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書 他就是那個最好看的

2010年9月3日/星期五下午/陰

剛才在奶茶店,我遇見江洵了。

說遇見其實也不太合适,因為我隐隐有一種感覺:他好像知道我在那裏兼職,專程過去,借着買東西的時機,将一卡通還給我。

不過我也不是很确定,哪怕自诩有一些察言觀色的本事,我也不太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學習太好,他看上去永遠比同齡男生多出幾分冷靜沉穩。內斂克制的樣子,讓人覺得不容亵渎。

看見他當時,店裏就我一個人。

因為高一、高二在開學典禮後就放假了,今天下午過去買飲品的學生不多。而我之前在宿舍寫日記過于投入,差點誤了兼職的時間,等到我過去,店裏的長期工就解了圍裙去吃飯。

江洵就是在那個空當,出現在了馬路對面。

他不是一個人。

但事有湊巧,走在他邊上的謝星洲一直舉着手機打電話,在兩個人過了馬路後,謝星洲又朝江洵比了個手勢,去了路邊樹蔭下,就剩江洵一人,擡步走向我們店。

“……學長好。”

短暫的意外後,我開口招呼他。

他淡淡“嗯”了聲,目光掃向飲品單,極簡明地說了句:“一杯檸檬水,一杯荔枝烏龍。”

“檸檬水加冰嗎?”

“謝謝,不用。”

忘了當時我在想什麽,或者根本什麽也沒想,總之聽他回答完,我便出了票,去做飲品。

背身對他,我産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局促感。

奶茶店生意很好,尤其在我每天兼職的兩個小時裏,很少出現這種只有兩個人的情況。縱使有,青/天白/日,我也不會那般不自在。

可能因為本身對他心思不純?

這個驟然浮上的念頭讓我分神了幾秒,正考慮轉過頭之後如何應對他,餘光卻瞥見從外面大步進來的謝星洲。

說起來,謝星洲性格上某些地方和鄭西洋很像,走進來看見我,目光不帶掩飾地在我身上掃了一圈,笑着講了句:“你這樣子,真沒人舉報這家店雇傭童工呀?”

我一只手拿着封好的檸檬水正裝袋,聽見他這話,足足反應了好幾秒,才意識到:他在變相地說我小。

随意地朝他笑笑,我将裝好的兩個袋子一手拎着、另一手托着,一起遞出了櫃臺。

這個動作,我是存了些小心思的。

因為奶茶店那個裝飲品的塑料袋十分細窄,一個袋子僅能容納一個杯子,而它上面的開口又不算大,我那樣拿着遞出去,另一人想接的話,很大概率會碰到我的手。

這是兼職以來我經常會避免的一件事。

所以在刻意而為之後,我清楚地感覺到:彼此手指相觸的那個瞬間雖然短,江洵卻也微微頓了一下,爾後,他才若無其事地将那兩個袋子一起接過,遞了荔枝烏龍給謝星洲。

這個過程裏,我一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相信他肯定感覺到了,可是在那以後,他沒有再将目光投向我,哪怕是拿出一卡通放在臺面上的時候,也只是用一貫四平八穩的聲調,淡聲說了句:“昨晚回宿舍時撿的,本來想中午給你。”

話說到這時,謝星洲在門外喚了他一聲。

目送他走出店門,我便拿過了臺面上擱着的一卡通,卡還是那張卡,不過大抵因為被他裝在褲袋裏一天,摸上去,尚餘一絲溫熱,讓我想起之前碰在一起的他的手。

那應該是幹燥溫熱、很骨感的一只手……

“啊啊啊,剛校草過來了?!”

突兀響起的一道喊聲,打斷了我那時的神游。

我一擡頭,吃完飯回來的渺渺姐頂着一張欲哭無淚的臉站在門邊,郁悶至極地說:“早知道就不出去吃飯了,這學期開學後都沒見過呢!啊啊啊,你說我這什麽破運氣!”

“你說的校草……江洵嗎?”

看着她當時那個樣子,我後知後覺地問了一句。

“對啊對啊,就是只喝檸檬水那個!”

渺渺姐,也就是店裏的長期工,說話間趴到臺面上看着我,一臉不容置疑地反問,“難道你們學校還有比他更好看的男生嗎?我聽說他可是高三年級的第一名,外號江清北,就是因為學習成績特別好,是板上釘釘的清北苗子,一中大熊貓!”

