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胤祐抱着新玩具回來的時候, 竟然沒有留意到他額娘眼裏隐含的怒火,小家夥得意洋洋的将木盒子擺在桌上,無聊了好幾天, 終于又有的玩啦。
老母親聽到兒子想要學認字的時候,差點激動得熱淚盈眶,兒子養到這麽大,主動要吃的要玩具要出去浪,第一次主動要學習。
她還真情實感的思考了一下, 認字需要準備些什麽, 是從漢語拼音開始, 還是從筆畫簡單的字開始, 如何提高他的學習興趣, 繁體字筆畫太多, 會不會一開始難以入門, 讓他産生退縮心理……
結果呢, 什麽漢語拼音、簡體字、繁體字……根本不需要,她兒子意志薄弱到只要聽到“新玩具”幾個字魂就已經被勾走了。
皇貴妃站在一旁,看着兒子興奮的打開木盒子, 看到裏面的玩具驚喜得哇哇大叫。
老母親心裏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恨得牙癢,拿起手裏的字帖,在他背上“啪啪”拍兩下:“玩具玩具, 我看你就像個玩具。”
她哪裏舍得真打, 拍那兩下就跟撓癢癢似的,小家夥坐在桌前紋絲不動, 仍然在仔細研究玩具。
太皇太後也笑着在一旁寬慰她:“小七才三歲半, 距離皇帝規定讀書的年紀也還差着兩年呢, 他不想學就再等等吧。”
蘇麻喇姑在一旁笑道:“老祖宗這是偏心七阿哥。”
太皇太後不樂意:“你說說,我怎麽偏心了?”
“當年皇上在宮外避痘,直到八歲回宮,您命奴婢每天騎着馬從慈寧宮去西華門外的宅邸為皇上開蒙。”
“那可不,皇帝現在能寫一手漂亮的滿文,全是你的功勞。”
兩位老姐妹追憶往事,皇貴妃都忘了訓兒子,趕緊讓她倆坐下來慢慢聊,讓宮女上茶。
所謂“賴以訓迪,手教國書”,康熙幼年時在宮外居住,身邊只有兩位乳母照顧,其中一人正是曹寅的嫡母孫氏。
宮外的生活孤獨、凄清,連康熙自己都說“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歡”,那時候他唯一能見到的來自宮裏的人就是這個祖母身旁的侍女,他們之間沒有血緣,但卻擁有比血緣更濃烈的親情,蘇麻喇姑是他的老師,更是像母親一樣的存在。
太皇太後笑着拍了拍蘇麻喇姑的手背:“我記得那時候玄烨回宮還管你叫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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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祐現在滿語、蒙語和漢語都會說,但是都不認識,也不會寫。
蘇麻喇姑現在雖然已經年近七旬,但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太皇太後本想着讓她教胤祐學習滿文,奈何小家夥無心向學,成天就想着玩。
胤祐一邊擺弄玩具,一邊聽他們聊天。
阿瑪久居宮外,蘇麻喇姑每日為他啓蒙,寫一首漂亮的滿文……這些胤祐全都沒記住,他只記住了兩個字。
“蘇嬷嬷,蘇嬷嬷!”胤祐考過去拉了拉蘇麻拉姑的袖子,“小七也要騎馬。”
蘇麻喇姑摸摸他的頭:“等你長大了,皇上自然會安排師傅教授你騎射功夫。”
唉,又要等長大,小家夥搖頭晃腦的坐回自己的凳子上,還是先看看新玩具吧。
那是太子讓造辦處比照着傳教士帶來的那些玩意兒自己研制的。
玩具上方是一個虎頭虎腦穿着肚兜的童子,手裏拿了一把羽毛扇,下面是一個木盒子,後面有發條,擰上發條,童子就會不停地上下扇扇子。
