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死 [VIP]

窗外的風大了, 北京的春天多疾風,呼啦嘩啦的吹着,樹枝全都彎到了一邊, 遠遠看去, 幾乎到了無力承受的地步。

這和一旁筆直的, 看起來絲毫未受影響的路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季惟東站在陽臺上, 他的病房在五樓,醫院幽靜, 幾乎可以準确無誤的聽到下面的人的對話。

小男孩問媽媽:“路燈是不是比大樹厲害?你看,為什麽只有樹被風吹彎了腰, 路燈卻沒有?”

媽媽溫柔的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樹受風的影響,是因為它有生命力呀。”

“可是路燈會亮,是不是比大樹還要有生命力?”

“這麽說吧,我們把大樹看成小旭,把路燈看成小旭的玩具,把風看成病毒。小旭現在生病了, 對不對?可玩具就不會生病呀。但是小旭和玩具誰更厲害呢?”

“小旭能玩玩具, 玩具又不能玩小旭,當然是小旭厲害!”

“對呀!”媽媽笑, “因為玩具根本不會痛,又怎麽和小旭比呢?人們能生産出一萬個不會生病的玩具,可卻生産不出來一個小旭呢,就像人們能生産出一萬個路燈, 卻沒辦法生産出大樹。”

小男孩瞪着大大的眼睛, 似懂非懂。

媽媽蹲下來, 把兒子的病號服扣緊:“那小旭是想當樹, 還是想當路燈呢?”

季惟東在窗前,喃喃的講出一個字。

“風!”

小男孩說,“媽媽,風好像比大樹和路燈都要厲害诶……”

季惟東滿意的勾了勾唇,轉身要回屋,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如虹已經在屋裏坐着了。

季惟東的目光輕輕落在如虹身上,她還穿着活動時的衣服,十分明豔動人,幸虧他在華子接完電話之後也去衛生間裏梳洗了一番,所以看起來也不算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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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虹也盯着他:“怎麽又住院了?”

這話沒什麽溫度,至少在季惟東耳中,是沒有聽出半分關心的。

他說:“小事,只是忽然有點消化不良。”

如虹點點頭,到沙發上坐下來,說:“我也不廢話了,我來是想和你認真談談的。”

他頓了頓,笑了,也坐到沙發上,翹腿看着她,示意她有話就說。

她正色道:“戀愛已經公布了,接下來你要做什麽?”

季惟東如實回答:“沒想那麽多。”

如虹點點頭:“好,那你現在已經是我名義上的男朋友了,我提一個要求不過分吧?”

季惟東眯起眼,沉聲道:“你先說來聽聽?”

如虹漆黑的眼眸直直看着他,恨不得看到他的內心深處去,一字一句:“我可以成立工作室嗎?”

他的面色晦暗不明,皺了下眉,笑道:“現在這樣不好麽?”

如虹的心不由緊了起來:“兩年前,你說過要全力支持我的事業,這兩年,我确實以為,你不再控制我,可直到今晚,我才知道我有多幼稚。”

季惟東靜默看她,不置可否。

“季惟東,我知道我這樣來和你談,很幼稚。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複。”如虹聲音有絲沙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季惟東審視的看着她,默了片刻,彎唇向她笑了笑:“既然你這樣問,我不妨對你直說了。”

他頓了下,看她眼睛亮了亮,很像十年前他帶她回家過春節,她抱着一盒哈根達斯,兩次問他是否可以吃,他都拒絕,可她倔強,偏要問他第三次的樣子。

他當然是拒絕了她的。

一如現在:“不可以。”

如虹眼裏的光暗了,像一只瀕死的螢火蟲,忽然熄滅了本就微弱的生命标識。

也是這一瞬,他意識到當初的那個小女孩,真的在她的身體裏徹底死掉了。

如虹的表情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或許是覺得這個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吧,她點了點頭,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然後她淺淺的扯了下嘴角:“好,我知道了。季總。”

季惟東嘴角驟然抿成一條刀鋒似的直線。

人人都說,若無其事,才是最狠的報複。

大樹,變成了路燈。

這對風,是多大的傷害啊。

他叫住她,問:“許如虹,你是帶着恨來的吧?”

