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住進華府的第三個月,任鵬飛在街上遇見了一個熟人,淮甯。

淮甯看模樣是出來上香的,她先看見他,然後走過來,對着他,便是一個深深的萬福:「任城主,好久不見了。」

任鵬飛極是意外,卻也只是點點頭,道:「是啊,好久不見。」

淮甯看他一臉的淡然,抿了抿唇,笑得嫣然:「任城主,淮甯已經嫁人了。」

任鵬飛看着淮甯一身婦人的打扮,頓了片刻,問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好。不用再等不用再盼,如何不好。」淮甯仔細看他一眼,輕聲道,「任城主好嗎?」

任鵬飛負手于身後,說:「好。」

「那便好。」淮甯又是一個萬福,「那淮甯便放心了,任城主,淮甯告辭,後會……無期。」

看着淮甯走遠,想着她那句後會無期,任鵬飛苦笑,淮甯沒說,但他猜得出,她心裏多少有些怨着自己。

臉一擡便看見不知何時出現的聶穎倚在一根柱子下,扇子在手中來回轉動,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這邊。

「任城主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呀,才讓你在這等一會兒,便有嬌豔欲滴的姑娘上來搭讪了!」

朝他走來的聶穎話中有話,任鵬飛眉頭輕蹙,淡淡道:「方才那位是熟人。」

「哦,那肯定是你的紅顏知己。」

被他說中,任鵬飛沒有否認:「曾經是。」

聶穎搖扇的動作一停,遂又流裏流氣地笑了:「曾經是?那麽『現在是』的不知又是哪位,你女兒的娘?」

任鵬飛面色微沉,幹脆垂首不語。

聶穎看他這般,搖扇子的動作緩下來,不由地輕哼一聲,改口冷諷道:「任城主真是豔福不淺,紅顏知己一個接一個,以今天這位看來,想必個個都美若天仙。」

「聶公子在此,任某甘拜下風。」

任鵬飛可沒有誇大其辭,不管脫下衣服後聶穎身上的傷疤如何醜陋,穿上衣服時俊美得連男人都不禁怦然心動,走在街上,随随便便都能引來一場交通災難。

長相好,又能文能武,還有一身盡得知名樂師真傳的琴藝,出身富賈之家,卻沒半點富家公子的驕奢之氣,這樣的一個人哪個女子不想要?只要他願意,環肥燕瘦随他挑選。

可是,愛慕他的人雖多,他自己卻從未有半點表态,和一幫狐朋狗友上青樓玩樂,從來都是發乎情止于禮,并沒有在哪位姑娘的閨房裏留過宿。

外面的人都傳他是潔身自愛,可真實原因真是如此嗎?

此時聽見任鵬飛這麽一說,聶穎笑了一下,搖着扇子搖頭晃腦前進,嘆息疊聲而出:「可惜啊可惜!」

至于可惜什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了。

似乎對任鵬飛突然出現的這位紅顏知己很有興趣,一路上聶穎的話題總圍着她轉。

比如,她叫什麽?他們是怎麽認識的?方才她來找他又是為何?想約他過去一敘?

有時候大家幹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情卻往往不自知,看着聶穎一臉的不以為然,手中的扇子展開又合,合上又打開,速度頻繁的讓人不由側目。盡管他面上的确掩飾得不錯,略顯稚嫩的行為卻透露了他的心情。