看她那一臉表情,我哪敢說什麽反對的話,忍不住笑道:“沒有沒有,他就是那個最好看的,全校公認。”

“這還差不多。”

渺渺姐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句,又一臉神往地看向外面,“而且他特別有禮貌,還很耐心,等的時候從來沒催過一聲,一看就是那種有規矩的大家庭才能培養出來的好孩子……”

她絮絮叨叨地說,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下午開學典禮上那副盛況——主持的老師剛說完高三級學生代表,都沒來得及報出他的名字,底下便掌聲雷動、歡呼四起。

很多學生喊他名字,引頸而望,四周的老師目光也齊齊投去,喜愛偏寵溢于言表,就連那個講話被打斷的主持老師都未曾顯出絲毫不悅,看向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最令她驕傲的孩子。

可能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吧,他在哪裏,哪裏就是衆人目光的焦點,他能站在無數道目光注視中,神情自若地說出“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裏跬步不至,不足謂善禦;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這番話……

那一刻他耀眼且從容的樣子,應該會印在許多人心上吧。

要不然,我們教歷史的班主任,不會在回教室後将這段話寫在黑板上,逐句翻譯,然後發表感慨:“任教這麽多年,我聽過很多學生在各種講話稿裏引用荀子的《勸學》,可這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引用這一段……”

這一段,好像自帶一種獨屬于尖子生的自信。

班主任當時那個言外之意,應該就是這個吧。

2010年9月3日/星期五晚上/陰

晚飯回來後寫了日記,趁着宿舍沒人,我洗了校服後又洗了個澡,想着明天還要去A市兼職,便打算早點入睡。

沒想到宋遠航會在樓下叫我,還是用那樣一種引人注目的方式。

現在回想,只能慶幸今晚宿舍樓人不算多,要不然,“沈餘年”這個名字,可能真的會人盡皆知。

他在樓下喊,我卻不能站在樓上朝他喊,又做不到充耳不聞,任由他一直在那喊,所以連頭發都沒擦幹,就按捺着不悅的情緒下去了。

可能沒見過女生在學校裏披散濕發,看見我的那一刻,他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帶着笑意問:“怎麽不把頭發吹幹就下來了?”

他當時那個語氣,好像我很着急見他。

我聽見他這話也有點情緒上頭,又不想告訴他我沒有吹風機,只能隐忍着不滿反問了一句:“你一直喊個不停,我有時間吹頭發?”

有時候覺得,男生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我不知道我這句話有什麽好讓人發笑的,而且是個人都應該感覺到:我那時候說話,帶着濃濃不悅的情緒。

可是他一點兒也沒生氣,微微愣了一下後,用一種近乎于讨好的語調,像哄小孩一般地說:“好好好,我的錯。沒想到你可能有不方便,給你賠禮道歉,行不行?”

伸手不打笑臉人。

他那麽低聲下氣了,我反倒沒辦法再發火,只得定了定神,問他幹嘛在樓下喊我。

他說找我當然是有事,又埋怨我不願意收他送的手機,最後,将自己的手機拿出來擺弄半天,讓我看一中貼吧。

其實我不用看,在他說出要以删帖為條件,讓我和他交朋友那話時,我就知道,他肯定能做到。

所以我沒有伸手拿他手機,只是在他将手機遞到我眼前時,低頭配合着看了一眼。

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每每說話,臉上總有幾分輕佻得意的神氣,等我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挪開,便聽見他急不可耐地問:“怎麽,我沒有騙你吧?這下應該相信,我是真心誠意的吧?”

真心誠意地追求我,目的是什麽呢?

向旁人炫耀?

借此證明他自己的魅力?

我沒有告訴他,他在男生宿舍裏拿我打賭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聽見他這麽說,便點頭道:“嗯,謝謝。”

然後他便提出一起去操場走走。

我沒有拒絕,跟在他旁邊,一起往操場深處走了。

高一高二的學生基本上都回家了,高三的大抵是這一晚不需要上第三節 晚自習,所以在那個點,操場上倒還頗有一些人。

我們走了沒幾步,便有男生拍着籃球從旁邊過來,嬉笑着問他:“成了?”

那兩個字問得實在微妙,尾音上揚,似疑問,又似調侃,音量不高,卻足以讓我聽見。

我說不清那人是什麽心理,可能是想讓我尴尬,又或許是想看我對這話什麽反應。我也不知道,這事要放在其他女生身上,她們會怎麽應對,總之我沒控制住那一刻的反感,擡頭盯了那男生一眼。

那男生對上我目光,愣了一下,後面沒再說什麽。

可能也和宋遠航有關。

因為在我盯過去之後,他立馬變了臉色,踹那男生:“成你媽呢,瞎幾把說啥!”

男生之間這種相處,有時候我也看不明白。

宋遠航那一腳踹出去之後,那男生勾着的籃球脫了手,他沒撿球,反倒胳膊肘一轉,将宋遠航脖頸勾住扯出老遠,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我沒往跟前湊,目光追着那籃球,有點猶豫要不要去撿。

謝星洲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我旁邊的,手裏拿一個一次性紙杯問我:“魚豆腐,要不要吃一串?”

