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書 對峙
2010年9月1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這學期正式上課的第一天。
因為中午和下午放學後都要去兼職,還有作業要寫,所以我也沒什麽時間回宿舍,以至于到現在晚上九點多,才有時間翻開日記本。
不得不說……
我這九月的第一天,實在有些精彩。
精彩到讓我有點不知從何說起,提起筆,寫下這一個又一個字,仍然無法讓內心平靜下來。
那就按時間順序來吧。
早上到教室,上課以後得知,我們班主任教歷史。多少有些意外,因為從小到大,我第一次遇到副科老師當班主任這種情況。也是在他的課後,知道了高一有摸底考試的傳統。
這學期的摸底考試時間已經确定,就在下周的星期一和星期二,算起來只剩幾天而已。班主任這消息剛一公布,教室裏便響起一片鬼哭狼嚎,一大半人交頭接耳,都在說“暑假裏玩瘋了,初中那些知識也忘完了”之類的話,不過時間不長,話題很快轉變,改為讨論“暑假裏去過哪些地方玩。”
從小到大,這種話題都不是我能參與的。
耳聽一衆人興高采烈地讨論這個,我便拿了書看,避免被引入話題。
可實際上,我沒看多久書,就被教室門口一道喊聲打斷了。
那人喊“沈餘年”,聲音來得突兀,我也沒有絲毫防備,擡起頭的瞬間,才發現教室前面好多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
門口那群男生似乎很享受由他們造成的轟動場面,在我擡起頭之後,便又喊“美女”又吹口哨,熱情亢奮毫不見外的樣子,讓我想起古裝電視劇裏,那些将女人圍住調戲的地痞流氓。
可惜的是,我并不是裹小腳的古代女人。
那十幾分鐘難熬,卻也不足以讓我羞憤欲死、無所适從,在最開始那一個擡頭後,我就收回目光沒再理他們。我也知道,只要我表現得漠然冷淡,他們就會感覺到自讨沒趣。
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出并非偶然。
類似的一幕,在我中午去奶茶店兼職的時候再一次上演,以至于一個小時時間到,我準備離開時,店裏一個長期工一臉羨慕地看着我說:“年年,你是你們學校校花嗎?”
校花?
笑話還差不多。
我不知道這個稱呼怎麽來的,只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下午到教室,小小幫我解惑了。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北城一中,還有屬于自己的貼吧。小小應該也是第一次聽說,言語裏并不十分了解。只用和奶茶店店員一樣的豔羨語氣告訴我:“聽說是有人在貼吧發帖,說我們高一四班有一個超級大美女,然後後面還有人回複,問‘是不是長得像王祖賢那個’,所以你一下子就出名了,現在外班好些人都喊你‘小王祖賢’呢!”
她那個語氣,讓我覺得“像王祖賢”好像是一件好事,說出去就很有面子、讓人求之不得。
可是我打心眼裏清楚,這不過是麻煩的開端。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成了現在這個直覺很準的沈餘年,很多事到來之前,我能近乎本能地感覺到,然後在這種預感下,變得煩躁不安。
今天這個下午,我就在這種煩躁中度過了,也終于在晚自習前,迎來了預料之中的第一個麻煩——李文若。
只我沒想到的是——
當我們兩人一起下樓,在小花園旁邊僻靜處擺出對峙的狀态後,她未發一言,劈臉便甩了我一巴掌。
這不是她甩給我的第一個耳光,卻是她在那個家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甩我耳光。
而她的第一句話是:“你給我離江洵遠一點。”
不知怎麽回事,聽見這句話的那一刻,我頂着火辣辣的臉,看着她充滿愠怒又不可一世的表情,撲哧一聲笑了。
我想,在我笑的那一瞬,她的憤怒,應該到達頂峰了吧。
試想一下,一個你從初次見面開始就視作仇敵的人;一個被你一直踩在腳底如蝼蟻一般的人;一個在你看來低賤又礙眼、拖油瓶一樣的存在;她連同她的媽,生活好賴都要仰你鼻息、看你臉色,這樣的人,你如何能容許她突然脫離你的掌控,并且一朝得志、沖你耀武揚威?
那一刻,李文若眼中的我,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所以她雙目圓瞪,不可思議地看着我,“你笑什麽?”
笑什麽?
