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紗希”這兩個字就像是一道閃電劃過杏杏的腦海, 她終于把眼前這個染着粉色頭發的少女和記憶裏那個矮矮小小的妹妹“清水紗希”聯系在了一起。
她們說的話在她的腦海裏不斷回蕩。
【“我們家以前做生意周轉不過來,向這邊的黑手黨組織借了高利貸又還不起。”】
【“當時還是借口去國外旅行,坐游輪假死才脫身的, 現在他們怎麽敢大搖大擺地回來啊。”】
【“哎呀,別管她了。反正她肯定以為我們已經死了, 以後也不會見面,她還不還得起關我們什麽事。”】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所以其實根本沒有什麽意外事故, 爸爸“媽媽”和妹妹也從來沒有在旅行途中葬身大海,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逃避高利貸,逃避被黑手黨組織找麻煩的假死計劃。
在她因為他們的死而悲痛難過的時候,在她因為被高利貸組織逼迫不得不辍學的時候,在她為了償還債務用透支生命的方式輾轉各地工作的時候……原來他們已經在國外開始了新的生活, 甚至過得越來越好,有了足以償還債務的豐厚資産。
那些原本就不是該她去償還的錢。
他們有想過丢下她一個人面臨高利貸組織她會有多無措嗎?
他們有考慮過一秒如果她還不上錢會遭到什麽樣的待遇嗎?
他們有想過那個時候的她,還只是個剛上高中的未成年人嗎?
這麽多年過去了, 他們已經東山再起, 資産豐厚, 他們有一次想過回來看看她……哪怕不是看她過得好不好,哪怕只是确認一下她的死活呢?
沒有。
沒有擔憂, 沒有愧疚,沒有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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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輕飄飄的一句“別管她了”。
杏杏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回到家的。
原來不止是太宰治在騙她, 早在遇到他之前,她就已經生活在了一場巨大的騙局中。
她到底做錯什麽了?
為什麽所有人, 所有親近的人, 都要這樣對她?
哄睡寶寶後,杏杏喝了很多酒,醉到幾乎不省人事。
她不能清醒。
清醒太痛苦了。
當晚杏杏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了太宰治。
以旁觀者的身份。
原來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先生有一位至交好友, 然而那位好友卻死在了兩方組織的戰役中,這成為了他永遠的遺憾。
她夢見這個世界的太宰先生的痛苦掙紮,和為了救回友人所做的一切努力。
原來他選擇死亡是不得已之舉,原來一切都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為了創造一個能讓友人安心實現自己人生夢想的世界。
在他的視角裏,并沒有她的位置。
直到最後,杏杏才隐隐聽見他的聲音,似乎是在和誰對話。
“……我很清楚,杏是離開了我,就會活不下去的女孩。”
“沒有誰會等誰一輩子。你難道就一點都不介意她将來改嫁,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
“沒關系。”
“我不介意。”
夢境就結束在這裏。
杏杏死死閉着雙眼,不敢睜開一點點,她怕自己睜眼的下一秒,淚水就會決堤。
一切都很清楚了。
一切都很明白了。
他選擇死,選擇離開她,的确是別有隐情。只是那份“隐情”是為了世界,是為了朋友,為了對他來說重要的東西,從始至終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他明明知道失去他她會悲痛欲絕,會難以活下去,但他仍然毫不留情地選擇為了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人和事抛棄了她,為此他甚至毫不介意她在他死後另嫁他人,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
在太宰治的世界裏,清水杏從來不是什麽重要的存在,她所孕育的孩子自然也不是。對他來說,她好像只是他執行漫長計劃中因為無聊而選擇的一個調味品,明明被冠以妻子的名號,實際卻與陌生人無異。
杏杏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覺得這麽痛楚,痛楚到近乎喘不過氣來,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撕裂般的疼痛,像是快要溺水而死的人。其實不該這麽痛不是嗎?她明明早在他抛下她消失的時候就該認識到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她明明早在他決絕地選擇去死的時候就該明白她和孩子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只是事到如今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他不愛她。
他一點都不愛她啊。
她反手遮住眼睛的位置,一片寂靜的黑暗中,有瑩亮的水珠順着臉龐滑落。
【你想重來一次嗎?】
夢境和現實交替之時,她似乎隐隐聽到有心音傳入腦海。
杏杏醒來是在床上。
窗外陽光正好,白紗窗簾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晃動,窗外的院子裏盛放着粉白色的櫻花,蝴蝶穿梭在花葉間,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她看了看牆上的日期,有些恍惚。
這還是夢嗎?
