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海底 [VIP]
在“夢島”錄了兩天的節目, 如虹有別的工作要趕,在第三天下午飛回北京。
公司派車來接,剛邁上一只腳, 她就隐隐覺得不對勁, 果然, 等她整個身子探進去,便看到了季惟東。
他如往常一樣坐在最後面粉絲拍不到的角落, 正拿着平板看着什麽,聽到動靜他也并沒擡頭。
如虹倒是心跳亂了一拍, 頓了一秒才上車。
車裏除了他們之外,只有他的助理華子在前面開車, 等車子驅動了,前後座之間升起了擋板。
這下密閉的空間裏,就只剩如虹和季惟東兩個人。
他一直在看平板,她便掏出手機玩。
沒一會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句:“新節目怎麽樣?”
她一驚,猛然想起周烈那張臉,頓時心亂如麻。
她這幾天, 怎麽把季惟東忘記了?
要是讓他知道周烈的存在……她不敢想。
他又問一句:“啞巴了?”
她按捺了一下, 才說:“挺好的。”
“下次錄影什麽時候?”
“後天就要過去了。”
她像個沒有感情的AI,沒有語氣的陳述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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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他喃喃, 又問,“這幫選手怎麽樣?”
她眼皮不知道為何跳了一下。
她微微偏了偏頭:“什麽怎麽樣?”
他笑了笑,身子往前傾了傾:“比如長相,實力什麽的。”
“沒注意。”她掐着自己的手心說。
又逼迫自己趕快想個別的話頭:“難不成你這是在吃醋?”
他頓了下, 又将身子坐直, 別有深意看着她:
“我吃醋?你用《人生海海》當專輯名我都不吃醋, 何況別的?”
她心一緊, 明白他意有所指,身子不由僵了僵。
季惟東笑:“解釋都懶得解釋了?”
她的手不自覺地有些發抖,只勉強扯了個笑:“我不知道有什麽可解釋的,這四個字是很常見的,人家作家都能拿來當書名,我就不能拿來做專輯名嗎?”
“是啊,是很平常,平常到也可以做一家民宿的名字。”他輕描淡寫的笑,意味再明顯不過。
她卻炸了毛:“專輯出都出了!敲定之前你不說,現在又要怪我,講不講理啊。”
他微愣,不過兩秒又恢複過來。
他伸手去摸她的頭發,她瑟縮了一下,直起了身子,扭頭瞪了他一眼。
他一笑,從後座起身跨了一步,坐到了她身邊。
他絲毫不理會她緊繃而抗拒的身體,伸手又觸到她的頭發,下了節目就去趕飛機,她還保留着節目上的造型,慵懶的卷發,繞在指尖上,讓他想起小時候表妹的洋娃娃。
他總是愛玩她的頭發,不止是因為她頭發極美,更因為每次他撩她的頭發,她總會露出一幅良家婦女被迫賣身的窘迫樣子。
比如現在。
她愠怒卻忍耐表情,提醒着他,這個女人的心還不屬于他,可一想到三年之約還剩下大半,他就燃起了征服欲。
他又朝她那邊俯了俯身子,想說些什麽,卻被她猛地推開。
“我們去哪?”
情急之下,她只能想起這個問題。
他坐好,漫不經心的笑:“你想不想看看北京?”