如虹走到一半,聞言停下來,呼了口氣,沒轉身,只澀然說:“不,我是帶着愛來的。”

她頓了下,淡笑,“我知道羊是無法和狼談判的,但我還是固執的過來了,不是因為我傻,而是因為我有愛。”

想起來之前在車子裏,她給鄭敏挑明:“我到今天才知道,要想不受季惟東控制,就得先解除工作關系。我今晚必須和他談一談這件事。”

鄭敏堅決不同意她這樣貿然上去,直問:“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你想想,羊和狼能談判嗎?合同還有一年到期,到時候不續約就好了。”

如虹苦笑,她不知道她的心已經到了無法再堅守的地步。

今晚過後,她面前只剩下兩條路,要麽對抗,要麽自盡。

許如虹心意已決:“就當是我傻一回好了。”

她心裏仍對他有知遇之恩,和家人之愛,所以她願意賭他最後的良心。

可她輸得一敗塗地。

“我現在對你沒有任何的指望了,哦對了,順便告訴你,我對你最後那一點的,類似于對家人的愛,我也打算收回來了。”如虹冷冷說道。

她肩膀在抖,季惟東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

可他舔舔唇,卻笑了。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他多想她問他要的是冰淇淋。

可這一刻,他明白了,即便這樣,他還是會說“不可以”。

他笑說:“收回來好,咱們現在是戀人,我要你的親情做什麽?”

如虹哼笑了一聲,她捂了把臉,才轉過身:“你別妄想了,我要和你解約。”

“解約?”

季惟東笑,笑得特別深,暗含濃濃的嘲諷和不屑:“就你?”

他捂了下胃,那樣子在如虹眼裏,像是笑得胃都痛了,他嘲弄不掩,直白說:“你怎麽在娛樂圈混了九年,還不知道什麽是‘審時度勢’,我不妨告訴你,不僅你現在解不了約,等明年十年約滿,我還會想盡辦法,讓你再續上十年的約,你知道我有這個能力。”

如虹恨得牙關緊咬:“你……”

“還有!”他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我醫生剛才拿檢查結果給我看,我的病情控制的很好,估計還有一二十年的活頭,你放心,前路漫漫,咱們慢慢來,我到時候看着你在娛樂圈爬的更高,好不好?”

他這樣殘忍。

如虹的眼圈不由得紅了。

可聽完他所有的話之後,她竟然異常冷靜,她忽然點頭,不住的點頭,沒有表情的點着頭,一步步後退,直到來到門口,她決絕的打開門,走了出去。

季惟東在她出門的瞬間捂着胃癱倒在沙發上。

他大喊:“華子!”

華子一直在門口守着,聞言便進來了,聽他吼:“看着她,別叫她出事!”

華子說“好”,即将關門的時候,忍不住問:“要不要幫你叫醫生?”

季惟東卻猛踹茶幾一下:“快去!”

華子吓了一跳,再不敢耽誤了。

病房裏又陷入長久的寂靜。

他原本是想替自己解釋的。

可她那幅恨透了他的樣子,令他的自尊心作祟,忽然講不出一句軟語,忍不住說出了一些傷人傷己的話來。

這會兒,身體上的疼痛加重了。

他在疼到出神的那刻,忽然想起那晚他第一次下廚,像個毛頭小子似的,滿懷期待的等她回來的樣子。

再想起那晚,因為他提及周烈,她忽然變得尖銳。

他恍然大悟,她當時那一點點的溫情,也不過是因他無意間問起節目,她故意搪塞的僞裝……

許多記憶一起湧現。

身體上的疼痛分擔了一部分心裏的痛苦,他忽然說服,并諒解了剛才那個對她刻薄無情的自己。

醫院樓下,晚來風急。

大龍看着季惟東病房裏的那盞燈,只覺得心緒難平,開了窗戶點煙抽。

又問:“敏姐,如果你是如虹,你會怎麽辦?”