她怎麽會一夜醒來回到四年前?
還是熟悉的房子,熟悉的一切,衣櫃裏挂着她和太宰的衣物,只是小房間裏沒有寶寶生活過的蹤跡。
【你想重來一次嗎?】
昏迷前聽到的那個聲音,似乎真的把她送回到過去了。
她回來的時間點,好像是剛和太宰結婚後不久,她還沒有懷孕之前。
他現在不在家裏,大概是去工作了吧。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哪怕只是在知道真相的前一秒,送她回到太宰離世之前,她都會欣喜若狂,想盡一切辦法去阻止他的死亡。
然而現在,在她知道了真相的現在——
她心裏只剩下無與倫比的疲憊和悲傷。
不會有結果的。
杏杏清楚地明白,不會有結果的。
他的死是為了世界,是為了友人,是為了對他來說重要的一切,他那麽冷靜那麽決絕,怎麽可能會為了她和孩子留下來?
即使她用盡所有方法和手段,即使跪下求他,也不可能會動搖他的決心。
不過是自取其辱。
是時候結束了,就在現在,幸而他們還沒有孩子的現在。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杏杏按下接聽鍵。
“杏杏,感覺好點了嗎?走之前我把感冒藥放在客廳了,不要忘記吃。”
對面那個四年不曾聽過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杏杏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平靜,就像被火焰焚燒後只剩下灰燼般的平靜。
她甚至微微笑着應了一聲:“嗯,好。”
“杏?”太宰治沉默了半晌,“……你哭了?”
“發生什麽了?”
杏杏沒有回答他的話,一片模糊的視線中,她只是維持着嘴角的微笑,聲音輕到微不可察。
“太宰先生……”
“我們離婚吧。”
屬于她的東西原本就不多,因此離開家時,杏杏也沒帶多少行李。
她沒有等太宰回來再告別。
只是拖着行李離開後,杏杏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
她沒有親人,沒有至交好友,沒有可以在和丈夫吵架後冒然上門打擾的人。
她在橫濱生存了這麽多年,卻始終只是一個人。
杏杏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不知不覺來到了山下公園。
花磚道的兩旁是排列整齊的高大銀杏樹,風一過,初生的銀杏葉在初秋暖陽的映照下飛舞起來,像一大串風鈴,在翩然翻飛間,能讓人隐隐約約聽見清脆的聲響。離枝的樹葉飒飒而落,旋轉翻滾着,輕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碧綠的草地上,牽着風筝的小孩子們在追逐打鬧,白發蒼蒼的老人悠然地坐在路邊的木制長椅上,看灰白色的海鳥盤旋在湛藍的海岸線上時起時落的翅膀。
她在衆多帶着孩子來玩的父母中,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個人的女兒大概十一二歲,拿着風筝和小夥伴們瘋跑着玩,不小心摔倒了,女人便緊張地上前把她抱起來,噓寒問暖,嗔怪她怎麽那麽不小心,小姑娘則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土,撒嬌地躲進她懷裏笑,一派天真無邪。
一看就是被嬌寵着長大的孩子。
有時候血緣關系就是那麽奇妙,即使已經十幾年未見,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女人。
杏杏站在原地望了她們很久。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視線,女人看了過來,目光短暫地在她身上停留,對她禮貌地點了點頭,便移開了視線。
她沒有認出她。
她完全沒有認出她。
杏杏突然覺得很累,累到無法再繼續走下去。
小姑娘繼續跑去和小夥伴們玩之後,杏杏走到了女人面前。她離開時,杏杏只到她的裙角,但是現在,她甚至要略微比她高一點了。
女人面露疑惑:“請問,您有什麽事情嗎?”