雖然這只是個玩具,童子個頭有限,扇出來的風也解不了署,但玩具做得很精巧,看着也是個稀罕玩意兒,就連太皇太後也覺得有趣,胤祐更是愛不釋手,新鮮了好幾天。
一開始他也就是常規玩法,擰上發條,目不轉睛的看着小童子一下一下為自己扇扇子,時不時把小臉靠過去,輕柔的羽毛掃過他粉嫩嫩的臉頰逗得他咯咯直笑。
沒過幾天,皇貴妃就注意到,他對這個機械的扇扇子的行為已經不怎麽感興趣了。
于是,他跑到院子裏去撿了許多落葉,回來就給小仙童裝扮起來,先是拿了一片大一點的樹葉給仙童做帽子,還細心地挖了兩個孔,把他的辮子露出來。
後來又在人家的肚兜下面圍了一圈草裙,擰上發條,小童子在再扇扇子的時候,身體微微的跟随節奏機械擺動,活像是在跳草裙舞的印第安人。
皇貴妃:“……”
我兒子可真是個小機靈鬼,一個玩具還能開發出多種玩法,以後能不能學貫中西,她不知道,但一定能玩遍中西,吃遍中西。
好好地機械玩具被玩成了換裝游戲,胤祐着實新鮮了兩天,還拿了他額娘梳妝臺上的胭脂,差點把喜氣洋洋的小仙童搞成兇案受害者。
幸好皇貴妃及時趕到,把他攔了下來:“額娘覺得這樣不好。”
胤祐不解:“哪裏不好。”
“太子哥哥送給你的玩具,你應該善待它,否則,太子哥哥知道你不珍惜他送給你的禮物會難過的。”
胤祐輕輕地把玩具抱在懷裏:“我很珍惜的,都舍不得送給別人。”
“那就好好玩,不要搞破壞。”
胤祐腦子記住了,但手沒記住,他以為不要搞破壞就是不要在仙童身上塗抹胭脂,但第二天他就找到了比換裝游戲更有意思的事情。
他竟然閑着沒事把玩具底部的木盒子拆了,露出裏面的機械裝置,然後他就趴在桌上細細觀察,發條擰到最滿的狀态,裏面的金屬片就會緊緊地卷在一起,再一點一點松開。
可是盒子太小了,裏面黑漆漆的,有些零件被遮擋住,根本就看不見。
胤祐隐隐約約感覺到下面這些金屬零件就是小童子手裏那把羽毛扇能動起來的關鍵,可是他又不明白究竟是怎麽動的,并且充滿了求知欲和探索精神,非要弄清楚不可。
于是說幹就幹,三下兩下,沒一會兒工夫,就把整個玩具底部最核心的機械裝置拆得七零八落。
這時候,皇貴妃正在陪太皇太後聊天,太皇太後說起自己幼時在草原上的生活,說着說着就開始想念家鄉的美食,想喝一碗蒙古奶茶。
宮裏的禦廚都做不出她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只有蘇麻喇姑能做出來,皇貴妃跟着學了幾次,大概掌握了基本做法。
這麽熱的天,蘇麻喇姑也上了年紀,她便自告奮勇去試試:“若是做不出您記憶中的味道,還請老祖宗恕罪。”
太皇太後拉着她的手:“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做成什麽樣我都喜歡。”
她剛一轉身,就發現了背對着大家坐在另一邊的胤祐,他正低着頭,周圍散落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金屬零件。小仙童連同底部那個木盒子被放在了一邊。
“!!!”
那一刻,皇貴妃感覺自己的氣血正蹭蹭的往頭上湧,老母親的血壓已經拉滿了。
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這話果然放在哪個時代都同樣适用。
她走過去,努力壓制着自己的怒火,企圖跟兒子講道理:“小七,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太子哥哥送的玩具要好好的玩,不能搞破壞。”
胤祐擡起頭來,理直氣壯地為自己伸冤:“我沒有搞破壞,你看,小童子好好地站在那裏。”
“可是下半部分快被你拆掉了。”皇貴妃扯了扯嘴角,氣得不知該說點什麽。
胤祐嘟了嘟嘴:“可是,額娘也沒說不能拆下面的,我只是想看看,它是怎麽扇扇子的?”
