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知道兒子讓人準備了好幾壇好酒,華夫人正蹙眉,又聽到兒子此時正在水榭裏,不由輕嘆一聲。她這兒子心情一不好就會跑到水榭去,現在又叫下人備了這麽多酒,想來是要借酒消愁。
聶穎如今雖看起來無礙,實際上他的身體仍未痊愈,酗酒的話甚至還會讓傷情反複,想到此,華夫人便再坐不住正要趕去勸說卻又聽得下人道:少爺把任侍衛也叫去水榭了。
腳下一頓,華夫人思來想去,終還是坐了回去。
看來她的兒子是想解決什麽事情,她這麽貿然前去恐怕會打擾到他。
固然心疼孩子,但也明白任鵬飛才是兒子心中最大的結,早一日解決早一日解脫。
這麽一想,縱然擔心兒子的身體,但還是按捺着沒去,并囑咐下人無事千萬不要去水榭,坐了一會兒,又趕緊叫貼身丫鬟去準備聶穎調養不當傷情反複時要吃的藥,并不斷祈求他千萬不要喝太多酒。
那廂華夫人憂慮不已,這廂任鵬飛握着酒杯,喝得頗為順心。他不是嗜酒之人,對酒也無甚特別感覺,但若能喝上好酒,他還是會多飲幾杯。這次聶穎讓他喝的酒恐怕非一般凡品,起初喝下去與喝香甜的湯水差不多,但連飲數杯之後,體內一陣暖熱,通體舒暢,與暢快淋漓打了一套武術差不多。
任鵬飛極是喜歡這種感覺,不免多喝了幾杯。
可任鵬飛卻不知道,有的酒看起來很淡,實則很容易醉人,他現在喝的便是這種酒,若不是真正能喝酒之人,只需三四兩酒就能醉得不省人事。聶穎是酗酒慣了的人,很少有酒能醉倒他,便認為大家與他差不多,所以這次一上來就讓任鵬飛喝這種酒。
兩人面對面而坐,卻幾乎無話,只是默默飲酒,等到聶穎總算覺得頭有些發暈時,便停了下來望向對面的人,這一看,着實有些發懵。
任鵬飛還在一杯接一杯,看起來沒有絲毫醉意,暖暖的火光映照下,他不知何時已然卸下冷淡的面具,露出聶穎從未見過的溫和笑意。
聶穎看得喉嚨發幹,不由啞啞地喚了聲:「任鵬飛……」
聽到有人叫他,任鵬飛擡眸,雙眼彎彎,笑得醉人。
聶穎頓時覺得全身有數不清的蟲子在爬,癢得他難受,強忍着才沒坐到他身邊去。
「任鵬飛……」聶穎小聲地試探,「你醉了?」
「醉?」任鵬飛微斜過眼睛,向來沉穩的臉上帶着一抹令人目瞪口呆的俏皮神情,「你看我像醉了嗎?」
說罷,撐着桌子站起來,想走兩步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結果真的只走了兩步,腳下一扭,眼看就要迎面撲倒。聶穎想也沒想伸手去接,沉重的身子就這麽結結實實地落入他的懷中。當懷裏盈滿讓他難忘的溫熱熟悉的體溫時,聶穎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倒在他懷裏的人努力撐起來,鼻尖對鼻尖,忽然笑眯了眼,說道:「看,我沒醉吧。」
聶穎的呼吸都停了。
懷裏的人想起來,卻總是被絆住手腳,反而往他懷裏跌得更重更深,撩得壓抑甚久的聶穎幾乎把持不住,知道再這麽下去肯定要出事,但又不舍得把這人推開。
就在他苦苦掙紮的時候,任鵬飛似乎是累了,幹脆不起來了,一頭栽進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蹭了蹭臉,滿足地微笑。
聶穎最後的理智頓時飛出九天雲霄之外。
再也控制不住,伸手環住這具讓他迷戀不已的身子,滾燙的氣息在他的耳邊停留:「任鵬飛,你醉了……你醉了……」
到底是誰醉了,此時又如何分得清?