杏杏沉默了許久,終于叫出了連音調都感到陌生的稱呼:“媽媽。”
女人驀然睜大了眼睛,她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杏杏臉上,過了許久,她好像終于從塵封的記憶裏翻出了自己已然許久未曾回顧過的畫面:“你是……杏杏?”
“是。”
女人不再說話,她的神情已經從一開始的震動,重新冷靜下來。不止是冷靜,她看向杏杏的視線裏甚至帶着幾分警惕:“你來找我,有什麽目的?”
目的?
杏杏眼睫輕顫。
什麽叫……“目的”?
她沒有那麽天真,媽媽能在她五歲時抛棄她一走了之,之後十幾年不曾看望過她,不曾給她打過一通電話,這一切都說明了她在母親心裏是什麽地位。杏杏沒有指望過媽媽在認出她時會有多麽驚喜,也沒有期盼過她會給她一個擁抱或者一句安慰的話語,但至少……至少不該是這樣吧?
“目的”?
她能有什麽“目的”?
她們已經十幾年沒見了。
她們已經十幾年沒見了啊!
女人警惕打量的目光就像利刃一般。
幾乎要把她千刀萬剮。
杏杏勉強露出了一個有些凄楚的笑:“……我沒有什麽目的。只是太久沒見過你了,想和你說說話。媽媽,你走以後這十幾年,我一直過得很不好。爸爸做生意欠了高利貸組織很多錢,他帶着新媽媽和妹妹離開了日本。為了還錢,我高中沒有畢業就辍學了。其實我已經結婚了,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但是孩子父親在我生寶寶當天就離世了……我、我——”
杏杏聽到一聲突兀的抽泣,奇怪的是放眼望去她并沒有看到任何人在哭。直到視線模糊,冰冷的眼淚不斷順着臉頰滑下,杏杏才突然反應過來泣不成聲的人是她自己。
女人遞給了她一張面巾紙。
“我很遺憾。”她神情同情而悲傷,但那種“同情”和“悲傷”太禮貌了,太得體了,就像聽到不太熟悉的鄰居的悲慘遭遇一樣時流露的同情一樣,甚至并不比那深刻多少,“我很遺憾,杏杏。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埋怨媽媽當年丢下你一個人,但是大人也有大人的難處啊。其實媽媽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聽你這樣說媽媽心裏也很難受。這樣吧,這裏是三萬日元,你先收下,如果你覺得少了,我們可以再商量商量。但媽媽也希望你能替媽媽考慮一下,你妹妹還小,和媽媽在一起的這位新叔叔……可能也不太希望被人打擾……”
杏杏怔怔地看着她遞過來的錢,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所以……你認為我是來找你要錢的嗎?”