任鵬飛不知為何,有些想笑,當然,臉上絲毫沒表現出來,行為也相當得體。若說人精的話,聶穎要學到任鵬飛這樣的程度看來還得需要些時日。

任鵬飛面容平靜地逐一回答他的問題,話依舊簡短。

問到最後,聶穎手中的扇子一停,若有所悟地看他一眼,突然道:「為什麽你現在肯和我說這麽多話了?」

先是一愕,遂才意識到他指的是谷底與如今的對比,可還是無言,一時之間他真的回答不出來。想想,當年的确很少與他說話,除非心情好些才會說個一兩句。

聶穎看他陷入沉默,低頭把合上的扇子一根扇骨一根扇骨慢慢拉開,好不容易扇面才終于完全呈現,上面畫着寥寥幾筆的竹葉幹枝,在泛黃的紙上孤單搖曳,沒有題字也沒有落款。

「啪!」扇子驀地合上,驚動視線不由自主随着他動作盯着扇子看的任鵬飛的心。

「也對,誰會和個不懂說話的傻子聊天呢。」

任鵬飛站在原地看他走遠,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還是無話。

今天聶穎被華夫人安排走親訪友,方才才從一位得道高僧那出來,當年沒找回兒子時,華夫人心情抑郁便時不時上寺廟長跪祈拜,幸有這位大師不時開解,才能一直堅持終于找回兒子。這次讓他來,一是拜會這位高僧,二是替自己還願。

拜會這位高僧後,任鵬飛記得接下來他應該是去古董店中挑選師父蔡競的壽禮,蔡祭酒再過半月便是七十五歲的壽辰。盡管壽宴一如既往沒有鋪張,但身為他少有的弟子之一,聶穎并沒有就此怠慢。知道他就好古董收藏這一口,便迎他的愛好打算去挑選幾樣古玩。

可聶穎悶頭在前走,在路口停了一會,往古董店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跟着他走了很長一段路,最後見他徑直走進了一個令任鵬飛有些卻步的地方,盡管名稱不同,但和蜀州的月盈樓同屬一個性質——煙花之地。

這邊躊躇不定,擡頭卻見聶穎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消失在大門內,想想自己如今的身分,任鵬飛終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聶穎算是這家青樓的常客,但這次他不同其他公子哥兒一道獨自一人前來讓樓內的姑娘們喜出望外,皆以為他這回是真的看中哪位姐兒想單獨相會!

可這回她們通通料錯了,此次他獨自前來是真,卻不是想與哪位姑娘私會,老鸨笑容可掬地迎過來一問,這位淺笑顧盼的公子扇子一收,長臂一揮,豪氣萬丈:「只要是這樓裏的姑娘,通通給本少爺叫來侍候!」

等任鵬飛趕上來的時候,正看見他坐在這間妓院最大的雅間裏被一群濃香撲鼻各色各樣的莺莺燕燕圍在中間,這邊摟那邊抱,好不快活。瞟見任鵬飛進來,立刻高呼道:「快來快來,看看,高矮胖瘦,喜歡哪樣的随便選,本少爺今天高興出錢請客!」

任鵬飛蹙眉要退,聶穎眼尖,振臂高呼:「哎,你們快去攔住他,知道他是誰不,把他侍候高興了被帶回去,下輩子就吃穿不愁啦!」

任鵬飛腳快,被他的俊挺相貌饞得早垂涎三尺的一些姑娘們再一聽聶穎的話動作更快,兔子一樣直接就蹦了過來把人截住!

任鵬飛心生不悅,不止是因為聶穎此時盡得他那些狐朋狗友真傳的流裏流氣模樣,還因為陌生人的碰觸。以前雖然也不喜,但自萬惡谷出來後這種情況更嚴重,甚至連淮甯的接近也讓他難以忍受。

若不然,他不會就這麽讓淮甯離去,畢竟她是這麽些年來,唯一讓他能交往這麽久的女子。

盡管再如何不喜,在內力盡失又怕手勁大些會傷害這些女子的前提下,面對這些見了他這般俊朗的男子個個如狼似虎的煙花女子,任鵬飛真真是無可奈何。

不但人被扯進了屋內,不過片刻,全身上下都染上了這些女子們身上的胭脂香味。

青樓的女子們侍候男子個個極有一套,脫衣服的絕活兒更是少有人能比,任鵬飛都還沒什麽感覺,身上就只剩下一套白色衫衣。

聶穎握着一只酒杯,原來還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但見他身上的外袍眨眼消失,圍在他左右的青樓女子看了他胸前稍露的麥色肌膚,個個迫不及待地把手摸上去時,手中的杯子頓時碎了。