摟着任鵬飛的雙手在輕顫,情不自禁用舌頭去舔無時無刻吸引自己的皮膚,感覺懷中的人抖着身子要逃,雙手頓時用盡全力環住——不準走,這次,不準你再離開!
任鵬飛疼得低呼一聲,聶穎稍稍松開些,把他壓在毯子上整個身子覆上去。
任鵬飛不适地想離開,聶穎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固定住,喘着粗重的氣息,另一只手急促且慌亂地解開他的衣袍。
當難以遺忘,又睽違已久的身軀終于再次呈現在眼前,聶穎呼吸微窒,随後留戀不已地伸手撫上,每一處每一寸,似在回憶,似在感受,又似在确定……
永遠也忘不了,當初在谷底初遇,第一眼就已奪去他的心神,當他褪下濕衣把完美健康的身體呈現出來時,頓時深深地沉淪,再也無法自拔,只想更近些,再近些碰觸。
起初只是悸動,并未知曉什麽是動情,若不是他一步一步指導,根本無法再繼續甚至體會情欲的美妙。
聶穎濕着眼眶低頭在他耳邊啞然道:「任鵬飛,是你給了我一切,又毀滅了這一切。到底,是該恨你還是繼續為你癡迷?」
他的迷惘,曾經無人解答,此時也不會有答案。聶穎手放在他腦後,擡起他的臉,用力地含上他的唇。
如一開始的狂野,又盡量的柔情,吞噬着他的氣息還有他的津液,又緩慢地安撫每一處嫩肉。底下的人一直在亂動,聶穎卻吻得更深,直至全然奪去他呼吸,讓他無力再掙紮。
終于肯放開他時,他的唇已經腫起,泛着鮮豔誘人的色澤,一雙眼睛透着水氣全然掩去平日的冷厲,聶穎頭一回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即便是在谷中兩人數度交合也從未出現過。那時的他多是忍耐恥辱或是合眼不看,那時的聶穎不懂,現在想來,他真的從未對自己有過一絲感情。
聶穎苦澀一笑,身體也微微冷卻。可看着底下那具熟悉的身軀完整的呈現在眼前,并時不時勾人的扭動,不過片刻,喉嚨幹得發癢,情欲又立刻占了上風,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些許,聶穎低頭在他身上輕舔,每一處都害怕錯過。
當他的舌頭舔到小腹上的一個小凹點時,一直不怎麽安分的人猛地震了一下,于是他便特意在此停留,直把他挑逗得連動彈的力氣都失去。
雙手滑至圓挺飽滿的雙丘,握住之後稍稍用力揉搓,直至身下的人發出不滿的聲音。
躺在毯子上的任鵬飛一直試圖推開壓在身上的聶穎,可越推他纏得越緊,反而把自己折騰得沒有力氣。身子被他恣意玩弄,他有些不悅,臉頰有些鼓,聶穎見了,不禁低低地笑,這時候他和任程飛總算有一些相像了——生氣時,都會鼓起臉。
「原來,你醉了時,這般可愛。」
醉了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醉了,任鵬飛如是。本來受制于人就有些氣惱,一聽這話,壓根忘了自己的處境,擡腳就要踢,伸出的腳就這麽被抓得正着,再往前一壓,私處頓時袒露,聶穎也不客氣,隔着衣料把鼓鼓的下身抵上去。
異樣的觸感讓任鵬飛「噫」了一聲,聶穎則片刻不停,彎腰輕咬他大腿上的嫩肉,下身不住的磨蹭,另一只手忽重忽輕地捋動他的肉莖。當任鵬飛被撩得呼吸不穩時,他才把下身從褲子裏解放出來。