“那看明白了嗎?”
胤祐搖頭:“沒有。”
皇貴妃拉了拉衣袖,胤祐以為自己要挨揍,趕緊翻了個身,又黑又圓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我……我我,我把它裝回去。”
皇貴妃笑:“你能裝回去?”
胤祐拍着胸脯保證:“我能!”
皇貴妃點點頭:“行,你裝吧,我一會兒來看看你究竟裝回去沒有。”
她前腳剛走,胤祐就在後面喊:“熹姑姑,熹姑姑,那個西洋玩具帶來了嗎,就是能在凳子上跳舞那個。”
“帶了。”
這玩具他早就玩膩了,好久也沒說要,但這是太子送的,來的時候就吵着要戴,之前胤祺和保泰管他要,他也沒給。
李熹從箱底給他翻出來:“怎麽又想起要這個了?”
胤祐接過來二話不說又要拆,李熹趕緊攔着他:“這是做什麽,那個還沒裝回去呢,一會兒讓皇貴妃知道了,你可真要挨揍了。”
胤祐小小聲的告訴她:“我裝不回去啦!太子哥哥說過,那個是照着這個做的,我就打開看看……”
既然那個是仿造這個做的,那按照這個把那個裝回去,好像也是這麽個道理。
另一邊,太皇太後也注意到了他跟前那一堆七零八落的東西,閉着眼慢悠悠的說道:“他喜歡就讓他拆,裝不回去,就讓造辦處派個人過來,教他。”
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玩具,孩子有這份鑽研精神才是難能可貴,他阿瑪小時候不就這樣嗎?什麽都想要學習,什麽都要研究,從滿人到漢人再到西洋人……不知道給自己請了多少位師傅。
于是,皇貴妃煮完奶茶回來,看到的并不是已經裝回去的玩具,而是被拆散的兩個玩具。
胤祐還細心地把兩堆零件擺在了不同位置,生怕弄混了,就再也裝不回去了。
皇貴妃:“……”
胤祐:“……”
母子倆大眼瞪大眼,氣氛劍拔弩張。太皇太後聞着剛出鍋的蒙古奶茶,拉着蘇麻喇姑看熱鬧。
皇貴妃不會當着老祖宗的面揍孩子,但不等于她不生氣。
東西是太子送的,小七之前明明很珍惜,誰都不肯給。現在倒好,全部化整為零,拆成了兩堆廢鐵。
“你有想過太子哥哥的感受嗎?”
胤祐:“……”
拆的時候只顧着搞清楚扇子為什麽會動,沒考慮那麽多,自信滿滿的以為自己能裝回去,誰曾想……
胤祐走過去,拉了拉額娘的袖子:“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它們都裝回去的。”
他委屈中帶着自信的表情快把老母親萌死了,心道:“哪有那麽容易,就算再給你很多點時間你也不一定能回去呀我的傻兒子。”
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是嚴肅的看着他:“裝不回去怎麽辦?”
胤祐咬了咬下唇,想起剛才烏庫瑪麽提起造辦處,就想說請他們幫忙。
眼珠子一轉,又覺得哪裏不對。
自己有那麽多玩具,喜歡的多玩一會兒,玩膩了放在一旁許久也不會翻出來看一看。
兄弟們來找他玩,看上了他的玩具,只要不是他正喜歡的或是太子哥哥送他的,他都會大方的與哥哥弟弟們分享,額娘也從不會說什麽。
他又想起來,額娘之前說過,太子哥哥若是知道自己不珍惜他送的玩具會很難過。
愧疚的情緒忽然湧上胤祐心頭,他只是想看看小仙童手裏的扇子為什麽會動,裏面究竟是怎麽運轉的,但他沒想讓太子哥哥難過。
胤祐想了想,鄭重其事的向額娘保證:“我一定會很努力很努力把它們裝回去,如果不行,我去給太子哥哥道歉。”
兒子懂事又可愛,皇貴妃蹲下來摟着他:“那額娘幫你一起裝回去好不好?”