桌上的酒壺被狠狠砸在地上,他野獸般兇狠的聲音同時響起:「滾!」

然後看着滿屋子發怔的人,上前一腳就把整張圓桌踢翻。

「聽到沒有,全給我滾出去,滾,滾啊!」

眨眼工夫,偌大的屋子裏就只剩下任鵬飛與他。

聶穎像只暴躁的野獸黑着一張臉在原地打轉,見着什麽踹什麽。任鵬飛默默看他,不時伸手把沾在臉上的紅色胭脂擦去。

聶穎幾次停下來想對他說什麽,可一對上他一雙一如既往幽沉淡漠的眼睛,不知怎麽就更來氣。

最後還是他先承受不了,瞪着一雙氣得發紅的眼睛吼道:「我在你心裏,是不是什麽都不是!」

許是太意外,許是太吃驚,又許是回答不出來,任鵬飛緩慢地垂下眼簾,繼續沉默。

聶穎走了過來,腳步不穩,撞上擋在前面的東西,他停在面前,任鵬飛屏着息在等,也許是痛罵,也許是一記重拳,也許是什麽利器穿過身體……

可他只看到一雙手微顫着想伸過來,卻又遲疑地收了回去,反複兩三次之後,這雙手更顯得小心而畏縮,終于忍不住擡頭,看見他咬住下唇,無助地像個孩子。還未來得及思考,這個人突然把額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道沙啞略顫的聲音小聲地傳來:「幸好,你沒說是。」

一直沉寂的心,就這麽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聶穎談生意辦正事的時候從不避諱任鵬飛,相反,偶爾還會把問題丢給他,問一問他的意思。

聶穎的意思是,渡厄城縱橫中原數十載,任鵬飛功不可沒,如此能人真的只做一名護衛便白白浪費了,能用即用。

「你就不怕我故意給出錯誤的意見?」任鵬飛不相信他真就如此放心。

聶穎笑道:「不經考慮凡事輕信導致出錯那是我的問題。」

任鵬飛自認不是個坦蕩蕩的漢子,卻相當佩服敢作敢當的人,就因為聶穎這句話,在這件事上,每次他都會認真思慮謹慎回複。

身為一城之主,盡管如今虎落平陽但仍舊瑕不掩瑜,在生意方面,他的提議的确相當深刻且有用。然,對于任鵬飛沒有因二人私交上的間隙而故意使壞下絆,還能不時把自己對事情的見解傾囊倒箧,聶穎的确很是意外。

一開始他情不自禁地往好的方向去想,心中幾縷蕩漾。可一日外出辦事延誤回府的時間不得不一拖再拖,直至夜深都未能動身,不經意間瞥見任鵬飛眼底掩藏不住的思念時,聶穎才發現自己太異想天開了。

他曾經問過華夫人,為什麽要讓任鵬飛把女兒也接進來住。華夫人回答,任鵬飛可不是外頭的阿貓阿狗,他是虎,咬人的老虎。若未捏住他的軟肋便妄想控制他,必會被反噬。而他的女兒,便是他的軟肋,他女兒明着是住進來養病,實質卻是軟禁。如此這般,任鵬飛才能乖乖聽命行事。

想起這段時日他的溫順,想起那日青樓裏他們之間的寧靜,想起他說出自己的見解時臉上近乎淡漠的平靜,苦澀的味道便從胸口溢至口中,真真是苦不堪言。

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女兒,從頭到尾,依然是他自作多情。

第二日任鵬飛去找聶穎,得知他在書房裏一夜未曾回屋休息時,便走到書房門前,在門外停留一陣,才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

此時天色微明,他看見聶穎撐着額頭坐在書案後面,整個身子沉浸在昏暗的陰影裏。

以為他還在熟睡,任鵬飛正欲退下,便聽得一聲沙啞聲音說道:「別走。」

放開手擡頭,看了不遠處的人一眼,聶穎從身後的書櫃裏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你過來看這個。」

說完,疲憊地把背靠在圍椅上,合上一雙帶着血絲的眼睛。

任鵬飛在原地頓了片刻,才默默走過去。

桌上放着的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錦盒,任鵬飛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當打開盒子一看,卻不由愣住。

靜靜躺在錦盒中的,正是當初在蜀州時,為換回女兒的救命藥材不得不交出去的那些契紙,渡厄城将近一半的土地和生意全在這個盒子裏。厚厚的一摞,然只需看一眼,任鵬飛便能知道是什麽。

