怕之前早有聯系。”沈元衡道,“西北之地多為先太子舊部,狗東西這次去西北明着是被貶去西北剿匪,實則是打算聯合先太子舊部,颠了李熾的皇位。”
夜色漸深,赴往西北的荒原之上,行軍的隊伍就地紮營休息。
接近子時,沈雲亭的營帳尚還亮着光,他的心腹幕僚白子墨撩開簾子進來,勸道:“明日一早便要行動,大人還是盡早休息。”
沈雲亭放下手中的文書,揉了揉眉心:“知曉了。”
白子墨是一路看着沈雲亭從微時走上高位的,知他為人謹慎,若無十足把握絕不會輕易做出如此決斷。
只不過世上之事沒有絕對,何況是謀朝篡位這種大事,明日一搏若是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白子墨不禁問他:“值得嗎?傾其所有,扶先太子上位?”
“值得。”沈雲亭回道。
二十年後的大邺,會是海清河晏,朗朗乾坤的太平盛世。
白子墨不再多言,出了營帳。
獨自在外的深夜,沈雲亭一閉上眼,眼裏心裏全是嘉禾的眉眼輪廓和一颦一笑。
他少有這樣難以自控的時候。
書案前攤着一幅他為嘉禾畫的小像。畫上的姑娘圓眼瓊鼻,丹唇小巧。這副小像早就畫完了,本該直接送給嘉禾,只不過他以要再好好修整一番的借口暫時留在了身邊。
離京在外,帶在身邊,想她了便看上一眼。
沈雲亭看着畫像出神,回想在矮坡之上藕荷色衣裙飄然翻飛的身影,沒有誰能同她這般美得驚心動魄。
他抿唇笑了笑,素來波瀾不驚的面上隐隐散着絲熱氣,眉眼含春,提筆在畫像空白處題下一行字——
吾妻嘉禾,吾心所向,吾之唯一,吾愛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