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書 蠢蠢欲動
2010年8月31日/星期二中午/晴
開學報名的第二天,整個上午都是自習課。
除了小小和後排兩位,我沒有在周圍認識什麽新同學。不過這一上午下來我倒發現,後排那兩個人緣特別好。尤其倪行,雖然他一直在睡覺,但是從第一節 課課間開始,過來找他的男生女生就絡繹不絕,有時候一次就來四五個。
“行哥”這稱呼,也直接在我們四班叫響了。
也就這半天下來,我才知道,我分到的這個高一四班雖然和五班一起并稱為“實驗班”,但是并非每個人都是按成績,公平地分進來的。
另外有幾個以倪行為首的關系戶,在初中部時就是校園風雲人物,一般老師都得罪不起的主。只是彼此并非同班,生活圈子差異過大,所以我之前并沒有留意到。
想來小小也一樣……
要不然,就不會在快放學那兩個人早退後,一通“啊啊啊”的自言自語,又拍着我胳膊說:“這怎麽辦呀,咱們竟然坐在年級大佬前面了,尤其我,昨天竟然問鄭西洋他媽為什麽不直接給取名叫鄭和,我當時腦子在想啥啊?”
“昨天你問的時候他也沒生氣,應該沒關系。”
當時我這樣安慰了她一句。
但是事後也忍不住仔細想,在過去的這一天半裏,我對後面這兩位天之驕子,有沒有什麽言談舉止上的冒犯?
本質上我是一個俗人,怕得罪人。
中午飯我沒和小小一起吃。
因為昨天和奶茶店老板說好了,每天過去兼職兩個小時,分別是午飯和晚飯期間,放了學就過去,每個時間段一小時。
對于我剛開學就找兼職打工這件事,小小特別不理解,還直接問出一句:“你就這麽缺錢呀?”
老實說,這句話刺到了我的痛處。但是因為知道她并沒有什麽惡意,她和秦詩雨不一樣,所以我也不覺得生氣。至于我缺錢的原因、我目前的處境,好像也沒有和她提及的必要。
畢竟我們只是認識了不足兩天的朋友。
她那樣的性格,大概都不可能明白,這世上為什麽會有母親不撫養自己未成年的女兒……
最後她和秦詩雨、孟文靜一起去吃飯了。
我們四個人在校門口分別,她們三個先走。看着那一刻她們融入人流的背影,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我又要就這麽失去一個朋友了,雖然我們才剛認識。
現實就是——
沒時間的人,有時候也沒資格擁有朋友。
2010年8月31日/星期二下午/晴
午休後去教室,前面黑板一側的公示欄裏貼了新課表。
和其他很多同學一樣,我也上去抄了一份。可沒想到,抄完下去還沒坐穩,差點摔了。因為倪行用他的腳勾住了我的凳子。說實在的,聽到後排幾個男生的竊笑,那一刻我特別惱火。
可是這火我沒辦法發出來。
他用腳勾着我的凳子,我也沒辦法置之不理,只能忍着怒火側了一下身,問他幹嘛。
“王同學,課表幫我抄一份。”
這是坐了前後桌以後,他主動同我說的第一句話。
語氣有些頤指氣使,還很莫名其妙。
也就在那一刻,後排那些男生的竊笑變成了哄堂大笑,其中鄭西洋最為可惡,竟然側身倚牆,吊兒郎當地抖着腿,一手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嘴裏還喊着,“行哥你這沒睡醒啊,哈哈,王同學,笑死我了!哈哈!”
煞筆……
當時我真的想沖他翻白眼。
可是就很巧,班主任那時進來了。
餘光瞥見他邁步上了講臺,我便轉身坐直。
坐端正以後,旁邊小小撞了一下我的胳膊肘。我下意識偏頭看她,發現她用筆尖指着桌上一張紙。那紙上寫着,“剛才你上去抄課表,他們都說你像王祖賢。”
她是在解釋倪行對我的稱呼。
可我談不上高興。
因為我感覺倪行分明就是故意的,他高高在上神情散漫,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更煩人的是——班主任來了他也沒安生。
又用腳蹬了兩下我的凳子,好像在提醒我別忘了。
一張課表而已,寫了又不會少塊肉。
我趁着班主任講話的工夫謄了一份,頭也沒回地給他遞到了後面。
“沈餘年?”
可能當時有點做賊心虛,那一刻聽到班主任喊出這一聲,我整個人被吓得一激靈。
站起來的時候又聽到後面一片笑聲。
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
班主任應該也沒想到他會将我吓住,因為我看到,在我條件反射站起身的那一下,他也明顯愣住,在講臺上站了好幾秒,才微微笑開,用一種很溫和的語氣問:“你就是沈餘年?”
