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解約 [VIP]
周烈剛上二樓, 就看到宿舍房門大開着,有兩個行李箱堆在門口。
他疾步上了樓,還沒進屋, 就看到王浩宇的助理正蹲在地上收拾東西。
宿舍裏一大堆鞋子都堆在玄關處, 有些是他的, 但大多數是王浩宇的,助理一雙雙把它們找出來, 放在鞋盒或袋子裏。
見到周烈來了,助理禮貌叫了聲:“烈哥。”
周烈颔首, 繞過他進了門。
先去卧室看了一眼發現沒有人,再出來, 恰好看到王浩宇端着一碗泡面從廚房出來。
“你來的正好,鍋裏還有,要不要一起吃點?”
“不了。”周烈笑笑,到餐桌前拉了個椅子坐下,說,“管理身材。”
王浩宇聽他這麽說, 不由一愣, 剛夾起的一口面,又落到碗裏。
他咧嘴笑笑, 又夾了一筷子:“管他呢,餓死老子了,經紀人不在,偷吃一頓再說。”
周烈笑笑, 心不在焉的問:“你要搬走?”
王浩宇說:“是啊。”他咽下一口面, “組合活動太頻繁, 大家住一起更方便一點, 加上要拍團綜……”
周烈懂了,輕輕點了點頭。
王浩宇又大口的吃了幾口,忽然覺得不對勁,臉埋在碗裏,眼睛卻看向了周烈,問:“怎麽回事,丢魂了?”
周烈微怔,換了個姿勢坐,又搖了搖頭。
王浩宇吃面的動作慢了慢,問:“許如虹給你氣受了?”
Advertisement
“沒有。”周烈擡眼。
王浩宇哼笑一聲:“怎麽樣啊,你的偶像,和你想象的一樣嗎?”
周烈手撐在桌子上,眉頭微斂:“不一樣。”
王浩宇吞咽的動作停了。
周烈卻忽然看向頭頂的那盞燈,定定的說:“她比想象中的好多了。”
好的你都想象不到。
王浩宇一愣,噗嗤一聲笑出來,拿筷子敲了敲碗:“得了,別嘚瑟了。”
周烈淡淡翹了翹嘴角。
王浩宇卻嘆了聲氣,将筷子放了下來:“我卻沒有你運氣那麽好了。”
他苦笑:“早知道當初不勸你去雙人團的,你要是能和我做個伴,我就不用面對所有人的孤立了……”
孤立。
這個詞讓周烈想起家鄉海深處,落單的小島。
他問:“怎麽了?”
王浩宇搖搖頭:“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反正,唉,熬過兩年就好了。”
周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他卻又拿起筷子,把最後幾口面撈出來吃光了。
喝了口面湯,王浩宇又問:“說真的,許如虹怎麽樣?”
周烈又開始沉默了。
王浩宇洞悉的問:“不好說?”
周烈搖搖頭,她的好,又怎麽能是他三言兩語就能說的清的?
王浩宇笑了:“現在你們沒有利益牽扯,要是以後有利益牽扯了,希望你的女神不要跌落神壇。”
周烈說:“不會。”
“這麽确定?”
“她比你想的坦蕩。”周烈這麽說。
她比你們所有人想的都要坦蕩。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窗子沒有關,東風将雨斜吹到架子上的綠蘿上。
那植物枝條懸垂,藤葉攀援,長得郁郁蔥蔥,那樣大的一盆,幾乎将窗子前所有的珍貴植物都比了下去。
季惟東咳了幾聲,肩膀上披着的薄毯被抖了下去。
華子趕忙将毯子拾起來,拍打了一下,又蓋在季惟東肩膀上,季惟東沒推辭,順手将毯子裹緊了。
華子問:“季總,要不要把窗戶關上?”
季惟東搖頭,一下雨,把院子裏的草木氣都引出來了,聞着心裏舒坦。
華子點點頭,說:“那好。”
季惟東眼睛盯着那盆綠蘿,問:“诶?你看這盆玩意像什麽?”