“好!”
胤祐這個“好”字剛落,猝不及防就被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拍完之後,小臉蛋兒又被人親了一口:“你呀……”
這時候,太監在院子裏通傳:“皇上駕到!”
大抵是院子太小了,他聲音剛落,康熙就掀開簾子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胤祐看到阿瑪,立刻飛奔過去抱住他的腿,着急的喊道:“阿瑪阿瑪!”
康熙低下頭,皺着眉看他:“看到阿瑪,第一件事應該做什麽?”
胤祐退後半步:“兒臣給阿瑪請安!”
一屋子人也都跟着一起給皇上請安。
“起……”
康熙後面兩個字還沒出口,小兒子又化身成為一塊粘性十足的牛皮糖,過來緊緊地貼在他身上:“阿瑪,有人揍你兒子怎麽辦?”
康熙擡頭,目光正好對上皇貴妃,兩個人無聲的交流了一番,他摸了摸兒子的頭,笑道:“那朕就揍她兒子。”
胤祐松開阿瑪的腿,往後退了兩步,又迅速走開:“噢,那沒事了。”
康熙笑着攔住他:“怎麽了?”
胤祐心想:“阿瑪太壞了。”嘴上卻說,“我不想哥哥也挨揍。”
帝王甚至一瞬間沒有跟上他的思維:“誰說要揍你哥了?”
胤祐歪頭:“可是,我額娘只有兩個兒子呀。”
“唉……”皇貴妃在一旁無聲的嘆息,“就我這個傻兒子,難怪玩具拆散了裝不回去。”
胤祐回到自己剛才玩耍的桌子旁,面對那一堆零件發愁。
康熙過去給太皇太後請安,而後坐在桌旁,問道撲面而來的奶茶香氣:“聞這味道就知道是蘇嬷嬷親手烹的。”
蘇麻喇姑笑道:“那皇上可猜錯了,這是皇貴妃烹的。”
“哦,”康熙有些意外,“那我可要嘗嘗看,正宗不正宗。”
聽到阿媽這麽說,胤祐的兩只耳朵動了動,又動了動……阿瑪每次來不是蹭飯就是蹭點心,今天竟然還要蹭額娘煮的奶茶。
他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蹭蹭蹭跑到桌旁:“小七也要嘗嘗看,正宗不正宗。”
他這語氣學得有模有樣,把在場幾人全都逗笑了,尤其是太皇太後。這一天天的,哪兒能離得了這個小家夥。
康熙搖着折扇問他:“你知道什麽是正宗的蒙古奶茶嗎?你又沒去過蒙古草原。”
“我雖然沒去過,”胤祐自豪的拍了拍胸脯,“但我烏庫瑪嬷是蒙古人,我是她養大的呀。”
康熙捏了捏他的下巴:“這嘴,怎麽比奶茶還甜?”
奶茶剛端上來,胤祐就迫不及待捧着碗送到嘴邊,“咕嘟咕嘟”都灌了下去:“真香!”
看他吃東西是一件很有食欲的事情,康熙也端着碗嘗了一口。
胤祐一臉期待的看着他,問道:“正宗嗎?”
帝王不答反問:“正宗又怎麽樣,不正宗又怎麽樣?”
“正宗就說明我額娘手藝好,”胤祐看了看他的碗,“不正宗就給我喝吧。”
“你倒是……”折扇落下來,正好不輕不重敲在小家夥腦門上,“想得挺美!”
喝了奶茶,胤祐心滿意足的繼續過去研究他的玩具,忽然身後傳來個聲音:“這塊應該放這兒,左邊左邊,卡住,對!”
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後站了個人,看他擺弄了半天,不停地嘗試,終于忍不住出聲指揮。
那畢竟是個玩具,機械裝置并不複雜其實并不複雜。胤祐裝不回去是他太小了,初次嘗試,對機械結構不了解。
現在有人從旁指點,他很快就把第一個裝了回去。
胤祐轉過身來,舉起小拳頭歡呼:“阿瑪好厲害!”