我自然答是。
班主任就順着過道走了下來,停在了距離我還有兩三個位子的地方,開口又說:“按照升學考試成績,沈餘年同學是我們四班目前的第一名。從今天開始,由她擔任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說完這話,他看向我,又一次問:“沒問題吧?”
當時我其實有些懵。
所以沒能第一時間給出回答。
他也沒等我回答,揮揮手讓我坐下,又看着班級點名冊,公布了自己決定的其他班幹部名單。
在我已經認識的人裏面,秦詩雨是團支書,孟文靜是宣傳委員,還有倪行,他是班長。
也不知道這個班長是按什麽選的,不過不得不說,選的有水平。因為短短兩天,也就他在這個班立了起來,除了他之外,還當真沒有誰能鎮住後面那兩排男生。
寫到這,我的心情突然有些複雜。
好像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渴望着成為一個“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人,可事實上,誰都能欺負我。
……
沒想到兼職第一天就遇到李文若。
其實也能想通,可能我打工的奶茶店一直以來生意就不錯,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剛開學第一天我問過去,老板就爽快地同意了我去兼職的請求。
可即便這樣,下午這一遭碰面,還是給了我不小的沖擊。
直到現在,腦海裏浮現出的一幕幕,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讓我心情十分暴躁。
那一刻,她應該很得意吧?
看我系着圍裙在那方寸之間忙得團團轉;看我裝作不認識她、揚起笑臉殷勤問候……
認識這幾年,我當然知道她就喜歡我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可我沒想到,她能那麽搞笑,就“喝什麽好”這一個小問題,也能當着我的面,和她那幾個朋友讨論十幾分鐘。
最後,她将錢扔到了地上。
不,那張紅彤彤的“100”明顯是沖着我的臉來的,只是因為我偏了一下頭,所以它就那麽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彎下腰撿錢,耳聽着她說“啊,不好意思呀”時,我真的想用手邊的奶茶潑她一臉,可最後,還是生生忍住了。
不忍又能如何?
從那個女人帶着我進了李家的門,嫁給李文若那個早年喪妻的爹開始,我在她面前,就注定擡不起頭。
有時候,真的會煩到想殺人。
2010年8月31日/星期二晚上/晴
不知是不是因為下午和李文若的那個碰面讓我氣不順,晚自習後,我做了一件沖動事——
答應了宋遠航請吃飯的邀約。
至于宋遠航,就是昨天晚上攔住我要手機號碼的那個男生。
說起來還是在操場遇見的。
我去跑步,跑完兩圈以後去邊上的梧桐樹下拿水杯,再直起身,他已經不偏不倚地攔在了我前面。
因為距離太近,我都聞到了他身上運動後的汗味兒。
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
也就在退那一步之時,不遠處另外三道人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其中兩個正朝着我們當時那個方向看,路燈下還看得見臉上帶笑。也就另外一個,側身背對我站着,感覺起來很冷淡,好像對什麽都漠不關心,只兀自低頭,撩起球衣下擺,去擦額上的汗。
不用看清正臉,我也知道他是誰。
鬼使神差地,拒絕的話沒出口,我聽見宋遠航又說:“吃個飯而已,又不會将你怎麽樣,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認識認識嘛。尤其我朋友們都等着呢,你這要不答應,那我多沒面子。”
他這句話一出,便驗證了我的猜測。
和他一起吃飯=和江洵一起吃飯。
李文若要知道了,怕是會氣得七竅生煙?
幾個人一起往出走時,宋遠航在我的左邊,不過我們倆沒能說幾句話,因為另一個叫謝星洲的男生一直笑嘻嘻地同我講話,說起來要感謝他,在一開始,消除了我很多尴尬。
出去後他們選了一家路邊的燒烤店。
當然,這“他們”裏,不包括江洵,他話少的程度,完全可以用惜字如金來形容。
通過謝星洲的介紹我也知道,在他們這四個人裏面,謝星洲和江洵關系好,同班同宿舍,已經有好幾年同窗之誼。
而宋遠航和另一個叫張緒的男生是體育特長生,因為張緒和謝星洲是從小玩到大的表兄弟,所以這四個人才經常一起打籃球。
進到燒烤店以後,我們被老板安排着坐了一張四人規格的長方形桌子。讓我坐了裏面靠牆的位子後,宋遠航在我旁邊坐下。他另一側,戴眼鏡的張緒加了張凳子坐在過道。謝星洲離張緒近,将裏面的位子,留給了江洵。
江洵就那麽坐在了我的正對面。
他和昨天初次見面時,給我的印象不太一樣。
昨天早上看見他那會兒,他倒也沒穿校服,黑色長褲上面配了件白襯衫,和李文若立在一處,比她高了一個頭不止,一眼望去,冷淡矜持、高挑清隽,站在斜飛的細雨中,頗有些書生氣質。
可是今晚坐在我正對面的他,穿了一身寬松的白色籃球衣,五官分明,手臂上肌肉線條緊實清晰,哪怕還是那樣清瘦沉默,卻完全不會讓人再将文弱一類的标簽貼在他身上。
可見他并不是一個只知死讀書的男生。
難怪就連李文若那種心高氣傲的人,也會折服于他,甚至會在我看見他的時候面露戒備。
我感覺到了我那一刻的蠢蠢欲動,或許每個人心裏都住着一個天使和一個惡魔,在某些特定的時刻,那個惡魔就會出現,它的到來讓我們身體中所有的惡劣因子空前活躍,誘惑我們作惡。
至于我——
我想報複李文若,讓她的心上人為我稱臣。
宋遠航的說話聲拉回了我的思緒。
他用手撞了一下我的胳膊,笑着問:“诶,這下總可以說手機號了吧?”