女人臉上仍然維持着得體的神情,她溫聲細語道:“杏杏,很多話說開了,就沒意思了。”
杏杏望着她的臉,只覺得陌生至極。
她突然明白了,這場意料之外的相見,不是和母親闊別了十幾年後的重逢。
而是一切塵埃落定後,終于可以确認的離別。
“你不用擔心。”杏杏輕聲說,“我不會來打擾你的,也不會去打擾你的家庭。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女人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又可以擺出溫柔和煦的模樣面對她了。
杏杏沒有再和她交談,她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再和她說哪怕一句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女人身邊,玩累了要抱抱,女人便彎腰把她抱在懷裏繼續走。
不期然地,她想起了清水紗希出生時,父親抱起妹妹時疼愛的神情。
他們從未那樣抱過她。
杏杏以往以為,可能真的有天生就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她的父母不過是沒有愛自己孩子的能力,所以爸爸媽媽不愛她,她也沒什麽好難過的。
但現在,她知道她錯了。
他們并不是不會愛自己的孩子。
他們只是不愛她。
身為子女的悲哀或許就在于此——
只要父母願意,他們可以想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想舍棄哪個孩子就舍棄那個孩子,想偏愛哪個孩子就偏愛哪個孩子。在這個孩子身上發生的遺憾,将來還可以在另一個孩子身上彌補回來。
可是作為孩子不行。
終其一生,她只有這一對血脈相連的親人。
她沒有出生與否的選擇權,他們自私地把她帶到這個世界,又自私地抛棄她,可是即使再痛苦,再悲傷,再絕望……她也無法改變他們是她父母的這個事實。
她永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她永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離開山下公園後不久,太宰治就找到她并把她帶回了家。
他臉色很難看,以往溫柔的鳶色眼眸郁郁沉沉,平靜無波的表象下像是在醞釀着狂風暴雨。
直到回到家中,杏杏才有些遲鈍地想起,她說離婚的那通電話好像并沒有得到他的答複。
杏杏坐在床沿邊,安靜地注視着他的面容。
她已經四年沒有見過他了。
“為什麽要帶我回來,太宰先生?”
他沒有立刻回答。
黑衣青年走到她身邊,在她面前半蹲下身。
他剛才那抹危險而冷冽的氣場似乎悄無聲息地散去了,眼眸裏又重新浮現出她所熟悉的溫柔來,但又像是強行壓抑着某種情緒一樣,他溫和地問她:“為什麽要離家出走?為什麽要提……離婚?杏杏,是我做錯什麽惹你生氣了嗎?”
他還是那麽溫柔。
就像求婚的時候一樣。
就像親吻她的時候一樣。
就像抛棄她的時候一樣。
“沒有。”
“所以電話裏提離婚是一個心血來潮的玩笑?”
“不是。”
“那是為什麽?”
“沒有什麽特別原因。”杏杏說,“太宰先生,你沒有做錯什麽,我也沒有生氣。”
“我只是……”她頓了頓,“不愛你了。”
空氣像是凝滞了。
黑衣青年一言不發,他浮于表面的溫柔像日出時融化的冰雪一樣消失無影。
他直起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嗓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平靜:“杏杏,離婚是不可能的。不要再說這種會讓我生氣的話了,好嗎?”
為什麽?
他明明就不愛她,為什麽不肯放過她?
就一定要讓她體會他死後的痛苦嗎?
就算她對他來說只是一個不重要的物件……又何以無情至此?
杏杏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太宰先生,可是我想離婚。”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要離婚。”
太宰治溫柔平靜的表象終于被撕得粉碎,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嗓音低沉而冰冷,他看了她半晌,微微笑了起來:“怎麽,後悔嫁給我了,是嗎?杏,我不是沒有給過你選擇的機會,現在再說這種話,不覺得太晚了嗎?”
“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
杏杏緊緊咬住唇。
他的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不,你怎麽會不愛我呢?”太宰微笑道,輕描淡寫地糾正了她的錯誤,他抱着她走向床榻,壓在她身上溫柔而親昵地吻她,“這樣呢?這樣還是不愛我嗎?”
手腕被他握住強行壓在臉龐,杏杏整個人都陷入了床被之中,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他對她一向是溫柔的,缱绻的,體貼的,把她當成小公主一樣寵着,不舍得讓她疼,更不舍得讓她掉眼淚。
可是這一次,她再怎麽哭,哭到嗓子都啞掉也沒辦法讓他停下來。
所以……在撕碎最後一層表象後,他已經連表面上對她的好,都不願意再僞裝了嗎?
對他來說,她到底是什麽?
漫長旅途的調劑品?
不重要的人?
寧願困死在身邊也不願意放手的所有物?