鄭敏發着愣,沉默良久,才說:“我在想,和不愛的人在一起,真就這麽難以接受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些小姑娘為了資源去給圈裏的大佬們做情婦,是怎麽忍受的?何況那些人哪有季總一半好看?又哪有季總這麽情真意切?”

大龍一愣,表情就這麽在臉上僵滞了片刻,一時竟真的不知道如虹做的是對是錯了。

可鄭敏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說:“可是許如虹這姑娘吧,她還真幹不出這種事!”

“別的不說,就從之前如虹因為李缈去世被網暴那事看,她就是個很在乎聲譽的人,你想想那段時間她多不近人情,多愛嗆人啊,孫琪當時沒少吐槽她吧。可是你說,你能不知道,她是在掩飾內心的慌亂嗎?這樣一個人,潛意識裏是很堅守原則的,她能接受潛規則嗎?能允許自己向季總低頭嗎?”

“所以她許如虹活該受罪!”鄭敏說了一大堆,又憤然否定自己。

嘆了幾口氣,又說:“如果是我,幹脆接受了得了,管他怎麽霸道,反正快病死了,死了之後我就是個有錢又年輕的寡婦,想幹什麽不行?”

大龍一頓,不知道想起什麽,心裏竟升起一股寒氣:“你現在是無愛一身輕,咬咬牙就能決定,但是……如果你愛上了別人呢?”

鄭敏一愣,訝然的看着大龍。

大龍喃喃:“是啊,她怎麽會接受自己在愛着別人的同時,又去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呢?”

鄭敏鎖住了眉頭。

車裏陷入長長的死寂。

如虹下了樓,只覺得滿身寂然,手機裏傳來一聲振動。

她行屍走肉般點開看,來信人的網名是一個漢字“周”。

她反應過來是周烈,于是不由一愣,因為他們上次用微信交談,還是兩年前,兩年了,他不再是那個土包子“周先森”。

正想打開看,卻聽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許小姐。”

是華助理。

如虹看了他一眼,并不想理會,邁步想走,他卻先一步走到她面前來,擋住了她的去處。

“許小姐,我有話想對你說。”華子急急說道。

季惟東只叫他跟着她,但并沒叫他和她講話,只是他看着如虹行屍走肉一般,又看到季惟東情緒那樣激烈,就忍不住想說些什麽。

可如虹顯然沒有興趣。

她眼皮很重,幾乎擡不起來,問:“怎麽?”

滿是譏诮。

華子頓了頓,才說:“許小姐,有些話本不該我說,我知道我唐突了,但是我想讓你知道,季總是真的愛你的。”

“我只說一件事,記得你剛出道的時候,遇到黑粉了,總愛找季總訴苦,季總卻總是兇你,罵你懦弱無能,沒有長進。我曾多嘴問過他,這會不會有點不近人情了?他說,你處在這樣的環境裏,不能依賴任何人,只有自己長一顆強心髒,才能存活下來。”

華子不急不緩的敘說着:“許小姐,你要知道,能呵護你的人,固然可貴,可寧願你誤會,寧願被你讨厭,也要教你成長的人,才更難得。”

華子講完這話,沖如虹淺淺颔了一首,就離開了。

可如虹卻站在原地,一時迷茫,一時無措。

華子的話,讓她心如刀絞。

因為她覺得他說的一點也沒錯,至少,她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

手機又“嗡嗡”進了兩條微信。

她這才想起來,還有周烈的消息未讀。

于是她點開對話框。

三條信息,進入眼簾:

-我知道你愛的是我。

-你不愛我,我也愛你。

-但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有道春雷,一下子劈到她的意識裏。

她張張嘴,眼淚斷了線一樣流了下來。

她終于理解了,同樣是愛,為什麽她總是忍不住選擇周烈。

屹立在冰川之上,變得更耐冷,固然能夠存活下去。

可人尋找溫暖,向溫暖的地方遷徙,更是本能呀。

誰能剝奪,人向太陽靠近的權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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