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名單
第5章 名單
不出周楠所料,當晚書房裏又進來一個小偷。
真是個猖狂的小偷,在公主府進出如無人之地,這人的武功在她之上,要不要叫禁軍呢?正當她訝異于自己的猶豫之際,小偷已經來到她的身邊,那股淡淡的香味确實是來自小偷身上的,她心頭一跳,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并非她的想象力豐富,而是八年前救下她的那人,也是女扮男裝,因為那時的印象,「女扮男裝」這回事在她心中似乎算不得稀奇了,甚至……她讓明月選的這些伴讀,也大多是長相陰柔的男子,大概是因為這樣會看起來順眼一些吧。
更何況,一個人真的能在短短幾天之內性情大變嗎?
司徒徹在那堆奏折中埋頭苦尋,翻來覆去就是找不到她的假奏折,無意中擡頭一看,額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公主正伏在她的奏折上熟睡,纖瘦的手臂恰好擋住了那排印章,似乎是正要打算批閱那份奏折。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硬着頭皮去偷了,她知道這位公主殿下不一般,奏折上的小伎倆十有八九要露餡的。
顧不得那麽多君臣禮儀,輕輕擡起她的手臂,将折子一點一點抽出來,眼看就要成功,周楠似是被她弄得不舒服,皺着眉換了個姿勢,又把那封奏折壓回去了,還順手輕搭在她的右手手腕上,少将軍已經是冷汗直流,跪在原地也不敢動彈。
兩人這樣僵持着,準确地說,是少将軍單方面僵持着,等到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她才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臉紅成了一只熟透的小龍蝦,也不敢再去偷奏折了,匆匆落荒而逃。
這晚,對于輾轉反側的司徒徹而言,特別漫長,而裝睡成真的周楠,一夜無夢。
次日,司徒徹戰戰兢兢地來到書房,瞄到她那封奏折普普通通地放在一邊,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周楠将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昨晚已經試探過,這人,說她膽大,現在知道怕了;說她膽小,面前的伴讀被她換了芯,性別變了不說,還敢冒充司徒大将軍的手筆,罪加一等。
大概是因為她接近的目的并沒有什麽惡意,才會讓自己這樣不設防,周楠替自己不同尋常的縱容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此趟南下,師父因身處遠方無法親臨,未來兇險難料,這只武功高強又無害的大貓若能伴随左右,勝算便多了兩分,而吸引大貓的小魚幹,正在她的手上。
“公主,奴婢去查過了,這兩天京城裏沒有人去店鋪刻過章子”,
明月俯身在她耳邊說道,又擡頭瞟了眼正在心虛神游的「賈雲慶」,
“不過據膳房的廚子說,昨日後廚的倉庫中莫名其妙地少了五顆大蘿蔔”。
周楠臉上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大貓的本領還真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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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軍正沉浸在自己成為那十分之一未被發現的欣喜中,冷不丁似乎聽見了什麽“蘿蔔”,立馬回過神來,這時明月已經準備起身出正殿,她安慰自己是做賊心虛罷了,加之習武的人聽力極好,怕是分不清現實和幻聽了。
直到一大碗蘿蔔湯送到她面前。
“吶,公主賞你的”,
明月居高臨下地把碗塞到她手中,一臉地幸災樂禍,
“作為對冰糖雪梨的回禮,公主吃過後舒服許多了”。
司徒徹立馬擡頭去看周楠,周楠破天荒地和她對視了一眼,并點了點頭,冷淡漠然的神情讓她打消了被發現的顧慮,也就放棄了逃跑的最後機會,徹底淪為一只被小魚幹支配的大貓。
她聽見周楠吩咐明月向吏部尚書去要村官的名冊,瞬時精神抖擻,那碗平淡無奇的蘿蔔湯都連帶變成了人間美味,雖然吏部那裏她“去參觀過”一次,似乎有人把名字給抹去了,但吏部尚書那兒未必沒有備份的記載,所有的村官都是經過他的手派遣出去的,他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府中關于公主南下要帶兩個伴讀去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聽說邱埜作為在公主身邊待得最久的伴讀,已經內定了,司徒徹琢磨着這人到底跟公主有什麽不同尋常的關系,一邊又使勁兒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還有五個人呢,怎麽也不會輪到她這麽個“劣跡斑斑”的伴讀吧。
“賈兄,公主近日對你很是青睐啊”,
邱埜與她閑聊,似有若無地觀察她的反應,面前的人不像他所料的那樣好操控了,甚至,成了威脅。沒被明月趕走也就罷了,公主竟天天點名召他伴讀,實屬反常。
“都是冰糖雪梨的功勞”,
司徒徹一肚子的委屈與納悶,自從那天開始,公主每日三餐都要賜她一碗蘿蔔湯,還回回都看着她喝下去才收回眼神,少将軍只想趕緊逃出被蘿蔔支配的恐懼。