真奇怪。
杏杏想。
其實被這樣對待,她明明應該很難過,很傷心,但是心髒竟然感知不到任何情緒,剩下的只有麻木。
可能是痛得夠久了吧。
已經四年了。
杏杏渾渾噩噩地想。
第二天醒來,太宰已經不在身邊了。
杏杏既不意外也不難過,她已經知道了她的丈夫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有權有勢,每天都有很多事需要他去處理,不是能随時出現在她身邊陪着她的物流公司小職員。
他們原本就不相配。
她醒來後不久,太宰治給她打了個電話,他嗓音仍然還有些低啞:“……對不起。”
即使他看不見,杏杏仍然隔着電話微笑着搖了搖頭:“沒關系,太宰先生,我不怪你。”
“杏杏,等今晚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談談,好嗎?”
“好啊。”
杏杏說。
他說:“晚上再見。”
她說:“嗯,再見。”
他挂了電話。
杏杏沒有說謊。
她不怪他。
無論他之前怎麽對她,之後怎麽對她,她到底是不怪他的。
她只是遺憾,沒有辦法成為對他來說,重要的那個人。
杏杏一筆一劃地寫下了最後想說的話。
“太宰先生,時至今日,遇到你仍然是我生命裏最幸運的事。”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請不要為我難過。”
“謝謝你。”
浴缸裏的水非常溫暖,就連劃破手腕也不覺得有多疼了。
杏杏安安靜靜地躺在浴缸裏,任由意識越來越模糊。
她是連親生父母,都會不要的孩子。
是連親生父母,都會狠心抛棄的孩子。
越是掙紮,現實越是把她往下拉扯。
所以後來,她也終于被太宰先生抛棄了。
【我以前,總是很害怕。】
【小時候怕媽媽離開。】
【後來,怕爸爸離開。】
【再後來,怕太宰先生離開。】
【現在,我終于不怕了。】
【我再也不怕了。】
在港黑總部大樓的一整天,太宰治難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他一貫擅長僞裝,不管是開會還是召見下屬,都沒人看出他的反常。
處理完所有事,離開總部大樓前,尾崎紅葉叫住了他。
“太宰君。”她遞給他一個文件袋,“杏之前的體檢結果出來了,她懷孕了,一個月。”
“她昨天反常的離家出走可能是心情波動導致。多陪陪她吧,女性有身孕的時候都是很脆弱的。”
他有些心情複雜。
其實他對于孩子談不上喜歡,甚至有些抵觸和抗拒,生孩子從來就不在他的計劃範圍內,他們不是沒有做保護措施,懷上大概是個意外。但是——如果孩子的母親是杏呢?
似乎……也沒有那麽抵觸。
況且,如果她是因為懷孕導致激素水平的波動,那麽昨天她說的那些話,大概率并非她自己能夠控制。
好好哄哄她吧。
想起她昨晚睡着時還挂着淚痕的臉蛋,他又沉默了。
杏杏一向好哄,很多時候就算他做的事過火了,她也幾乎從來不生他的氣,特別溫柔懂事,又很會自己排解情緒,今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可能等他到家她早就不生氣了。
雖然這樣想,回家的路上他還是讓下屬買了她最喜歡的玫瑰花。
突然知道自己懷孕的事她大概會很慌亂無措,玫瑰花應該能讓她稍微放松一些。
她肯定會喜歡的。
太宰打開門,陽光透過窗戶,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影中翩飛。
他聽到了水聲。
從浴室的方向傳來,是浴缸已經滿了,然後溢出來的水聲。
客廳裏沒有清水杏的身影。
他走向水聲傳來的方向,浴室門沒有關,裏面的情景毫無遮掩地呈現在他面前。
她閉着眼,安安靜靜的,如果忽略掉被不斷湧出的血染紅的白色長裙,看起來很像只是睡着了。
她總是這麽安安靜靜的。
太宰治停在了原地,像一頓沒有生命的雕塑一樣徹徹底底僵在了原地。
如果此時輕輕敲一敲他,大概會收獲一地的碎片和塵土。
他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不敢叫醒她。
又像是下一秒,就要碎在空氣裏了。
“……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