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書 倪行罩着的
2010年9月5日/星期天/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的那個人偶服不夠透氣,昨天到今天一直覺得心口悶悶的,不太舒服。
昨晚沒寫日記。
今天下午回來匆匆地沖了個澡,去教室後,也仍然有點提不起勁,所以就一直半趴在桌上,用左手撐着腦袋看書。
周小小坐我裏面的位子,在我剛進教室那會兒,她沒在位子上,跟班上另外一個女生,一起圍在秦詩雨邊上說笑。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性格過于敏感,可事實上,她就是在擡頭看見我的時候止住了笑鬧,也不知道和其他人說了句什麽,便先一步回了位子坐下。
我感覺,她是因為不想和我說話,所以在我之前進去,這樣的話,就避免“借過。”
而我們之間微妙的關系變化,後排的鄭西洋他們應該也感覺到了,要不然,鄭西洋就不會在第一節 晚自習剛下,她出去以後問我:“你和周小小最近怎麽了?話都不說。”
不是我不和她說話,而是她不想和我說話。
本來我都已經感覺沒什麽了,可就在他問出口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有點忍不住,眼眶灼燙,似要掉下淚來。
好在,邊上的倪行正好在那時催了一聲,“磨叽什麽?走了。”
他們那一幫子男生,經常在第一節 晚自習之後三五成群地下樓,買東西或者抽煙,因為每一次他們回來經過我桌邊,總能聞到一些煙味,不過相比于最後兩排那幾個,倪行和鄭西洋身上的煙味淡到可以忽略不計,不知道這是不是和他們倆天天換衣服有關。
今晚他們上來時,鄭西洋擱了一瓶茉莉蜜茶在我桌上。
這不是他第一次上來給我拿飲料,第一次給的時候,我推脫說不要,他嬉皮笑臉地回:“我們男生可沒人愛喝這個,你不想要,那就扔了吧。不過以後該給我們抄作業還是得給。”
聽了這話,當時那瓶,我就放桌洞了。
今晚我沒推拒,因為實在沒力氣聽他貧,整個人都有點暈乎乎的,便轉過去道了一聲謝。
鄭西洋那時剛好坐下,聽我道謝,偏頭朝他右邊努了努嘴,笑嘻嘻道:“不謝不謝,又不是我買的,行哥買的。你要謝就謝他呗。”
他這麽說,我便偏頭看向了倪行。
倪行就坐我後面,自然也聽見鄭西洋說話了,不過沒等我“謝謝”兩個字說出口,他先問了一句:“你怎麽了?臉白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臉色怎麽樣,聽見他這麽說,不由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上手,等我再反應過來,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我額上一掠而過,爾後,便聽見他說:“應該沒發燒,不過你要是身體不舒服,那還是先別喝涼的了。”
這話當時我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不過轉過頭以後,總覺得他那個語調有些怪怪的。
難不成他誤會我例假來了?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什麽意義,我之所以想要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去回顧,不過是希望在寫這些字的過程裏,我心裏憋悶的情緒能逐漸緩解,憤怒也随之減輕。
這些情緒,都是因宿舍裏這些人而來的。
因為不舒服,今天下了晚自習以後,我沒在外面逗留,早早地就回來了,想着洗一下這兩天穿的衣服,再洗漱完,便可以上/床休息。
哪曾想,洗完衣服後端着水盆從公共洗手間回來,走到門口,突然聽見了李書會的說話聲。
她和劉雙在三班,三班和二班是高一級的兩個重點班,外加一班火箭班,教室都在實驗樓上。白天裏遇見的機會少,她們倆和我們幾個四班的其實交集不多,最開始那兩天,我們偶爾會說話、讨論作業,應該是貼吧裏那個爆料以後,這種互動便沒有了,可是我熟悉她的聲音。
她用那種一貫柔軟的語調,有些苦惱地問:“難道我們就這樣一直不理她嗎?感覺是不是不太好?她爸做下的事,和她也沒多大關系吧,不能代表她。我看她獨來獨往,有點可憐啊。”
“什麽叫我們不理她?書會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在故意孤立她!我問你,你沒主動和人家說話,那人家主動和你說話了嗎?你沒聽我們班男生說——‘四班那個小王祖賢,好高冷的樣子’,說不定人家就喜歡別人這樣以為呢,需要我們操心?”
這是劉雙的聲音。
“你們有我難受嗎?我還和她同桌呢。”
周小小的聲音,我更熟悉了,“在宿舍不說話,教室裏也不怎麽說話,出出進進都不方便,我都快郁悶死了。我也知道殺人的不是她,可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只要一想到她爸……我看見她都感覺有點害怕,現在就希望老師快點排座位,給我安排一個正常的同桌。”
原來我不正常……
那一刻聽見這句話,我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忍住了推門的沖動。
又聽見秦詩雨在笑,“書會你就是太心軟太單純了。我怎麽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你怕是不知道,人家在我們班是倪行罩着的,小小為什麽難受,不就因為她倆不說話以後,鄭西洋和倪行都不怎麽理她了,只一個勁兒地維護沈餘年。還有上一次,鄭西洋他們進教室動靜大,惹惱了滅絕,滅絕讓他們都站外面別進來,沈餘年那節課也沒上,跟他們一夥男生翻牆去了網吧!”
劉雙驚呼起來,“你說的倪行,是不是你們班那個從來不穿校服,個子高高,長得還賊帥那個?”
“嗯。”
秦詩雨聲音不忿,“就是他,初中那會兒已經很出名了。我聽朋友說他有個伯伯在省軍/區,很有權勢。他父母做房地産生意,可能太忙了所以都不怎麽管他,他大多時間跟爺爺奶奶住北城老宅,要不然哪至于念我們學校?”