帝王漫不經心的輕笑一聲:“這玩意兒朕已經拆過好多個。”
在他倆身後,太皇太後和皇貴妃對望一眼,原來喜歡拆東西這毛病是遺傳。
康熙又舉起手中折扇點了點另一堆零件:“你自己把那個裝回去。”
胤祐不管是玩積木還是孔明鎖,都是一把好手,屬于自己琢磨一會兒,就能很快上手的類型,記憶力好,動手能力也很強。
另一個和這個原理差不多,胤祐很快就裝了一半,但中間還是有一點細微的差別。
老父親站在後面看着,等他弄不明白來向自己求助,哪知道人家小小年紀就懂得舉一反三,零件都大同小異,這個方向不對就換個方向,不過一會兒就裝好了,重新塞進木盒子裏。
因為孩子的手很小,不用任何工具就能把最後那根鐵絲連上,再擰上法條,上面的小人兒又開始在凳子上跳舞。
帝王表面不動聲色,卻在心裏對胤祐大加贊賞:“不愧是我兒子。”
他今兒也是抽空過來看看,一會兒還有別的行程安排。
臨走之前,忽然問兒子:“朕明天要帶老大和太子出門,小七想不想一起去?”
聽到出門的時候,胤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想去想去!阿瑪,小七想去!”
“不帶你。”
說完,康熙就帶着人頭也不回的走了。
胤祐:“……”
不帶就不帶,胤祐知道,反正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帶上自己,只不過就那麽一說。
進入伏天之後,氣溫越來越高,連日的酷暑天氣讓胤祐在屋子裏呆了好些日子,眼見着池塘裏的蝌蚪長出後腿都快變成了青蛙,晚上伴随着蛙聲和蟲鳴入睡,早上又被樹上的知了叫醒。
這一日,前天夜裏好不容易下了場雨,直到天明方才停歇,毒辣的日頭被厚厚的雲層遮住,難得的陰天,帶來一絲涼爽。
皇貴妃知道孩子憋壞了,天天喊着要出去玩,正好,今天涼快,又拿新鮮的荷花給他做了些清醒爽口的荷花酥,讓他帶上去找兄弟們玩。
胤祐先去找了胤禩,本以為要帶八弟出去玩,又要過惠妃娘娘那一關。
沒想到今天卻很容易,只是讓惠妃身邊的嬷嬷進去傳了個話,對方就同意了。
出門之後,胤祐牽着弟弟的手,一路蹦蹦跳跳的往前走:“惠妃娘娘現在可真好說話,我都已經想好進去之後要怎麽誇她,沒想到,她竟然就直接答應了。”
胤禩拉了拉他的手指,說道:“前些日子,汗阿瑪來過。”
胤祐這才從胤禩口中得知,惠妃的态度忽然有了這麽多大的轉變,是因為康熙的忽然造訪。
他先是把大阿哥好好地誇獎了一番,文武雙全,好些官員都對他贊不絕口。
而後,他又提起胤禩,說這孩子小小年就那麽聰明懂事,長大之後一定也像他的兄長們那樣優秀,最後還不忘肯定了惠妃的功勞,誇她将孩子們照顧得很好,還賞了些瓜果布匹。
皇上的突然造訪就已經讓惠妃激動不已,再加上幾句溢美之詞,尤其是誇大阿哥的那一段,聽得她這個做母親的飄飄然,連帶着對胤禩的态度也來了個大轉變,每天都是和顏悅色,跟孩子親近了不少。
胤祐來找胤禩玩耍,惠妃自然沒有多加阻攔。
兄弟倆來到哥哥們上課的地方,正巧趕上上午的課業教授完畢,即将下學。
胤祐拉着胤禩,兄弟倆躲在一根柱子後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個腦袋,看着師傅從屋子裏走出來。
行宮的書房自然比不上紫禁城的上書房,地方有限,除了太子,皇子們都在一處上課。師傅們按照講授內容,輪流來給大家授課。
今天正好就是徐元夢,一個很年輕,卻很嚴厲的老師。
自從上次被他從書房拎出去,胤祐對他就産生了心理陰影。
在乾清宮都橫着走的霸道小阿哥,每每見到這位師傅,都蜷縮着身子,繞道走。