聶穎的下身早已脹得厲害,實在很想就這麽埋入他的體內恣意馳騁,但思及鹵莽會出現的後果,還是咬牙強忍住。
本來就沒想過會在這兒幹什麽風流韻事,若說什麽可以潤滑的東西,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出,可辦法總是被逼急了才會出現,正當聶穎以為自己會憋得吐血時,他想起這屋裏還有一樣東西。
蜂蜜。
他住在這兒時需要不停的喝藥,嘴裏總泛苦,華夫人便讓人準備了很多蜂蜜,讓他時不時喝一點去掉些苦味。他為了方便拿,記得經常會放在床前的一個小櫃子裏。
等聶穎把東西找出來時,任鵬飛翻了幾個身,拉過一邊的衣服正想穿上。
聶穎想也不想就把衣服扯開,把他壓回去,不由分說分開他的雙腿,咬牙瓶蓋便把裏頭濃裯甜蜜的液體倒在股上那個殷紅的穴口上。
然後便是盡心地擴張,手指頭伸入火熱的體內,刮搔着裏面軟如絲綢的嫩肉,讓它們變得更柔軟更炙熱。
當他的忍耐快到極限時,底下的這具身體也終于全然為他打開,于是急忙抽出手指,直接提槍上馬。
堅硬如鐵的莖塊撞開狹小的穴口攻入,身下的人猛地一抽,同時發出一聲低低的喘息,身子扭動得更厲害,裹着某人瀕臨爆發的器物的蜜肉随之絞動收緊,聶穎腦中有根弦就這麽「喀嚓」一聲斷了。
「別動……別動啊……鵬飛……」
聶穎氣喘得厲害,忍得額上的青筋畢露,固定住亂擺的頭透過染上一層霧氣的雙眼瞧準目标張嘴咬上,撬開輕合的牙,再次入侵帶着酒意的溫暖口腔。
嘴上極盡溫柔,一只手固定身下人的腰身,下面的肉杵堅定緩慢地一點點深入,終于等到整個埋入時,聶穎累得滿頭大汗,躺在溫熱的身體上略略休息,把任鵬飛的雙腿分得更開些,先小心把脹得厲害的分身抽出些,然後一鼓作氣深入,如此反複數次,等裏面裹緊的肉變得更軟熱,也等底下人的呼吸不再那麽急遽,他的行動才稍稍加快。
若說回到娘親身邊後聶穎學什麽最快,恐怕便是床笫之歡了。倒不是他特意去學,而是被那幫時常混跡秦樓楚館的公子少爺帶去煙花場所,見識真正的共赴雲雨交頸纏綿後,幡然醒悟。後來雖沒真找小倌妓女來實踐學習,從狐朋狗友那借來的種種圖文并茂解析此類之事的書籍也夠令他大開眼界,受益匪淺了。
第一次動情時的對象是任鵬飛,然後知曉情事,夜深人靜之時情動,也總是于腦海中描繪這人的輪廓宣洩。
這段時日與任鵬飛朝夕相處,最渴望也最害怕的事便是與他相處,眷戀他身上的氣味和溫暖,又怕太過接近會把持不住。可是欲望之事,越是壓抑越是難以控制,反匝讓脾氣更加喜怒不定,越發地容易鑽牛角尖。
明明害怕從他嘴裏聽到否定的答案,仍是按捺不住去問,問了又怕,怕了又更想見他,實在是患得患失。
早上氣極而去,可這段時日以來身邊皆有他相随,這才幾個時辰不見,思念便滿溢,忍不住就把他叫到水榭裏。
至于事情為何會進展至此,聶穎也是萬萬沒預料到,只能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本來就忍得辛苦了,醉後的他如此誘人,還倒在他懷裏亂動,他又不是神仙如何能忍得住!
