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記憶
靠近新年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一轉眼,期末考試結束,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也如約而至。
接到魏淮洲電話的時候, 文心正在趕往機場的路上。
“快看窗外。”魏淮洲語氣輕快:“你那邊也下雪了,對吧?”
“嗯。”
文心搖下一點車窗,幾片雪花被寒風推搡着擠進來, 在他袖口只停留了一瞬間, 就被車內的空調融化。
“這叫什麽,千裏共雪花?”
“亂改什麽。”文心無語:“有沒有文化?月亮就一個, 雪有這麽多,凝成雪花之前ph值都不一樣, 共個屁啊。”
“是嗎?”魏淮洲唉了一聲:“那怎麽辦?我好想我男朋友啊,見不到又抱不到, 連找點寄托都要被否定,我太難了。”
“………”
戲精。
“看到你家窗口前面那快幹死的顆櫻桃樹沒有?”
“它沒死。”魏淮洲認真地解釋:“它只是暫時性的枯萎了,明年你還能過來看它開花。”
“哦。”
“我看見了, 然後呢?”
“它頭頂上正對着一片雲。”
魏淮洲吧嗒吧嗒跑過去,還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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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炮仗, 你怎麽知道?”
“他剛剛從我頭頂飄過去了。”文心說:“今天我們在同一片雲底下呆過了。”
魏淮洲愣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 很快, 低笑出聲。
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小炮仗也太可愛了。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享受到被男朋友哄着的滋味, 妙哉~”
可惜滿心思念并沒有得到緩解,反而加重了。
魏淮洲盯着那朵雲,決定聊聊開心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小炮仗, 猜猜你男朋友英語多少分?”
聲音通過電話傳到他耳朵裏時已經有些失真,但還是掩蓋不住語氣裏的雀躍和得意。
想來肯定是考得不差。
煩了整天的心情終于有所好轉,文心靠在椅背上,難得配合地猜了個分數:“九十?”
“少了。”
“那九十一。”
“……”
魏淮洲噎了一下:“寶貝兒,跨度可以再大一點,拿出你的膽量和信心!”
“哦。”文心看着車窗外飛快倒退的高樓:“一百五,恭喜滿分。”
“彪了彪了。”魏淮洲笑起來:“區區一百零九而已。”
不算很高的分數,尤其是對比他動不動就要拿滿分的其他幾科。
但是對一個開學摸底測時還只有個位數的分數,已經是很不小的進步了。
文心小小的驚訝之後,眼睛裏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你這是跟九杠上了?非要在尾巴上吊個九才覺得人生圓滿是不是?”
轎車駛進機場,文心一手拿着電話,開門下車。
機場語音模模糊糊從對面聽筒傳來,魏淮洲眨眨眼,問他:“小炮仗,你在機場?”
“嗯。”文心單手拖着行李進入候機廳。
“今年米國那邊公司有項目跟得緊,他們沒辦法回來,我媽讓我去那邊過年。”
“一整個寒假都不回來?”
“大概吧。”文心不想提這個,說起就覺心頭煩躁。
敏感地察覺到他對這個話題的抗拒,魏淮洲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兩個人天南地的聊了一會兒,直到文心準備過安檢了,才相互道聲再見。
挂掉電話,本來還企圖在寒假時不時去騷擾一下男朋友的魏淮洲有氣無力地嗷了一聲,焉嗒嗒往沙發上倒過去。
一個假期都見不到啊……
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
程父在國外各地都有房産,其中就有米國的兩套,一套躍層在市區,一套別墅在郊區,一般市區那套都是作工作太忙時的臨時休息地點,常住的話都在郊區別墅。
文心現在要去的,就是那套別墅。
陌生的環境讓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所幸這個時間,該工作的都在工作,家裏除了一堆傭人,就只有文母在了。
文心願意來米國過年,對文母來說實實在在是個意外的驚喜。
文心不願意掃她的興,即使心裏再不痛快,也一直忍着沒有表現出來。
大概越是臨近過年,公司的收尾工作就月繁忙。
整個一個多星期裏,程父和程嘉越早出晚歸,除了應酬的時候,幾乎騰不出時間正常吃飯。
再加上文心刻意的躲避,這麽多天裏,他和程嘉越愣是一面沒見到。
但是再繁忙的工作,也總有閑下來的時候,文心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能恰好在他回來時找到正當借口外出,或者是躲在房間。
于是,文心在落地米國十天後,終于在一個午後,跟程嘉越碰面了。
這天,程父再一次因為忙于工作忘記吃飯,文母幹脆讓保姆做好飯裝好後親自給他送去,偌大的別墅就只剩下文心一個人在家。
程嘉越進來時,一眼就看到了縮在沙發上睡得正熟的文心。
黑色毛衣将他的皮膚襯得更白了些,一只腳耷拉在沙發邊,露出骨骼分明的腳腕,另一只曲着置于沙發上,用看起來就不太舒服的姿勢蜷縮着。