“去去去。”
他這句話剛說完,便被謝星洲開口打斷。
謝星洲這人是真的挺有意思,一邊享用着宋遠航請的晚餐,一邊給我揭他的老底,“沈同學,手機號碼這種東西,你可千萬別給他,他這人花心着呢,女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勤。”
“去你媽的。”
宋遠航說着話踹了他一腳,又對我講,“別聽他亂說。他就是嫉妒我能将你約出來吃飯。”
“我真的沒有手機。”
耳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我只能又強調了一次這句話。
前前後後,差不多說了三回,宋遠航大抵終于肯信了,可語氣裏仍然有些不可思議的意味:“不是吧?你長這麽漂亮,你家裏人不給配手機?就不怕你在外面遇到什麽危險時求告無門?”
這就要笑死人了。
我有家嗎?
家裏那些人,會擔心我在外面遇到危險?
可這些話,我沒必要和他們說起,所以也就随便笑了一下,随便地告訴他:“真的沒有。我們家那種情況,不可能給我配手機的。”
我這句話之後,飯桌上的氣氛出現了幾秒鐘的凝滞。
也許他們沒想到我真的沒有手機,又或許他們很少聽到女生說這種好像自己家境不好的話,總歸,這沉默過後,宋遠航、謝星洲、張緒這三人俱面帶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尤其宋遠航,可能是覺得他三番兩次提起的話題讓我難堪,他嘴角聳動,挺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後,将話題引去了別處。
看他和謝星洲聊起別的,我也就沒說多餘的話。
低下頭再繼續吃飯,發生了一個小意外。
我在伸腳的時候,不小心踢了對面的江洵一下。可能那一下着實很突然,也就讓江洵條件反射地看向了我。
完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我和他目光對了個正着。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的眼瞳顏色比普遍華人淡很多,是那種産生不了什麽威懾力的淺棕色,而四目相對的那一瞬,我發現江洵眼珠特別黑。
他眼型修長,睫毛濃密,襯着一雙幹淨的單眼皮,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眸清淩淩的,泛着潋滟波光,偏偏又一臉平靜,讓人懾于那種風華,又看不透他的絲毫情緒。
鬼使神差地,我一下子将目光移開了。
之後,便有些意興闌珊。
五個人飯後返回學校,走到男生宿舍樓下,宋遠航又說有兩句話想跟我說,讓謝星洲他們先走一步。
謝星洲當時開口反對了,可許是看他這一晚上一直拆宋遠航的臺,張緒嘴裏說着“你夠了啊”,爾後便将他連推帶搡地給扯走了。
等他們上樓,宋遠航便道歉,說自己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問我手機號,我那時有點困,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也就又一次說沒關系,可沒想到,在那之後他突然告白,說昨天就對我一見鐘情,讓我不要相信謝星洲那些胡言亂語,當他女朋友。
哪怕有了昨天那一遭,他的話還是讓我覺得意外。
雖然說過去幾年碰到不少主動示好的男生,也收到過一些情書,可是還當真沒幾個比他更直接。
應該是我的窮困給了他更多勇氣。
我忍不住失笑,說自己年齡小,要以學習為重,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可這之後……
他說要送我一個手機,還說如果我以後遇到什麽難處,或者很需要錢的話,都可以找他幫忙。
這是将我當成了傻子嗎?
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道理,我懂。
他當時那個眼神,讓我覺得我的智商和尊嚴在同時被羞辱,幾乎是一下子,瞌睡都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魄力,竟然就那麽将手伸進褲兜,将身上僅剩的五十塊錢掏了出來,拍在了他身上。
“我晚上的飯錢。”
這句話說完以後,我就上樓了。
現在冷靜下來,又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
那五十塊拍出去,我身無分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