許是以男子之身承受此事還是太過勉強,盡管身體已經柔軟不少,但聶穎每次挺腰深入,都會讓底下的人露出痛苦的神色,本來被他捋得情動的分身也漸漸萎縮。
很想與他真正共赴雲雨享受極樂的聶穎只好一忍再忍,盡量放輕力道淺出淺入,一邊用手繼續努力侍候這個軟下去的小東西,脹得生疼的頂端則在他體內進出時慢慢探尋。
好不容易總算讓他頂到某個地方,頓時讓任鵬飛緊繃的身子猛地彈了下,随即一聲令聶穎血脈贲張的呻吟逸了出來。
就是這兒了!
聶穎牢牢把他抱住,下身猛地挺入,再用力抽出,一再地進攻這處,直把懷裏的人折騰得不住的粗喘,垂在身側的手幾欲把厚厚的毯子抓出一塊。聶穎對此有些不滿,身下不停,手則一根一根把他的手從毛毯上拉開放在自己肩膀上。
「抓住我……鵬飛……不要放開,抱緊我……」
聶穎呼吸越來越亂,下身的動作也越來越狂野,直逼得懷中的人眼眶中滲出淚花,痛苦的呻吟中夾雜些許快意,雙腿情不自禁地夾緊他強勁的腰身,卻又不停的滑下。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銷魂,聶穎覺得這一刻自己已然化身為一只只顧發洩的野獸,在讓自己幾欲發狂的密境裏橫沖直撞。
不知道過了多久,隐約之中,他能感覺懷中的人繃直了身子,随着一陣強烈的抽搐,一股熱意噴在他的小腹上。
聶穎稍稍停下來,看着小腹上的白濁,露出一個沉溺欲望的渾濁笑容,他緩慢輕柔地進出着,給這個胸口急遽起伏的人一個休息的時間,待覺得差不多了,低頭咬上紅腫濕潤的唇,輕舔微鹹的皮膚,心滿意足之後擡起上身,也不抽出來,就這麽把身下人給翻了個身。
摩擦的感覺異樣的強烈,這時裏面的肉突地收緊,聶穎猝不及防就這麽洩了出來,如數灑在了任鵬飛炙熱的身體深處。
宣洩的感覺真的很累,聶穎雙手支撐上身,用力地喘息,汗水從臉上滑落滴在任鵬飛線條流暢的背上。
久違的第一次就這麽停止了,聶穎很是氣悶,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結束,等緩過些許,全部抽出,擡高任鵬飛的下身,雙手用力揉捏結實有彈性的股肉随後分開。
等拇指探進去時,原本軟在毯子上的人開始支着雙手如爬蟲一樣地前進,聶穎發出渾厚的笑聲,把人扯了回來,扶着已經勃發的分身對準濕潤的入口就這麽挺了進去。
今夜,聶穎把能想到的姿勢都用上了。情到濃時毫無理智可言,更何況他忍了這麽久,好不容易總算吃上了渴望已久的大餐,如何能不大快朵頤,一吃再吃,完全忘記了去思慮一下後果。
等到他也覺得氣虛嘴幹時,才知道實在是做過頭了,而此時的任鵬飛更是早昏了過去,渾身上下全是彼此的體液還有聶穎留在他身上的各種痕跡,後庭紅腫不堪,雙腳更是有合不上的跡象,看起來實在是淫靡之至。
這樣的任鵬飛看起來既誘惑又無比脆弱,讓聶穎又愛又憐,本想找些熱水給他擦擦,可自己也累得不行,便抱他于懷裏打算小眯一下再行動,結果一覺睡到天色大亮。
醒來的時候,任鵬飛還在熟睡,聶穎也沒急着離開,摟緊懷裏的人彎起雙眼笑了起來。
偷樂夠了,他才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屋外叫來下人準備洗澡水。可能是昨晚真的是累壞了,在聶穎為他清理身體的過程中任鵬飛都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把他的身體擦幹,用棉布整個裹緊再輕輕放回床上,找來讓下人準備的藥膏,挖出一大坨,在股間紅腫充血的穴口上輕輕塗抹,然後沾藥的手指探入內部厚厚地塗上一層,方才滿意地停止。
把用了大半的藥膏放回去,手擦幹淨,幫趴着睡的人翻過身,拉過被子正要為他蓋上,視線不經意落在小腹上的一道刀疤上。
昨夜情亂加上天黑看不清,一時間他還真沒注意任鵬飛身上有道已經淺如肉色的傷疤,方才為他洗澡時才有注意。
記得在谷底時他腹上只有一道巴掌大小的傷口,另一個更寬些的想來是出谷後才受的傷,還有他武功盡失一事,不知是否同是鬼婆婆一人所為?