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裏寫香港——
“在這誇張的城裏,就是載個跟頭,只怕也比別處痛些”。
如虹開始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北京,後來她經歷殘酷的出道戰,在淩晨兩點多從練習室回宿舍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那句話。
從此對北京有了具體的表達。
季惟東帶她去了公司。
那會剛好快六點,正是黃昏時分。
整個城市都籠罩在暖黃色的光線中,光影透過戶外電梯的透明玻璃灑過來,像是有人潑了罐顏料在身上。
如虹一直格外偏愛傍晚。
她喜歡夕陽輝煌的樣子,喜歡被暮光包裹,喜歡靜靜等待天邊最後一抹雲霞消失不見,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她想,可能是因為她太讨厭黎明,所以才會這麽喜歡黃昏吧。
那段時間她剛被查出抑郁症,可還是不得不每天在高強度的工作中強顏歡笑。
情況最糟糕的那個晚上,她打電話給和她同病相憐的李缈。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夜。
兩個絕望的女孩手挽着手坐在地板上,邊暢想着死亡的美妙,邊暗下決心要好好活下去。眼見東方天際漸白,她們都沉默了,因此她們知道,太陽出來了,她們便再無處可躲,必須走到人前去。
現在想來已經恍如隔世了,畢竟哪裏再去找一個人陪你等天光。
……
公司天臺一直都是員工們休憩的地方,擺了兩張桌子和兩個帳篷傘,他們上去沒一會,華子就提了兩袋子吃的過來。
打開看,都是些現做的小菜,一半清淡的小炒,一半辛辣的湘菜,還有兩盒雞蛋羹,外加兩罐酥皮蛤喇粥。
華子把小炒倒出來擺盤,他親自把那幾碟口味重的菜擺到她面前,說:“要是我的胃允許,就開兩罐啤酒來喝,像吃路邊攤一樣,煙火氣十足。”
她垂首不語,先把酥皮蛤喇粥拿來喝。
他要說什麽,她搶先道:“天冷,還是先吃飯吧。”又怕他不依,澀聲補充了一句,“你的胃也吃不了冷飯。”
他靜了一秒,笑:“依你的。”
吃完一頓飯,天色就真的暗了下去。
遠處的燈火全都亮起來,如虹忍不住起身去看。
她來北京十年多了,可真正看看這座城的日子卻少之又少,甚至連故宮都沒逛完過。
當她站在四十多層的高樓上,把北京城盡收眼底,只覺得無論多少的車水馬龍,都成了幾條發光的流動的線,就像水母的長須。
遠處的建築,恢宏又現代,像龍宮似的。
因此,當季惟東問她:“什麽感受?”
她回答說:“我感覺我們就像生活在海底一樣。”
她晃然想起去年回綠島補拍,碰見陳魚,得知王姨在她離開那天驟然離世,而周烈辦好喪事,就出島打工了。
他赤手空拳來到這偌大的北京城,慢慢的變成了另一副樣子,也不知道栽了多少跟頭,吃了多少苦。
想到這,她整個人都沉了下去,真的如置身海底一般。
季惟東看着她,整張臉淡漠無比,唯有那雙眼是有溫度的:“許多年前,我把你帶來北京,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第一次領你看看這座城。”
樓光遙遙照過來,風輕輕吹過來,夜涼如水,人也不由柔軟了起來,夜色醉人,或許他不勝酒力,輕易就暈了,直接問出來:
“你現在有愛我一點嗎?”
如虹一怔。
他上次問這樣的話,還是去年,她從綠島補拍回來之後,他半夜到她家裏來,讓她下面給他吃。
結果吃到一半,他問:“你現在對我什麽感覺?”
她當時微驚,可還是直白的告訴他:“抱歉。”
兩個字足矣。
如今他再問她,她依舊不會隐瞞:
“三年過了一半,我依然沒有……”
“三年還剩一半,我依舊有機會。”
一句話沒講完整,卻被他打斷了。
他生了場病,人比以前溫柔多了,并不責備她的直白,而是靠她近了近。
卻也比以前不管不顧多了,竟直接擁上了她。
她掙了一下,急切說道:“不要亂來。”
他輕輕地笑:“要亂早亂了,哪至于忍到現在。”
她垂了垂眼簾。
他以為她有話要說,可她卻沉默了,就當他以為她真的要沉默下去的時候,她又忽然開口:
“我們認識十年多了。”
要愛早愛了。
他一愣,笑道:“是啊,十年了,還不夠麽?”
他是她的青梅竹馬,她是他的日久生情。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如虹頓了下,她知道溝通已然無用了,于是轉身要走。
他拉了她一把,又把她往懷裏帶了下,她惱了,推了他一把,不知道是他沒站穩,還是她勁兒使大了,他竟踉跄了幾步。
她頓了下,卻沒有伸手去扶他,轉身去了圍欄邊。
她這态度讓他的眼睛瞬間黯了下去,就像此刻低垂的天幕。
他默默看着她,冬末洶湧的風糾纏着她的頭發,她穿的很少,天藍色的燈芯絨長裙,是不屬于冬天,更不屬于夜晚的顏色。
他走上前,板過她的肩膀,她掙紮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握住她兩只手,在身前鉗制着,他把她抵在圍欄上,不費勁就圈住了她。
他身上沒有一絲絲剛才的溫柔,眼底滿是不屑和嘲弄:“你以為我真不敢對你用強?”
