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距離宜妃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康熙本來在榮妃那裏,聽說她這幾日本腹中孩子鬧騰得吃不好睡不好,這才去翊坤宮看看。
在延禧宮附近遇到有人避讓他的銮輿,因為天黑本也沒有在意。但瞥眼間瞧見了李熹,那是胤祐身邊的大宮女。仔細看過去,才在屋檐下發現兩個小小的身影。
他趕緊讓梁九功去看看,果不其然回話說是七阿哥和八阿哥。
他從銮輿下來,看着屋檐下的兩兄弟,胤禩雖然是弟弟,但個頭更高,身披鬥篷低着頭,恭順的站在那裏,懷裏還抱着個什麽東西。
胤祐一身單衣,站在胤禩身旁,緊緊地拉着弟弟的手,擡起頭來看向自己,水靈靈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閃着欣喜的光。
“阿瑪阿瑪~”在深秋的夜晚,胤祐凍得嘴唇都有些發紫,卻還是顫抖着嘴唇叫阿瑪。
康熙看了一眼周圍,無一例外,全都是慈寧宮的下人。
他看了一眼胤禩,身上的鬥篷是早些時候派人送去慈寧宮孝敬太皇太後的上品錦緞,別的宮中沒有的。
“你們倆怎麽在這裏?”
胤祐說:“我送八弟回延禧宮。”
康熙摸了摸他的頭:“這是從哪兒回來?”
胤祐比劃了一下:“去毓慶宮給太子哥哥送禮物。”
他确實有點冷,一只手比劃的時候還縮了縮脖子,但另一只手始終牽着弟弟。
康熙發現這小東西忽然有了做哥哥的但當,怕他凍壞了,彎腰想要抱他。
胤祐實在冷得很,也想要阿瑪抱抱,一只胳膊已經伸了過去,可是另一邊,胤禩卻攥緊了他的手。
于是,一向喜歡被人抱在懷裏的小團子擺了擺手,拒絕了他阿瑪:“我要牽着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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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也沒說什麽,中途拐了個彎,帶着兩個孩子先去了延禧宮。
聽到皇上來了,惠妃腦子裏同時閃過好幾個年頭,要不要主動交代胤禩偷跑出去不見了的事情,皇上知道了會怎麽樣,如果隐瞞,到最後也沒能找到孩子那豈不是欺君……
正在此時,皇上人已經走了進來。
惠妃正坐立不安的站在屋子中央,時不時用手帕擦着眼淚,看到皇上進來,二話不說先膝蓋一軟跪在了他的跟前:“請皇上賜罪!”
康熙冷着臉問她究竟怎麽回事,惠妃便将下午胤禩支開宮女和嬷嬷,自己溜出延禧宮,至今沒有尋到的事情全都交代了。
擡起頭來的時候,她才看到康熙身後的兩個孩子。
胤禩始終低着頭,懷裏抱着那副樹葉标本。
惠妃強忍着想揍熊孩子兩巴掌的沖動,跑過去抱住他,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認他沒什麽事,也沒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她是真的着急,孩子雖不是親生的,但畢竟是皇上交給自己撫養的皇子,真有個三長兩短,延禧宮上上下下都不要活了。
“你跑到哪裏去了,知不知道額娘有多擔心你,整個延禧宮找了你一下午,到現在額娘還沒用上一口飯食。”
胤禩小心翼翼的說道:“我跟着七哥去了毓慶宮。”
惠妃看向一旁的胤祐,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皇貴妃讓宮女傳的那幾句話,心裏莫名生出些火氣,說話也帶了些責備的意味:“七阿哥既然要帶弟弟出去玩,就應該提前讓奴才跟我說一聲,怎麽能偷跑出去?”
“不不不……”胤祐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越是着急就越是說都不會話,一張嘴竟然吐了出來。
惠妃就站在他跟前,猝不及防,被他吐了滿身,躲都來不及。
小家夥晚上在毓慶宮可沒少吃,羊肉、茄子、雞絲、豆腐,還有對點心,花花綠綠全都濺在了惠妃的衣服上。
“……”
旁邊的宮女嬷嬷立刻圍上來護着他們的主子,康熙卻沒有去管惠妃,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往地上倒去的胤祐。
小家夥身體軟軟的,半點力氣也使不上,抱在懷裏就像一團火,身體卻在不停地顫栗。
康熙抱起孩子喊人宣太醫,還是李熹提醒他:“皇上,去承乾宮!”
惠妃吓得面色慘白,比丢了胤禩的時候還要害怕。
胤禩畢竟只是衛佳氏的兒子,一個出身辛者庫的宮女罷了。
胤祐那可是皇貴妃的兒子,這要有個什麽意外,她這延禧宮多多少少也脫不了幹系。
一路上,胤祐靠在阿瑪懷裏,小手死死地拽着他衣服的前襟,盡管意識有些模糊了,但小嘴一開一合,還在說着什麽。
康熙聽了半晌才聽清楚,兒子一直在說自己沒有帶着弟弟偷跑出去,是弟弟一路跟着他去了毓慶宮。
年輕的帝王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用下巴碰了碰幼子滾燙的額頭,血脈的羁絆竟是比時間一切情愛都要纏綿。
他輕聲哄着孩子:“阿瑪知道了。”
這個時辰皇貴妃正在給胤禛講睡前故事,值守太監來報,說七阿哥病了,皇上抱着他從延禧宮過來。
聽到孩子病了,她扔下手裏的書就疾步往外走。心裏還納悶這個時辰孩子不該在慈寧宮嗎,怎麽去了延禧宮?