若是,那他便是無意之中為他報仇了。
想起當時自己好不容易爬出谷底,害怕又被她弄進去,第一個念頭便是找尋到鬼婆婆先下手為強……
一聲悶咳打擾了聶穎的沉思,似是察覺到什麽,他不再多加停留,幫任鵬飛蓋好被子,便起身離去,在把房門掩上後,又是一聲控制不住的咳嗽沖出喉嚨。不想驚擾屋中的人,便一路捂着唇離去,然咳嗽聲卻越來越難以控制。
聶穎并不知曉,在他掩上門的同時,本該熟睡的人卻慢慢睜開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他早就醒了,卻不想讓聶穎知曉,害怕面對也無法面對,索性一直裝睡。
昨晚的事情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從未醉過,自然也無法知曉醉後他竟是這般模樣——
任鵬飛暗暗嘆息:看來這酒以後是不能再多喝了。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面對聶穎,任鵬飛趁屋中沒人,強忍着不适硬是咬牙穿衣離去,好在回小院時,啞姑正在屋中喂青青喝藥沒見到他進來,他才能避免被發現身體有異的尴尬。
這一日,身體固然疲憊酸痛,任鵬飛卻無半點睡意,一雙眼睛熬得通紅,正苦思今後該如何與聶穎相處,沒曾想聶穎更快一步派下人前來告知,讓他暫時休息一段時日,何時再去何候少爺,只須等候通知。
任鵬飛長籲一口氣,總算能安下心來休息。這之後,聶穎每日都派下人送來不少養身的藥材。任鵬飛覺得身體沒有虛弱到需要吃藥,女兒又虛不勝補,便讓下人把這些珍貴藥材拿回去,可是第二天卻送來更多,下人也不敢再拿走,這才把藥留下。
如此過了五六日,任鵬飛的身子早已無礙,可聶穎那邊依然無半點消息,只不過下人每日都照例準時送藥過來。
任鵬飛想如果能就這樣下去也挺好,自己醉後丢人,實在不知見到聶穎後該如何自處,能不見也好。可另一頭又感覺哪裏不對,這還是住進華府來與聶穎相隔如此之久沒見過面……
在下人又送來大量補藥時,任鵬飛趁人離開前,向他問道:「少爺這幾日……都在做些什麽?」
「什麽?」這位下人吃驚地瞪大眼睛,「你難道不知道嗎?」
任鵬飛蹙眉,道:「知道什麽?」
「少爺可是病了好多天呢,就兩天前大夫每天都得過來兩三趟,連吃了四五天藥,少爺今天氣色才算是好了不少。」
任鵬飛啞然。這與他預料的實在是大相徑庭,他還以為、以為聶穎也在避着他……
下人看了看他的神色,又說道:「不過少爺還真是關心任侍衛,只要一醒就問你今天如何如何,還說你這段時間身體也不好,叫我們每天都來給你送藥……」
下人什麽時候走的任鵬飛都沒發覺,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他起身走出院外,直接走向聶穎住的那座庭院,正好與幾位從屋裏端出臉盆藥碗換洗衣物的丫鬟擦肩而過。