當然是笑我捏準了你的七寸。
我腦海裏這樣想,卻懶得和她說。
索性讓那笑容越來越大,不緊不慢地反問她一句:“我們昨晚一起吃飯的事,你知道了?”
一句問話而已,讓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登時又氣急敗壞,可是我早有防備,沒讓那第二巴掌,再次落在我的臉上。
許是第一次被我這樣反抗,她震怒的目光裏充滿了疑惑、氣憤,又問我:“怎麽,是覺得不用我爸的錢,就能翻天了?”
她不提那個男人還好,一提起,我渾身血液就要往頭頂沖。
就像我知道如何踩她的七寸一樣,她也一向知道如何捏我的七寸,所以在被我握緊手腕的情況下,反而顯露出開心。
現在回想,那一刻立在我面前的她,就像一個充滿惡意的妖女。
說妖女其實不恰當,畢竟她一貫以知書達理、聰慧懂事的形象示人,可原諒我詞彙貧乏,在那一刻,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詞能比“妖女”更為貼切,去形容那一瞬間湊近到我耳邊說話的她。
那一瞬間,她用很低很輕的嗓音說:“早知道你這麽缺男人,在我爸要上你那會兒,我就不驚動你媽了。”
我真是……
一想起來就恨不得扇死自己!
在她說出這句話以後,我怔忪之餘,竟然流淚了。
那件事發生時,我那個媽氣急敗壞沖進來,不由分說地便開始對我大肆辱罵、甩耳光、扯頭發,拳打腳踢……當時李文若并不曾出現在現場,以至于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最深的真相,她比誰都清楚。
可她在家裏演着一個毫不知情的人,在聽聞那事以後,一直跟我那個媽同一陣線,以“勾/引繼父”這個罪名,對我大張撻伐。
我有點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走回教室的。
心不在焉、渾渾噩噩,腦海裏反複回蕩的,也只有她臨走時那一句充滿惡意的威脅:“如果再讓我聽說你跟他有接觸,我不介意讓全校所有人都知道你這個——小婊/子。”
有些稱呼聽習慣了,人會麻木。
晚自習自然也遲到了。
頂着那麽一個可疑的巴掌印在教室門口喊報告時,我好像才突然活了過來,偏偏想退縮逃離之際,聽見了裏面那一聲“進來。”
教室裏,語文老師在跟自習。
她三十多歲,性子溫和,說話慢條斯理,講課很有耐心。許是因為早上剛叫我讀過課文、我當時的表現又令她滿意,所以在擡頭看見我之後,并沒有責問我為什麽遲到,也沒問我去哪兒了,只是淡淡一笑,開口說:“正式鈴都響過了,趕緊下去坐下。”
這一句話,奇異地給了我些許安慰。
坐下後擡頭看她,她正彎下腰給前面一個學生講題,長長的馬尾從臂膀滑落,露出的溫柔的側臉,正好朝着我的方向。那一瞬,我忍不住想:如果她是我媽媽就好了。
我不想要她長得多好,也不奢求她給我錦衣玉食,只要她溫柔耐心,能永遠輕聲細語地同我講話。
可我知道,這一切念想,不過癡人說夢。
晚自習上這個短暫的走神,是被側後方的鄭西洋打斷的。
他用筆尖戳我肩,在我轉頭看過去時,臉色震驚地問:“你沒事吧?臉紅成這樣,被誰打了?”
說起來得感謝他,問這句話,知道壓低聲音。
可饒是如此,還是驚動了周圍好幾個人,不說和我同桌的小小,就連一貫散漫的倪大少爺,也沒在晚自習睡覺,而是面無表情地盯着我臉看。
他們這種天之驕子,應該從未體驗過被人甩耳光的滋味吧?
我思緒游離半晌,也沒想到能找什麽話搪塞過去,最後也懶得辯駁,只能答了一句:“沒事。”
這句話其實很明顯,就是不想多說的意思。
可鄭西洋和小小這兩人顯然沒能意會,一個自言自語,一個扯着我追問,大有一副“不弄清原委不罷休”的架勢。
最後,倪行幫我解了圍。
其實也算不上解圍,他就是在小小不停追問的時候突然扔了一個自己的本子在我桌面上,順帶來了一句:“數學作業幫我一寫。”
聽他語氣惡劣,小小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安靜了。
我自己的作業早已經寫完,那一刻也沒有和他掰扯道理的心思,就當打發時間,幫他寫了數學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