等徐元夢走遠,胤祐這才拉着弟弟從柱子後面出來,一路進了書房。
書房中間一次擺開三章書桌,最外面的那一張屬于大阿哥,此刻他正心不在焉的坐在那裏,整個人已經脫去還痛的稚嫩,俨然是一位翩翩少年。
坐在中間的人是三阿哥胤祉,盡管師傅已經走了,現在也到了下學的時候,但他仍舊低着頭翻動書本,偶爾還要提筆記錄些什麽。
最裏面的那張桌子是胤禛,他年紀最小,跟着哥哥們一起上學其實有點吃力,但他素來要強,只會私底下更加努力,絕不肯輸給別人。
大阿哥一擡頭就看到兩個小家夥從外面走進來,他近水樓臺,先将二人攔了下來,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很沒個整形的樣子,沖兩個弟弟喊:“站住!幹嘛呢,你們兩個小兒,擅闖書房重地,該打!”
胤禩多少有點害怕大哥,聽到他突然這麽一喊,小小的身體瑟縮了一下,躲到了胤祐身後。
胤祐才不怕他,揚起腦袋:“現在是下學時間,師傅已經走啦!”
說到師傅走啦,他的小臉上就忍不住露出雀躍的笑容,別說大阿哥,忽然擡頭看到這一幕的三阿哥也有些忍俊不禁。
胤禔沖他揚了揚下巴:“你過來。”
與此同時,胤祉也朝他招了招手,表達了和胤禔同樣的意思。
而坐在最裏面那張桌子後面的胤禛,只是溫柔的看着弟弟,微微向他張開了手臂,卻并沒有說話。
胤禩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三哥,再看了看四哥,最終将目光落到了身旁的七哥臉上,眼裏充滿了疑惑——你要怎麽選?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目光都落在了胤祐一個人身上。屋子裏忽然陷入了寂靜,只聽得見外面大樹上知了扯着嗓子喊叫,以及東邊廂房內,湯斌給太子講解文章的聲音。
胤祐大驚:這位師傅不但上課眼裏,竟然還拖堂,別人都下學了,太子那邊扔在上課。
“太子,皇上一直對您出閣講學一事分外重視,也做足了充分準備,在這個時候,您可一點也不能松懈。”
太子溫潤的聲音從東邊傳來:“是,師傅。”
胤礽是大清朝第一位儲君,剛剛年滿一周歲就被立為太子。因此,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套針對皇太子而設立的完整禮儀和制度,許多都是沿用前朝,太子出閣講學就是其中之一。
在明朝,身為皇子能出閣講學,就說明皇帝已經默認他皇太子的身份。也就是說,這是皇太子的特權,別的皇子沒有的。
康熙一向注重漢文化,皇子們的文化課教材主要也就是《四書》和《五經》,自然對于太子出閣講學這件事情尤為重視。
聽到這裏,其他人都沒什麽反應,胤祐和胤禩兩個小不點甚至連“出閣講學”是什麽都不知道。
只有胤禔,坐在那裏仍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心裏更不是滋味。
他處處要與太子整個高下,只要能得到汗阿瑪一點快講和器重就能喜悅好久,總覺得自己并不比老二差,汗阿瑪遲早有一天會發現。
但每每這個時候,總有些不經意的瞬間讓他認清現實——雖然都是汗阿瑪的兒子,但太子是太子,皇子是皇子,終究不一樣的。
胤祐讓太監打開食盒,拿出一塊荷花酥遞到大阿哥跟前。
大阿哥看一眼荷花酥,又看一眼他,沒伸手。
胤祐又把荷花酥往前遞了遞:“吃吧,我額娘說吃點兒甜的,心情能好些。”
大阿哥被一個小娃娃看出心事,有點惱羞成怒:“誰告訴你我心情不好了?”