可能是操場上晚上有點吵,我竟完全沒察覺,他先前在我身後。

他平時都和江洵形影不離……

當時想到這一點,我下意識扭頭,往後面看去。

江洵就走在我們身後不遠處,大概兩米左右的距離,想來,應該是謝星洲見宋遠航被扯遠,所以走快了幾步到我旁邊。

我和謝星洲那時很近,我這麽一扭頭,他當然發現了,也跟着扭頭看了眼後面跟着的江洵,再說話時,便壓低了聲音,帶着試探的意味:“怎麽,你也看上我們江神了?”

“沒,我就是想到你們總是一起出現。”

當時我這麽回了一句。

謝星洲好像早已習慣了別人對江洵的關注,聽我這麽說,似乎也信了,笑着“哦”了一聲,随意地開起玩笑,“我就說呢,你不至于。不過話說回來,對他動心思那完全是自讨苦吃,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他心硬着呢。”

回來路上想起這話,我總覺得有些邏輯矛盾。

謝星洲明顯不買宋遠航的賬,卻一貫和江洵極為要好,又怎麽會在兩次親眼目睹我和宋遠航在一起後,說出我不至于對江洵動心思這樣的話?

難道在他心裏,江洵還比不過宋遠航嗎?

不過當時我沒想那麽多,低下頭考慮了幾秒,然後順着他的話,試探地問:“你是不是見過很多女孩給他表白呀?”

“那你以為——”

謝星洲當時那句話應該是沒說完,因為在這幾個字出口後,我們後面突然傳來一聲:“謝星洲。”

毫不誇張地說,江洵是我見過最沒脾氣的男生,或者恰當一點,他是一個不太能讓人看透情緒的男生,無論何時見,總是一張冷冷淡淡的面孔,若無十分必要不開口,可是只要他開口了,那聲音裏自有一種雖然平靜,卻讓人忍不住聽從的魔力。

聽見他開口,謝星洲幾乎瞬間止了話茬,轉頭看向他:“嗯?怎麽了?”

“把我手機拿來。”

江洵當時說了這一句。

再之後,他們一群人就去打籃球了。

在今晚之前,我沒有專門看過男生打籃球,場上的規則也一概不懂,不過也看得出來,他們那幫人,對待這晚自習後的運動并沒有多認真,應該就是在一天的學習後,習慣性在操場上放松放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在看的緣故,宋遠航整個過程中表現得十分亢奮,跑起來非常快,進球了吼聲很大,被截球時咒罵聲也大。

看了一小會兒,我覺得困,偏偏又不知道時間,只能問正好蹦到我跟前的謝星洲。

他說手機在宿舍充電,沒拿,扭頭便問了聲:“江洵,幾點了?”

江洵的手機其實就放在我腳邊不遠處,聽見這話,他停下腳步看過來一眼,爾後便走到了我們旁邊。

“九點五十。”

宿舍樓十點半關門熄燈,我明天還要去A市兼職,聽見這一句便不想多待了,謝星洲顯然也看透了我的想法,問:“你要回去呀?”

“嗯。”

我剛應了他一聲,宋遠航也走了過來,問我:“你是想回宿舍嗎?這離熄燈還早着呢。”

“嗯,明天有事。”

可能是我這回答顯得太含糊了,宋遠航緊跟着就追問:“什麽事呀?要不要緊?我陪你去,之後帶你去看電影怎麽樣?”

我不想和他看電影,也不想讓謝星洲和江洵以為我已經和他關系好到可以一起去看電影了,便直接開口回絕,說我明天要兼職一整天,沒時間看電影,也沒時間出去逛。

開學到現在,我其實也能感覺到,他應該家境不錯。在聽到我開口說要兼職的時候,他微微怔了一下,一臉不可思議地問:“周末還兼職?幹嘛對自己這麽狠?”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那個“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也想起了小小曾問過的那一句“你就這麽缺錢呀”,我沒辦法也不想告訴他:我身上和飯卡裏所有錢加起來也不足兩百塊,如果不兼職,我都不敢買一雙能換洗的鞋子。

有時候會覺得活着很累,累的時候我會想想早已爛熟于心的那段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但是這些話,像宋遠航這種剛認識兩天就要送手機給女生的男生,大概是沒辦法體會的,所以我也不想和他多說,只是強調了一句:“真的要兼職,我接下來兩天都沒時間。”

話說到這,好像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不知道我當時那個樣子,是不是讓人覺得可憐了。聽我強調完,謝星洲便語氣不滿地插話,對宋遠航說:“人家兼職又沒礙着你,至于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不是,我沒有……”

宋遠航被他那麽一怼,好像回過神來,反駁了一聲後,又看向我,語氣遷就,“那好吧,沒空就沒空,改天也行嘛。你想回去是吧,我送你。”

通過他來接近江洵,這條路是否行得通?

一起往回走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這一點,到現在,其實也沒琢磨出個結果,且走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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