看着這幾位丫鬟匆匆走遠,任鵬飛在院裏駐留片刻,才慢慢走近掩着門的主屋。
「你這孩子真是……都要把娘給氣死了……」
屋裏傳來的聲音令任鵬飛正要推門的手驀地一停。
「之前大夫就千交代萬交代,你的身子虛,在把身子養好之前,不能酗酒更不能行房,若不然會讓身體損害更大!你可好,酗酒不說,還——還縱欲!你不想要命了啊!」
「娘……」
「唉,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麽孽,你中意誰不好,偏就喜歡那個任鵬飛,他是個男人不說,還對你如此無情無義,為了他你可是一而再的連性命都不顧了。你可知道,前幾日娘看你咳得快沒力氣,不知道有多心疼。」
「娘,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啊,娘只要你好好的,明白嗎?只要你一直好好的,娘什麽都不怕了……」
華夫人的聲音已然哽咽,之後屋中再無其他聲音,任鵬飛收手回去,默默轉身離開。
再見聶穎已是三天後,接到消息時從府中走出來走進停留到大門前的馬車裏,聶穎正倚着車廂假寐,知道他進來便睜眼,眼裏嘴上都是笑,眼波潋滟笑容輕柔,格外賞心悅目,他今日仍然一身白衫,襯得他的膚色更白,臉上甚至看不出一點血色。
進了車廂後,任鵬飛原是坐在出口處,待馬車向前行駛,他在車中人的凝視之下,默默挪動身子換了個位置,離他更近些。
他的頭一回主動靠近令聶穎腦中思緒一時銜接不上,過了半晌,他才終于回過神來,手伸出去正要落下,喉嚨裏的一聲咳嗽就沖了出來。
「你沒事吧?」
只咳兩聲便忍住了,擡頭的時候正對上任鵬飛關心的眼神,心裏一暖,手再次伸出去直接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察覺到這只手想縮走,他緊握住沒放,終于,手的主人默默選擇放任了。
「鵬飛。」
任鵬飛渾身一僵,好久才慢慢緩過來,張嘴正要說話,卻被攔住。
「別說……」聶穎用力握住他的手,「至少現在,什麽都不要說,就算是假象,也請讓我沉浸得久一些。」
任鵬飛便不再說話。
車子在青石板上輾過,咕嚕咕嚕地響,他們都聽着這些聲音,握在一塊的手傳遞的熱度讓他們無法再開口說話,只覺得這一刻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
今日便是蔡祭酒的大壽,聶穎此行便是給老師拜壽,給他準備的壽禮是華夫人在他病卧時叫人采買的一件古畫,出自某位名家之手,傳下來的僅有幾幅,可謂是有價無市,也不知華夫人怎麽弄到的。
在車上談及此事時,聶穎見任鵬飛臉上難掩對這幅畫的好奇,便拿了出來打開給他過目。這畫的并不是山水花鳥,而是很少有人特意畫在紙上的家畜,而且還是兩只黑山羊,畫得很細,山羊的毛一根一根都能數得出來。
任鵬飛看完心想:畫得倒是挺活靈活現的,卻不知這到底是貴在哪?