任鵬飛沉默良久,終還是把盒子蓋回去,裏頭的東西一張未動。

「企圖吞并渡厄城,在城中設下暗棋,并買盡藥材以你女兒逼迫你交出這些契書的事情,全是我指使人幹的。」聶穎閉着眼睛道。

手從盒子上移開,任鵬飛淡淡道:「你娘曾說過,這些事情她才是主謀,與你無關。」

「就算我把京城的人都殺了,我娘也會這麽說。」聶穎慢慢睜開眼,嘴邊帶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所以任鵬飛一直沒有完全相信。當初華夫人身在京城很多事情鞭長莫及,并且在與幕後黑手較量的過程中,很多事情往往賭的就是誰下手更快,可明顯對方總是更快一籌,若是在京城的華夫人,就算飛鴿傳書也不可能趕得及。

但華夫人與這件事依然脫不了幹系,畢竟一點一點吞并渡厄城需要的權勢與財富非一般人敢想,若沒有她鼎力相助,至少目前聶穎沒有這個本事。

這對母子,都把事情推在自己身上。

聶穎偏頭看向窗外逐漸亮起的陽光,「後來我用計引你來京城,便是想調虎離山。此時已經風雨搖曳的渡厄城若再沒有你親自坐鎮,要想拿下,已非難事。」

任鵬飛當初沒料到聶穎便是幕後主謀,盡管明白他一離開會讓敵人有機可趁,但女兒命在旦夕已經不容再拖延,衡量之下,終還是把一切都交給弟弟和親信,選擇北上京城為女兒求醫問藥。

到了京城意外察覺聶穎便是曾經的小江時,他才明白自己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可當時已不能就這麽回去,只好急忙寫一封提醒的密信掩飾成家書送返。現在盡管他人在京城,可通過來往書信,渡厄城如今的大小事情他依然能夠清楚了解,好比當初困在萬惡谷時,托啞姑送信出去趁機安排城中事宜一般。

相對那時萬惡谷中的封閉,在華府他傳送消息更為方便,所以人雖在此,卻不代表他不知道渡厄城中發生的事情。

也因此他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他以為會發生的事情一直沒有出現。他給了弟弟以及親信十二萬分的警示,并苦思迎對之策,可接下來,聶穎卻像是失了興趣一般,再沒有對渡厄城采取任何手段施壓。

當初答應住進華府随侍聶穎左右,原因是為了女兒,可多少也存了這麽點心思,想着能不能從聶穎這邊探出些什麽,以改變渡厄城敵暗我明的弱勢地位。

可從他進華府到現在,聶穎在處理渡厄城的事情上一直令他摸不着頭腦,非但沒有探出半點有用的消息,渡厄城那邊也沒再發生什麽事情。

正當任鵬飛百思不解時,聶穎便拿出了這麽一個盒子,看見熟悉的東西,任鵬飛沒有任何喜悅之情,心情不知為何反而更為沉重。

等任鵬飛擡頭去看聶穎時,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目光已然落在自己身上,瞬也不瞬地望着。

聶穎啞着聲音認真地問他:「任鵬飛,如果你女兒的身體完全好了,如果我把這些東西全還給你,并保證從此不再找渡厄城的麻煩——你,會不會留下來?」

任鵬飛微愕,半晌無聲。

聶穎用力抓住兩邊的扶手,嘶啞地低吼:「你說啊!」

任鵬飛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望進他的眼睛答:「不會。」

跟前那個人就這麽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視線落在盒子上,驀地伸手取回抓住,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呵,是嗎,不會……是嗎……」聶穎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扯着唇冷笑,「那我何必再顧忌你的心情,給渡厄城留一條生路?到時候,你是想走也走不了!」

說完,抱着錦盒便走,任鵬飛在他快走至門前時,開口道:「聶穎,你是在逼我,還是在逼你自己?」

回答他的是聶穎一腳把房門旁邊的花凳一腳踢翻,栽着正盛開的墨蘭的花盆倒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想來今天是沒什麽事了,任鵬飛索性回去陪女兒,結果青青喝過藥後正在休息,站在一旁看了陣越長越俏麗的女兒,任鵬飛不由溫柔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爹……」