懷裏還孩子氣地抱着一只抱枕,十指相扣松松地環着,腦袋歪在沙發背上,将頭發蹭得有些淩亂,加上他本來睡着時就會顯得格外乖巧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個睡不飽的小朋友。
然而就是這個小朋友,躲他像是在躲什麽霍亂病毒。
“大少爺……”年輕的女傭走過來這你想說什麽,程嘉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便識相地住了口。
程嘉越脫下西裝外套遞給她,揮手讓她先離開,自己則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無聲地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就這麽靜靜看着他。
算起來,他們是不是有快五年沒見了?或者換句話說,文心已經有五年沒有見到他了。
時間過去得太快,有的事被磨得褪了色,連原本的樣子都快想不起來了,有的事卻是一只被塵封在記憶裏最珍而重之的小匣子,只想要起來了,随手去翻,每一件都是記憶猶新。
而他的小匣子裏面,幾乎每一件事,都有文心。
文心剛剛被他媽媽帶着來家裏時怯生生躲在文母背後探出一顆小腦袋偷看他的眼神,在學校遇見他時,會小聲對同學說“這是我哥哥”,他同學聚會喝醉了回來,他瞞着文母程父,小心翼翼照顧他,還有他被頭腦不清醒的他吓到時,瞪大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意識到自己居然就這麽看着他發起呆來,程嘉越一時失笑。
只是笑裏藏着的苦澀,除了他,也沒有沒人知道了。
文心醒過來時,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裏。
直到目光落在對面沙發上抱着筆記本正在處理工作的男人身上,眼神立刻褪去所有茫然,幾乎是本能驅使地換上一臉防備。
程嘉越雖然在看電腦,注意力卻并沒有完全收回來,餘光時不時就會去看看他。
在文心醒過來第一時間他就已經知道了,望進對方琥珀色的漂亮眼瞳時,沒有錯過裏面一閃而過的厭惡與煩躁。
程嘉越以為自己在米國公司的這麽多年,早就已經學會如何壓抑自己的情緒,坐到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在面對文心這樣明晃晃不加掩飾的目光,他才知道他有多麽自以為是。
不管過去過去多少年,這個在血緣上沒有任何關系的弟弟,總是可以輕易操控他的情緒。
即使只是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能輕易讓他的情緒管理系統失控。
忍不住苦笑一下,反手阖上電腦。
“思遠。”
他主動的開口,對方并不買賬。
文心倏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他不想見到這個人,連跟他同處在一個空間,呼吸同樣的空氣,都覺得渾身不痛快。
“思遠!”
程嘉越跟着站起來,語氣有些急促,平日裏沉着冷靜的模樣全被抛到腦後。
“我們,很多年沒見了,聊聊行嗎?”
文心腳步一頓,背對着他,看不清表情,只是從語氣便可以很容易猜出來他現在的臉色一定好看不到哪裏去。
“我們有什麽好聊的呢?”
他說:“是聊聊那些年我是怎麽樣像個跟屁蟲一樣的跟在你屁股後面,還是聊聊我是怎麽傻逼地告訴別人我也終于有了家,還有了個哥哥?又或者,我們來聊聊我剛剛分化的那晚上,我以為的好哥哥,差點趁着醉酒□□我?”
對方聲音不受控制帶着顫抖和隐忍,讓程嘉越垂在身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用力的指節都在泛白。
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卻沒有想到後果會讓他這樣難以承擔。
那件事對文心的傷害遠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大,無論他怎麽道歉,怎麽忏悔,都沒辦法挽回。
“……思遠。”如鲠在喉的感覺太礙事,讓原本在親人面前就不善言辭的他更說不出一句完整完整的話。
或者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錯了就是錯了。
時間可以淡化記憶,可是刻在心髒的傷疤,就算過去一輩子,也不可能痊愈。
“算了吧程嘉越。”文心轉身,眼尾發紅,目光冷漠得不帶一絲情緒:“我們真的沒什麽好聊的。你的道歉我已經聽膩了,可是那又怎樣?”
“沒有規定有了道歉,就必須要有原諒,我不會原諒你,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
“我就是這麽一個鐵石心腸,不知好歹的人,別把你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說完,平靜地轉身上樓,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
程嘉越聽見樓上傳來的關門聲,并不太大,卻像是重重砸在他心口,又疼,又,無可奈何。
無力地倒回沙發上,束手無策的感覺讓他的感到無比的焦慮。
最終,滿眼的萬千情緒都被掌心遮住,黑暗對他來說,一直都是逃避的最佳選擇。
鐵石心腸?
不知好歹?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兩個詞,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他沾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