任鵬飛其實就是一個武夫,一個不懂風花雪月的粗人,對經商雖極有頭腦,對于古玩尤其是這些古畫,他還是頗為費解的,不明白一些人為什麽都愛追求這些字畫,又不是銀兩,至少能養家糊口。
若是任鵬飛把話說出來,聶穎肯定深以為然,盡管如今學識不淺,可對這些他還是欣賞不來,對他而言,實物肯定要比虛幻的東西重要。
所以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人不湊在一塊倒還是件奇怪事了。
才把拿出來的畫收回盒子裏,馬車便停下了,很快便聽外人喊道:「少爺,到地方了。」
任鵬飛簾子一揭,先下了車,聶穎出來時,先把手中的盒子遞給下人,這才悠悠地下車,看起來慢條斯理溫文爾雅。任鵬飛站在旁邊看,才能看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聶穎之所以動作這麽輕緩,實在是因為他動作只要稍大些,氣就會喘得厲害。
看來将近十日的調養都仍未能讓聶穎恢複過來,那一日的縱欲的确使他元氣大傷。
明明知曉自己的身體狀況,卻還是要硬來,任鵬飛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可又隐隐察覺是出于什麽原因,由一開始至今,唯有醉後,他才會待他如此和顏悅色……
此時的任鵬飛腦子裏全是些有的沒的,也便沒有立刻上前攙扶這個「嬌弱」的公子,還是其他下人眼力好,趕緊過去把自家少爺給扶住。
在蔡競府外拖拖拉拉一陣,總算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進去給今天的壽星拜壽了,可就在聶穎的一只腳踏進門檻裏時,身後傳來家中下人的急呼聲:「任侍衛!任侍衛!」
幾乎所有人都轉過身去看,聶穎蹙眉,任鵬飛看向跑到他跟前的人,心底抖然不安,便問道:「怎麽了?」
「是……是你女兒……」這人許是一路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半天沒說完一句話。
任鵬飛只覺得嗓子發幹,握着拳問:「我女兒怎麽了?」
「又、又發病了,聽起來很嚴重,你快回去看看——」下人話音未落,任鵬飛已跑遠,聶穎只能眼睜睜看他消失在街道的另一旁,立在門外,半天沒動一下。
任鵬飛趕回去後才知道,青青的傷情又複發了,不僅藥吃不下,還咳出不少血絲,看着女兒青白的臉色,任鵬飛二話不說跑去找華夫人。可還沒到華夫人住處,便有丫鬟出來攔道:「任侍衛,你甭進去了,夫人不想見你。」
「可是……」
「你女兒的事夫人已經聽說了,她已經讓人去請大夫,過一會兒應該就到了。」
說完,丫鬟走回院裏,不再理睬任鵬飛。
任鵬飛只能無奈返回,好在大夫很快便趕到了,卻不是一開始為青青診治的那位禦醫。任鵬飛趁人不注意,拉過把大夫帶來的下人間怎麽請的不是以前的那位,下人說道:「那位大夫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請的,今日他正好在宮中當值,夫人也沒辦法。」
任鵬飛便只好回到屋中,好在這位大夫醫術也不差,很快便看出青青的病症,可當接過禦醫開的方子一看時,不由嘆息一聲,但還是開了些藥。任鵬飛看出不對,說是送大夫出去順便去抓藥,在路上便問大夫女兒的情況如何。
大夫捋須道:「小小年紀就受此重傷,能活至如今實屬命大一直能有好藥吊着半條命,但這些藥都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能維持一段時日,日子一久,身體适應了藥性,這些藥便再發揮不出任何作用了。之前的那位大夫許是見你女兒傷情實在太重,便試着下重藥,可現在連這些藥都毫無辦法,那如今真是……唉……老夫也只是開些療傷的藥喝下試試,至于結果如何……」
大夫搖頭不語,任鵬飛的心整個沉了下去。
大夫來時為青青紮了幾針,咳是止下去了,人卻昏昏欲睡,趁着沒有別人的空檔,啞姑端來熱水給青青換下沾上血漬的衣裳,擦拭瘦弱無力的身子,再換上幹淨的衣物,蓋好被子。
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孩子,啞姑忍不住伸手撫上她沒有什麽肉的臉,心疼地輕嘆一口氣。
拿着換下的衣服端着水盆打開屋門正要邁出去時被一人擋住,皎潔的月光下,來者一身白色的衣裳,啞姑怔怔地看着這人,而他卻仿佛沒看見她,繞過她朝屋中走去。
與這人擦身而過的時候,啞姑頭皮莫名發麻,想也未想便伸手拉住制止他前進。
「放開。」來者微側過身,聲音低啞。
昏黃的月色下,這人的眼中泛着讓人不寒而栗的冷色,心生不安的啞姑發起狠來把人往屋外推。
許是沒有防備,這人被她猛然一推險些倒地,勉強撐住時人卻已然被推至屋外,男人眼底的冷光更甚,下一刻,啞姑的脖子被掐住收緊,就這麽被生生拎起。
啞姑發不出任何聲音,腳尖構不着地,呼吸越發困難,她掙紮地摸至腰帶處扯出一個小藥包抓碎,驀地灑在這人臉上。
可随着時間流逝,啞姑視線逐漸模糊,男人冰冷的神情卻依然未變絲毫……
怎麽會?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這是啞姑心中揮霍不去的疑問。
睡夢之中,青青似乎感覺有誰站在床邊,以為是父親,費力地撐開眼皮,透過朦胧的視線,只依稀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
是誰?