她說了這段話以後,劉雙又笑了一聲,“那人家什麽樣的女孩沒見過,沈餘年不會以為她有機會吧?聽你這麽說,倪行八成和高三那體育生一樣,就想上她呢。”
可能最後這句話,太過不堪入耳。
所以在劉雙這麽說完,她們都突然噤聲了。
我沒有勇氣推開門。
想起來有點可笑。
在李家生活了五年,該見識的不該見識的,我其實都見識過了。我知道人可以虛僞到何種地步,也早已對很多更過分的辱罵免疫,可站在門口聽完了她們這些話,還是覺得遍體生寒。
我感覺自己好像一條魚。
在某個毫無防備的瞬間,被人突然從水裏撈起,然後猛地甩出,拍在了冰冷黏膩的河岸上。
我想推開門大吼——我爸是失手殺人,他不是故意的!
我也想同她們争辯——我沒有不理人、沒有故作高冷,也從來沒對倪行産生過什麽非分之想!
可只是這種想象,便已抽走了我渾身所有力氣。
端着水盆重新走回公共洗手間,我也不知道該幹什麽,便将那兩件洗好的衣服,重新又洗了兩遍。
現在坐在這裏,寫下這篇日記,我的耳邊,依然時不時地響起周小小和秦詩雨說話的聲音,我能感覺到:先前我對她的好感,已經全部、一絲不留,消失殆盡了。
可能從頭到尾,我想象中那個她,并未存在過。
其實她也沒錯。
她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朋友,更有權利決定自己要不要和一個罪犯的女兒當朋友。
就這樣吧。
2010年9月6日/星期一/陰
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出太陽,也沒有風,很悶。
我還是不太舒服,沒胃口吃飯,做什麽也都提不起勁,好像生病了,感覺很難受,在考場上寫語文作文時,都跑神了好幾次,差點沒寫完。可是中午吃飯後在宿管阿姨那借了體溫計來測,卻沒有發燒。
也許是心情原因?
心裏悶,所以看什麽都不順眼,就像王國維那句話——以我觀物,故萬物皆著我之色彩。
其實我很讨厭這樣的自己,所以每當這種時候,我都不太願意說話,也不太願意和別人交流,生怕一開口,便控制不住那些陰郁的情緒,顯露出猙獰可憎的面目。
下午第一門考物理,後面那男生踢我凳子,我其實感覺到了。可因為數學老師監考,我怕惹麻煩,所以沒理。他大概是覺得我這個和他們一起去過網吧的第一名不夠意思,在老師收卷後又擡腳踹我凳子,陰陽怪氣地喊:“喂,我說第一名……”
後面想說什麽,我不知道。
大概不會是什麽好聽的話,被倪行打斷了。
倪行在他喊出“第一名”後,開口問:“你幹嘛?”
我一直沒轉過頭去,所以不知道他說這三個字時,是用怎樣一副表情,可我記得他聲音,那聲音比以往他說話時略低沉,冷淡中攜裹一絲戾氣,幾乎是他情緒不悅時的标配預告。
那男生語氣裏的嚣張立時下去,小聲回答,“不幹嘛呀,就想着……抄幾個答案嘛。”
“不要逼臉,人欠你了?”
倪行冷笑着罵。
那男生似乎陪笑着說了句什麽,我沒能聽清。
我在那時收拾好桌面,走出了教室。
很矛盾,我一方面希望倪行不要為我出頭,另一方面,又需要他這樣為我出頭。
弱者可悲。
2010年9月7日/星期二/小雨轉晴
早上起來下了點小雨,可是我出宿舍門的時候沒注意,只好一路小跑着去了教室。
因為舉行摸底考試,今天和昨天一樣,沒有早讀,班上大多數人去的都比較晚。我第三個去,拿語文書趴那兒看,也沒注意到後排他們倆是什麽時候進了教室。
直到倪行拿筆頭戳我後背。
心裏煩,第一下我沒理,他大概以為自己動作輕,我沒察覺,所以才加大了力道,戳了第二次。
如果時間能倒流,我發誓我不會發火,可偏偏世界上沒有後悔藥賣,在我心裏積蓄了幾天的憋悶,都一股腦地沖着他去了。
我當時應該喊得很大聲。
因為我記得,在我喊出那一句“幹嘛呀”并且扭頭朝他看過去的瞬間,教室後排嘈雜的吵鬧聲突然停了。
倪行也明顯臉色一僵。
爾後,他低頭看了眼放在他桌角的豆漿。
要是我沒猜錯,那杯豆漿應該是給我的。
因為開學這些天,他從來沒在教室喝過豆漿,他也從來不會在教室裏吃喝任何有“飯”屬性的東西。
在吼出那一句以後,我也清醒了。
我能感覺到,教室裏不少目光落在我身上。
有那麽一瞬,我擔心他将那杯豆漿扣在我的頭上,或者直接潑我一臉。因為在我的認知裏,那應該是他被惹到之後的正常反應。
可他沒有。
哪怕臉色十分難看,也沒有朝我發火,只是一聲不吭地盯着我看了幾秒,便起身出了教室。
鄭西洋追了出去。
餘光瞥見他們離開教室的身影,我心裏其實有些茫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我知道,我長得不錯,可就像劉雙所說,他們這種背景的少爺,什麽樣的女孩沒見過,至于對我獻殷勤?
而且貼吧上那些事,他們肯定知道。
應該是同情吧,男人大多會有憐弱心理,像他們這種出身優越的男生,可能更早地見識了社會上的錦繡浮華,所以心理上比同齡男生成熟,也更早地以男人自居。
可是我不想被同情。
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