還以為是女兒夢中的呢喃,結果回過身一看,青青正揉着眼睛坐起來。

「爹吵醒你了?」任鵬飛坐到床邊,執起擋在臉上的一縷長發順至她耳後。

「沒有。」青青搖搖頭,「青青能感覺到爹來了,所以醒了。」還帶些朦胧的眼睛看向父親,露齒一笑,因為沒完全睡醒,模樣中有幾分慵懶,看得任鵬飛呼吸微窒。

「爹?」

在女兒疑惑的目光下,任鵬飛恢複了以往的神情,溫和地笑着讓她躺回去:「爹沒事,你好好休息,爹今天陪你。」

「爹今天不用去辦事了嗎?」

「嗯。」

青青的一雙大眼眨了眨:「爹,那你不用陪着青青了,快去休息吧,你看起來很累。」

任鵬飛的心微微發燙,淺淺笑,為她蓋好被子,撫着她的小臉,片刻後,若有所思地道:「有一個人比爹還累……」

「是誰?」青青伸手握住爹爹的大掌,不知是不是藥力作用,躺回床上很快又昏昏欲睡了。

任鵬飛沒說是誰,靜靜看着一臉想睡的女兒,另一只手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

「他一直在追一個從未想過停下來等他的人,那個人跑得越快,他追得越快,即便被一而再傷害,也沒有想過放棄,就這麽追下去,一直追下去……他一定很累,可他為什麽不肯停下來?也許停了下來,才能發現其他更美的風景,才會發現那個人根本就不值得他追随……」

青青很努力地想睜開雙眼,可是睡意滾滾而來,她實在抵擋不住,在父親低緩沉重的聲音中,就這麽逐漸睡去。

任鵬飛原以為至少今天之內,他不會再見到今日氣急敗壞離去的聶穎,可晚飯時間剛過,便有下人前來通知他,少爺找。

抱着一肚子疑惑前去,然後在水榭裏見到了他。

水榭是華府裏一個相當雅靜的地方。它臨湖而建,四面通透,岸邊滿是垂柳,水面栽滿荷葉,此時還不是盛夏,但已有幾枝趕早的蓮苞探出荷葉碧綠波上。

華府中別處屋舍都是華而不奢,偏這處,外面看着清雅,走進一看,處處精美奢華至極,連任鵬飛這樣見過大世面的都暗暗吃驚。

任鵬飛走到屋外時,聶穎斜倚在一張矮桌上視線不知落在何處,見到他出現,便朝他擺擺手,示意他進來。

在屋外略一停頓,任鵬飛方才脫鞋進入。

這屋子隔空懸建在水面上,屋裏鋪烏木色的地板,聶穎坐在屋子的正中,這處也鋪着一張寬大的絨毛毯子,不知是否是四面通風的緣故,屋裏比屋外顯得更為清涼,這張毯子鋪在這不顯得悶熱,雙腳踩上去時,甚是柔軟舒适。

「這兒如何?」

甫坐下,聶穎便勾着唇笑問道,任鵬飛不由再仔細觀察這個不大不小的屋子,片刻後,回道:「盡能工巧匠之手,非凡人可想,奢華之極,精美之極。」

聶穎哈哈一笑:「這是我娘給我建的。當年我傷得厲害,快到夏天時大夫說我要是出汗一身傷很容易發炎惡化,需找個清涼的地方養傷,我娘就找人建了這麽個地方,這裏的什麽都是最好的,我呢,在這裏整整住了一個夏天。」

這是聶穎頭一次在他面前提及受傷一事,任鵬飛不知該如何作答。

而聶穎也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把桌上的兩個酒杯分別擺在彼此面前,自身邊取出一個酒壺放在矮桌上。

「一個人喝酒太悶,我叫你來,是想讓你陪我一起喝——」聶穎直直望向對面的人,「這不是命令,我也不會拿什麽強迫你,只是請求,請你陪我、喝酒,好嗎?」

任鵬飛無言良久,方才移開對視的目光,視線落在桌上的兩個酒杯上,略一點頭。

聶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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