青青更努力地睜開眼,然而印入她眼簾的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被緩慢地舉起——
抓藥回來的任鵬飛怕耽誤救治女兒的時間一路匆匆趕回,前腳一邁進小院的大門他便發覺不對,啞姑倒在牆邊,臉盆倒扣在地上,水灑了一地,青青換下的衣物散在院裏,已經被水浸濕。
一顆心就這麽吊上了嗓子眼,任鵬飛瘋了一樣地沖進青青的屋中,只見一個白色的身影背對他站在床邊,待他撲過去把這人推開時,只看見女兒滿嘴的鮮血,臉色鐵青,眼睛幾欲瞪裂,掐着自己的脖子躺在床上劇烈的抽搐,可怕可憐的樣子讓任鵬飛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
「青青!」任鵬飛趕忙抱起女兒想仔細查看,可這一動,青青身子抖然一震,随即「噗」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把任鵬飛的衣袖染得點點斑駁,怵目驚心。
「青青!」向來處變不驚的任鵬飛連聲音都換了個調。
被他推離的人轉身要走,任鵬飛猛地轉過頭去,撕着嗓子低吼:「聶穎,你對青青做了什麽!」
聶穎停下腳步,朝他露出一笑,就像平日那般,些許懶淡些許不以為然些許讓人猜不透,他看了任鵬飛一眼,深沉地如同看了千百年,他舉起手中的東西,勾起唇,「你說呢?」
這是一把匕首,匡當一聲被他丢至床邊的地面上,看着上面沾染的血漬,任鵬飛的腦子轟一聲炸開,死死盯着面前的人,頭一次覺得他臉上的笑如此刺眼——
他竟然……他竟然……
任鵬飛的心瞬間被陰暗冰冷的感情覆沒,他輕輕放下仍在渾身抽搐的女兒,彎腰撿起匕首,目光狠厲地定到聶穎跟前,只是這麽一剎,寒光閃過眼前,手中的刀子已然沒入他的小腹……
沒有誰注意到,聶穎瞬間彌漫雙眼的悲哀,卻又眨眼消失,待任鵬飛看見時,只剩下嘴角那抹淡然疲憊的笑……
「聶穎,你怎麽能對一個孩子下毒手!」看着他的任鵬飛臉上,只有憎恨,「你給青青吃了什麽,把解藥拿出來!」
聶穎的額上冒着一顆顆豆大的冷汗,可他仍然在笑,看不出任何痛苦,仿佛刀子刺進的是別人的身體。他伸手摸上滲血的傷口,輕緩地對任鵬飛說話:「原來,這便是你的回答。」
「給我解藥。」任鵬飛臉色森寒。
「解藥?」聶穎嗤嗤地冷笑,「呵,解藥——」
「就算我不給,你又能奈何?再補我幾刀,要我的命?」聶穎嘲諷而無情地說道,驀地伸手把肚子上的那把刀拔出,溫熱的血液噴湧而出,他白着一張臉,把刀遞到任鵬飛面前,「拿住,刺吧,幾刀都行,殺了我。因為我就要讓你女兒死,我要讓你所重視的人全都死,讓你這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啪!」
任鵬飛用盡全力一掌打在聶穎臉上。
手在發麻,心在抽痛,任鵬飛看着陷入瘋狂般雙眼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