她一愣,偏臉低下了頭。
她身上終于染上夜霜。
他滿意的板過她的臉,盯着她,片刻之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這動作實在有點暧昧,暧昧到有些粗魯,她惱了,又掙紮了一下。
他把她圈的更緊,兩只手鉗制着她,将她抵在身下,她氣紅了臉,也紅了眼。
他卻擺明了要治她——“說好的三年,時間沒到,我還沒死,你沒資格不滿。”
她整個人都黯淡下去,直到徹底被吞噬在黑夜裏。
她恨不得立刻逃走。
可他偏偏還要送她回去。
路程比往日更遠,路上她一直在偏臉看街景,等到終于到了小區樓下,她繃着聲音問:“可以走了嗎?”
他淡淡一個眼神掃過來,直起身子,把手落在她的肩頭,輕輕撫摸她散在後背的長發,像在撸一只貓:“等會。”
她已然僵成了雕塑。
他問:“不請我上去坐坐?”
她擰着眉,裝也裝不出坦然自若。
他心軟了那麽一丁點,那一丁點的心軟,卻足夠放過她:“說句晚安總可以吧。”
她用力攥緊衣角,三秒後,飛快地說:“晚安。”
他笑得很是舒坦,手上的動作更輕柔了,愛憐的說:“去吧。”
她如獲大赦,可還是如常推開門,不慌不忙的下了車離開。
确定他看不到了,她才加快步伐,逃命似的上樓。
車子在原地并沒離開。
季惟東問助理:“華子,來根煙?”
華子從後視鏡裏看了季惟東一眼,随後堆笑道:“季總你不是不愛我抽煙麽,我……”
後面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
華子一愣,從自己的公文包裏,把煙拿出來,遲疑了一秒:“抽煙對你現在的身體傷害很大。”
卻換來他冷冽的一瞥,于是他趕忙将煙遞給季惟東。
季惟東接過煙咬在嘴上,華子彎腰從駕駛室給他點煙,煙霧升騰的那刻他眯起眼,雙頰一陷,狠狠抽了一口。
華子點好煙之後忙坐好。
季惟東沒說讓走,他就只能幹坐着,大氣也不敢喘。
他知道季惟東心情不好,那根煙就能說明一切,更知道他為什麽心情不好,剛才許如虹的臉色就能說明一切。
他跟在季惟東身邊這麽些年,旁人不知道的,他多少能猜出一兩分,季惟東這個人戒心重,情感從不外露,能猜出一兩分,就已是極好的了。
“季總,女人都容易感動。”華子忍不住說道,“你為她做的事,不告訴她,她怎麽會明白你對她好呢。”
他記得很清楚,幾年前許如虹去綠島拍戲,出機場的時候被黑粉攻擊,季惟東當時在開會,從來都雲淡風輕的他,在看完手機之後,直接将手機砸到牆上,摔個粉碎。
出了會議室,他就支撐不住了,捂着胃,強忍痛苦。
秘書叫他去醫院,他不肯,叫私人醫生來打針。
醫生來之前,他分明吃過止痛片,可醫生到的時候,他還是疼得襯衫都濕透了,可他當時還在為許如虹聯系公關,對接媒體。
本不需要他親自下場的事情,他全都插手了。
這些許如虹都不知道,可他華子是看的清清楚楚。
也唯有見識過,才明白,千萬不要覺得為一個人忍耐生理上的痛苦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那幾天他頻繁胃痛,痛的無法忍受了,他才願意抽時間去體檢。
體檢結果出來那天,他在車裏坐了很久,也是要了根煙抽。
他以前從不抽煙,可第一次抽卻相當熟稔,等他抽完煙,說了句“幫我買張機票,去綠島”。
季惟東把最後一口煙抽完,把煙蒂在手上碾滅,華子忙抽了兩張紙給他。
他似乎并不在意有沒有被燙到,淡淡說了句:“你最好把嘴巴閉嚴了。”
華子吓得噤聲,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了。
作者有話說:
《海底》,本來想在這一章節裏引用一下歌詞,但又覺得沒地方可以用,又被删除了。
-千萬不要覺得為一個人忍耐生理上的痛苦是一件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