“如此甚好,賈兄便能與我一起同公主伴行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試探,司徒徹有些反感,正好心情不佳,便沒好氣地說道,
“明月姐姐說了,不帶我”。
“那真是遺憾”,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邱埜也并未過多在意她的情緒,虛與委蛇兩三句便離開了。
然而,不過一天的時間,少将軍就自個兒打臉了。
明月從吏部尚書那兒回來後,司徒徹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密切關注着她與周楠的對話,誰知——
明月拿出一張紙條呈給周楠,
“尚書大人把名單都寫在這上面了”。
周楠很謹慎,她猜想到憑着司徒徹這樣的身手,也許早就去吏部那兒到此一游了,若非如此,怎麽會冒險來自己身邊?要費這麽大的心思來調查一個小地方,這背後必定有什麽隐情,為了不打草驚蛇,她刻意多報了幾個縣的名字,讓人不會一眼注意到其中的江平縣。
司徒徹恨不能有雙千裏眼,能看透紙上模糊的字跡,周楠一一看過後,面無表情地把紙條扔進了火盆,司徒徹眼睜睜地看着紙條被火焰吞噬,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阻止。
“這趟南下,本宮要順路去拜訪這位「攜款潛逃」的大人”,
“是”。
明月看了一眼認真偷聽的人,努力憋着笑。
司徒徹剛燃起的希望便只剩下半點星火了,方才她還“萬般遺憾”地把冰糖雪梨的配方告訴了明月,說是不能陪在公主身邊,請她代為照顧公主,明月爽快地答應,現在她是走投無路,想去也沒得理由了。
周楠見那只大貓焉頭巴腦地耷拉着頭,不知怎麽回事,心頭竟泛起一絲憐惜。
好在司徒徹只消沉了片刻,又打起精神投入到後廚中去了,想她堂堂大周少将軍,難不成還能輸給幾個不務正業的小伴讀?既然不能大大方方以武力取勝,那就換條路子,要想抓住公主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
“公主,你說這賈……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啊?”
明月用銀針給那些佳肴試毒,溫熱的香味引誘着她的食欲,她跟着周楠也嘗遍了皇宮的玉盤珍馐,司徒徹做的這些雖不及禦廚精致,不過莫名的就是讓人生津垂涎,仿佛那些熱氣長着鈎子專勾人的胃。
“本宮也很好奇,何人有這樣大的膽子,又會這麽多的「技能」”,
周楠頗有興致地看着那些菜式,突然想知道那張面具背後真正的模樣,這人若是以女子之身現世,一定是個奇女子,與那人難分高下,當然,除了廚藝,那人做的飯菜好難吃。
還有一點,她的心情又低沉下去——
那人不喜歡京城。
“奴婢仍有一事不明白,公主需要這人保駕護航不錯,但為何讓邱埜也跟着,他可不像賈雲慶一樣目的單純”,
“嗯”。
周楠提筆蘸了些墨,邱埜剛來府上的那一天,她就注意到了這個人的存在,此人心機頗重,每當其他伴讀與他一同伺候便會犯錯,而他總能全身而退,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有的人留在身邊是因為需要,而有的人必須放在眼前看着,才不會給他從背後偷襲的機會”。
“那他要是把主意打到賈雲慶身上呢?奴婢見那家夥直愣愣的,不像是愛搞這些勾心鬥角的人”,
“你倒是會為她考慮了”。
”公主!“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強行狡辯道,
“吃人嘴短嘛,奴婢這也是看在她真心對公主好的份上……“
“好,本宮知道你最「公平公正」了,不過,倘若她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麽為本宮保駕護航?”
夜晚,明月帶着侍衛去了一趟偏房,通知賈雲慶和邱埜兩人提前收拾好行李,準備随公主南下。
等她一走,偏房的氣氛瞬時變得怪異起來,邱埜一臉古怪地看着她,另外幾人也并不服氣,司徒徹的臉火辣辣地疼,縮了縮脖子解釋道,
“冰糖雪梨……冰糖雪梨……”
預估到了這些人不會讓她好過,又不能暴露自己會武功,司徒徹借口如廁,提着枕頭溜了。
在公主府找了一圈,本想着露宿風霜算了,抱着碰運氣的心态去了趟書房正殿——她對這條路線再熟悉不過了,好在公主終于是想通,回寝房睡了,沒人跟她搶。
她尋了一處角落,既不容易被人一進門就看見,又能夠及時聽見外面的聲音,把枕頭拍了拍擺在地毯上,又點了一個火爐取暖,抱着手臂舒舒服服地躺下。
這幾日在那個偏房,她可沒睡過一個好覺,爹爹說得沒錯,一入皇宮深似海,這些人身上的危險比戰場上看得見的刀槍可怕多了。
閉上雙眼,她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小小的身影,小雪花曾跟她許諾過,日後若她來到京城,一定帶着她騎馬看遍天都繁華,對于小雪花的話,司徒徹一向深信不疑,即便那時的她遍體鱗傷,穿得破破爛爛,一點也不像能看遍繁華的人。
“我來京城了”,
司徒徹蜷起身子喃喃自語道,眼角滑下一滴亮晶晶的水珠,
“我會做飯了”,
小雪花曾說過,她除了做飯什麽都好,可她不喜歡「除了」,她想要小雪花誇她什麽都好。
如今她來京城了,也會做飯了,小雪花卻死了——
是她親手立的墓,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