華子真的像模像樣看了幾眼,說:“沒看出來。”
季惟東一笑:“綠蘿裏的大胖子……就像一個相撲運動員。”
季惟東講完話,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很少情緒這麽外放,不免使華子微愣,不明白他為什麽現在還有心思去諷笑一盆植物。
可思量二三,又覺得鼻酸。
情深不壽啊,情深不壽。
季惟東笑着笑着又咳了幾聲,這次比往常要厲害,華子猛地想起之前他吐血的樣子,一時緊張的冒汗,趕忙扶他到床上躺下。
華子想了想,大着膽子問:“要不還是關上窗吧。”
季惟東沒答話,華子只當他是同意了,便扭臉去關窗。
剛轉過去,愣住了——
院牆外面的馬路上有一輛車,就停在路燈下,雖然離得遠又有樹身遮蔽,可他還是一眼認出,就是許如虹的那輛,不由恍惚了一下,關窗的動作停住了。
季惟東忽然不咳了,問:“怎麽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說:“沒什麽,手忽然抽了一下筋。”
邊說話他邊把窗戶關上。
季惟東說:“我要睡了。”
華子笑:“早該睡了。”
季惟東上了床,華子把他床頭上的文件和電腦收走,又把窗簾拉上,替他關上燈,才離開。
季惟東在周烈離開之後又緩緩睜開了眼,他靜了好一會兒,才将矮櫃上的手機拿來,屏光使整間屋子都亮了不少,他坐起來,下了床,走到窗臺前。
只打開一條小縫。
外面的夜光透了進來,密密麻麻的雨落在玻璃上,把雨中撐着傘出門的男人的身影襯得破碎斑駁。
他又将窗子打開一道小縫,看清男人來到大門,動作忽然停住了,大約躊躇了一分鐘的樣子,他轉身又往屋裏來。
而門外路燈下的那輛車呢。
它還在那靜靜停着,與旁邊的樹一樣長在那裏。
季惟東不想再看了,關了窗,又回到床上躺好。
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到鬓角。
第二天晚上,許如虹又來了。
還是在原來的路燈下,還是開一輛的車。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她有工作飛去別的城市,沒有過來,可季惟東已經習慣在熄了燈後站在窗臺前看着那個地方了。
季惟東沒有在窗臺前久站,他擺弄了幾下綠蘿的葉子,軟軟的涼涼的,這樣不經意的生命力,甚至比他的都要蓬勃。
他叫了華子過來。
華子一進門,就覺得季惟東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一時卻捕捉不到,不由對上他的眼睛,只見他眼底全是篤定,沒有了前兩天的閑散之氣。
季惟東定定盯了幾秒華子,忽然沉聲說:“你去叫法務部的張經理過來,叫他帶着辦公電腦。”
華子不由一愣:“現在?”
“不行嗎?”他下意識擡眼,目光淩冽的刺人。
華子哪敢再耽誤:“我這就去辦。”
張經理在一小時後趕到,季惟東執意在書房見他,而且是單獨會面。
華子和王秘書兩個人就等在外頭的客廳裏,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又不好玩手機,過了兩個多小時,王秘書先忍不住了,問:“怎麽這時候把張總叫來?”
華子哪裏知道:“我還想問你呢。”
“我們秘書室的人哪有你知道的多,你可是幾乎不離季總的。”王秘書皺着臉,忽然想起什麽,“诶?不會是為了許如虹解約的事兒來的吧?”
華子瞬間懵了。
王秘書卻毫未察覺:“也不對啊,許如虹的解約函已經撤了,那……”
二樓忽然有人下來,王秘書的話硬生生哽在嘴裏,一秒後變成一個禮貌的問好:“季總,張總,你們這是忙完了?”
季惟東站在二樓走廊上,睥睨衆生的模樣,縱使染了病氣卻依然氣場不減,他随意指了指華子:“你上來。”
張總下樓去了,王秘書趕去送客。
華子上了樓,跟着季惟東進了他卧室。
季惟東站在窗前,他掀簾子的動作微不可見的頓了一下,随後他“嘩”一聲,将那面愛馬仕窗簾全都拉開。
他不耐煩道:“早知道就該聽了陳岸的建議,将簾子換成自動的,智能的總是更方便。”
華子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麽,只賠笑說:“是。”
季惟東粗粗喘了幾口氣,他出院之後,總是很虛弱,連講話都變得不那麽輕松。
他緩了緩,才說:“華子,你知道我叫老張過來幹什麽嗎?”