雖然孩子三天兩頭就在生病,她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胤祐臉蛋兒通紅,她的心還是揪了起來。
從延禧宮回來,胤祐又吐了好幾次,到最後胃裏沒有東西,吐出來的全是黃綠色的胃酸和膽汁。
承乾宮裏裏外外忙作一團,太醫院三位當值太醫全都過來了,康熙甚至派人去府上将院使劉勝芳帶進宮來。
孩子燒得太嚴重,體溫高得吓人,皇貴妃粗略估計已經接近四十度,扁桃體又紅又腫,可以判斷是嚴重的胃腸感染合并上呼吸道感染。
她聽李熹大致說了今天下午胤祐的行程,判斷應該是吃了胤禩給的那顆糖,晚上又着涼了。
可她現在既沒有布洛芬也沒有抗生素,只能用溫水給孩子擦拭身體,可是物理降溫的作用微乎其微。
太醫給開了方子,可孩子現在吃什麽吐什麽,藥根本就咽不下肚子裏。
康熙讓幾位太醫想辦法,太醫便只能提出給孩子針灸試試,或者多蓋些被子捂出汗來就能退燒。
皇貴妃氣得想罵人,好歹也是給皇家看病的禦醫,這都出的什麽馊主意。
孩子難受極了,一直在床上嗚嗚咽咽的哭,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不住的顫抖,守在一旁的康熙看得心都碎了,滿腔怒火只能都發洩在太醫身上,除了罵他們沒用,也無計可施。
皇貴妃只能把孩子抱起來,安撫他的情緒,胤祐靠在額娘懷裏,情緒雖然得到了安撫,但扔在時斷時續的抽泣,他太難受了。
皇貴妃讓自己冷靜下來,孩子這樣下去,要麽高熱驚厥,要麽嘔吐導致脫水電解質紊亂,不管哪一樣,對于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都将致命,她必須拿出辦法。
胤禛躲在寝殿的門外往裏張望,一旁的蘇培盛急死了,娘娘吩咐過,讓他們陪着四阿哥就寝,不許他到這邊來。可平日最是乖順的四阿哥,今天說什麽也不肯聽話。
胤禛放心不下弟弟,他一定要過來看看,一屋子人進進出出的忙碌,沒有人在意他。
他聽到了熹姑姑和額娘的談話,認為弟弟生病和胤禩有關,他給弟弟吃了不幹淨的糖,又霸占了弟弟的鬥篷,讓他吹了一晚上冷風。
“白露!”皇貴妃喚來身邊的大宮女,“去,把架子上的瓷瓶拿過來,再打一碗溫水。”
皇貴妃這裏長期備有蒸餾過的高度酒精,但一般孩子發燒她從來不用,孩子皮膚薄血管豐富,發熱時擴張,酒精通過滲透吸收容易引起酒精中毒,但是今天不用不行。
白露很快将東西拿了過來,皇貴妃拔下木塞,空氣中立刻充斥着烈酒的味道,太醫們面面相觑,這才恍然大悟她要做什麽。
劉太醫自告奮勇:“娘娘,還是讓微臣來吧。”
用酒精擦浴對濃度、擦拭的部位都有嚴格要求。太醫沒有一個人具有系統的解剖知識,他們也就是把全身擦一遍,效率低,風險高。
皇貴妃配好酒精和熱水的比例,避開胸前區,只在四肢關節處有較大血管通過的地方反複擦拭。
即便如此,胤祐的體溫也沒能降到正常值,但好在沒有一開始高的那麽吓人,只是斷斷續續反複發熱。
孩子一整晚都在叫額娘,稍微将他放下他就哭個不停。皇貴妃只能一直抱着他,整晚都在輕聲的哄。
太醫不好在寝殿待着,康熙就讓他們守在外間,随時待命。
蘇培盛好說歹說也沒能讓四阿哥回屋就寝,還是被康熙發現,汗阿瑪一個淩厲的眼神,他才不情不願的跟着蘇培盛走了。
小七又病了,病勢如此迅猛把太皇太後也急壞了,先後派了兩波人過來打聽情況,最後一次來的竟然是蘇麻喇姑,說是孩子的情況再沒有個準信兒,老祖宗就要親自來承乾宮看看。
還有太子那邊,聽說小七病了,也派人來問,甚至連翊坤宮的宜妃那邊都遣人過來私底下打聽,七阿哥的病究竟如何了,皇上今晚是在承乾宮歇下了嗎?
胤祐的意識一直都處在半夢半醒間,他知道屋子裏來了好多好多人,後來這些人又陸陸續續走了,房間裏只剩下阿瑪和額娘陪他。
他依偎在額娘懷裏,那是最溫暖最讓他安心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終于睡着了。
他又做了個夢,夢裏面見到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