華子頓了下,搖頭。
“拟定和許如虹的解約合同的。”
他沒有諱莫如深,沒有拐彎抹角,就這麽直白的把這一句話講出來。
華子不自覺頭皮麻了一下,勉強問:“為什麽呀?”
季惟東靜了靜,竟扯出一個笑,頗有蒼老的意味。
可他明明才三十五歲,時光感為什麽在他身上這麽明顯?難道是因為人之将死的緣故嗎?
他緩緩問:“你問我?”他指指窗臺,“不如去問問她。”
華子心一凜,一時愕在了那裏,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要去窗前。走過去一看,果然,那輛白色的保時捷,匿在大片樹蔭下,只露出車頭,卻再好認不過。
季惟東的聲音适時響起:“你去告訴她,她一直想要的,我成全她,她以後不必再來了。”
華子聞言愣了一下,他這下不止是頭皮發麻,連心都開始發顫了。
他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轉過身,讷讷的說:“季總,或許,許小姐是真的擔心你呢?”
他這話輕得很,可華子确信對面的人聽到了,只是不肯回應。
他大着膽子又說了一句:“畢竟你們十年……”
“我要她的擔心做什麽?”季惟東忽然狠狠講出這樣一句話,“我要愛她不肯給我,現在眼巴巴送憐憫給我,我才不屑要!”
他粗喘着氣,像瀕死的獸,沉聲說:“你去告訴她,我和她以後恩怨兩清,她要是想讓我多活些日子,就不要在我身邊出現了。”
何苦呢。
留她的是你,趕她的還是你。
華子不敢說,有些話他永遠不敢說出口。
他向季惟東颔了颔首,走出了屋子。
門被關上的那刻,季惟東将自己摔在被褥上,仰着面,耳邊充斥着自己沉重的呼氣聲,眼前是房頂上華麗的吊燈。
這個吊燈是她最喜歡的擺設。
她眼光不差,這燈是百年前的德國貨,是他父親向爺爺千辛萬苦讨來的。
他住着這樣大的一處房産,屋裏用半舊的家具才顯出底蘊來,可她卻并不在意,說着是不在意,其實是因為沒見過世面,不識貨,總認為只有新的才是最好的,卻還貶低他像個老派豪紳。
她唯有對這盞燈的态度是不一樣的。
她少女時期曾迷戀過一陣子《一簾幽夢》,問他能不能等燈壞了,把上面的吊鑽給她,讓她穿珠串玩。
他當時聽完臉都綠了,這樣好的東西,壞了也是要想辦法修好的,怎麽能去做簾子呢?何況,她描述的畫面,簡直讓他想起門頭很小的街角馄饨店,門上挂着的塑料珠簾。
他想起這,忍不住又要笑了,原來她喜歡的從來不是吊燈,而憧憬着它壞掉的那刻。
所以啊,從那時候起,他就該知道,她和他不一樣。
然而他卻是很喜歡那樣子的她的。
像一株草。
他喜歡她身上的山野氣,于是喜歡她的天真,喜歡她的叛逆,也喜歡她的笑。
他現在閉上眼,腦子裏都還是,她像山泉水一樣甜的笑,小鹿一樣慌張卻不谙世事的眼睛,倔強的向下彎去的唇角。
他厭惡她孤單的背影和憐憫的淚水。
所以即便他知道,她的難過是真心實意的。
卻也要佯裝不知,去推開她。
當然,他沒有那麽偉大。
他做的這一切,一半也是為他自己。
想起漢武帝的李夫人,死之前拒見劉徹最後一面,他兒時只覺得小女子真矯情,如今,卻懂得了她。
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不想讓她看到孱弱的,不體面的,一分分枯萎的自己。
想讓她永遠記得,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
作者有話說:
這樣一個冷情的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竟然可以理解一個古時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