胤祐一臉懵懂與天真,他只是看出大哥不開心,但并不清楚他為什麽不開心:“不用別人告訴我,你都寫在臉上了。”
胤禩就站在他身後,正用一種震驚又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雖然胤禩比他還高一些,看他還得稍微低着頭,但眼神就已經足夠表達出一種仰視的效果。
大哥心裏的不快他也看出來了,但是他不敢說,也不會當着他的面說。
胤祐拿着點心的手舉了半天,都有點酸了:“大哥,你吃不吃,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胤禔震驚的看他一眼,送出手的東西還能收回去自己吃掉?
“拿過來。”胤禔伸手從他手裏拿過那枚荷花酥,動作很快,顯得他有點措手不及。
他咬了一口,酥皮層層疊疊的在口腔內炸裂開,帶着荷花的香氣,裏面的蓮蓉餡兒甜而不膩,味道很是不錯。
胤禔身體前傾問胤祐:“聽說有人要和我搶大清第一巴圖魯的稱號。”
他說話時有意無意的展示了一下粗壯的胳膊,肌肉在輕薄的衣衫下面隆起一個輪廓,吓得胤祐往後退了半步。
“噢,”小家夥神色不改,“是誰這麽不懂事?”
胤禔要被他這個明明很慫卻又裝作很淡定的樣子笑死了:“會騎馬嗎?”
胤祐搖頭:“不會。”
“會打拳嗎?”
“不會。”
“會摔跤嗎?”
“不會。”
大阿哥握了握拳頭站起來:“我教你呀!”
胤祐:“???”
他一臉的敬謝不敏,又往後退了半步:“不……不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禔真的要被這個弟弟笑死了,果然外表這麽可愛的小包子,都是拿裏面的餡兒換的。
他把最後一口荷花酥吃掉,随手卷起書本,招呼自己的伴讀和哈哈珠子揚長而去。
胤祐一直目送他走出院子,這才松了口氣,又來到三阿哥的書桌旁,拿起一塊荷花酥遞過去:“三哥,你嘗嘗。”
胤祉拿了點心,卻在他手裏放下一個小紙包。
胤祐将紙包打開,裏面是幾枚花生占,他往胤禩嘴裏塞了一口,又拿起一顆自己吃了,外面的糖霜在舌尖化開,裏面的花生脆脆的。
三阿哥指了指自己手邊的一本《禮記》,笑着說道:“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胤祐似懂非的點了點頭,有點明白了,原來這就是讀書的意義。
他只知道,太子送了自己玩具,自己就應該給他送些好吃的。到了三哥這裏就會說“來而不往非禮也”。
“你們倆記住了嗎?”
胤禩和胤祐同時點點頭:“記住了。”
“下次見到你倆我可要考一考你們。”說笑間,胤祉也仔細收起收本,起身走了。
書房裏就只剩下了胤祐、胤禩,還有最邊上一直埋頭看書的胤禛。伴讀和哈哈珠子都退到了門外,不打擾他們。
胤祐撲過去抱住胤禛,在他耳邊喊:“哥哥,哥哥!”
胤禛扒拉開他的爪子,轉了個身背對着他,繼續看書。
胤禩知道胤禛不喜歡他,從進門開始就沒看過他一眼,于是,很識趣的站在一旁。
胤祐知道,他哥這是又生氣了,因為他走進書房的時候哥哥就朝他張開雙臂,他卻沒有第一時間撲過去給哥哥一個熱情的擁抱。
胤祐繞着椅子轉了半圈,湊到他跟前拉他的手,胤禛躲開:“我在看書呢。”
胤祐湊到他跟前:“別看書了,看看我吧。”
就這麽一句話,胤禛就再也繃不住了,嘴角不自覺上揚。
胤祐趕緊拿起一塊荷花酥喂到他嘴邊:“我給你帶了額娘親手做的荷花酥,你嘗嘗吧,可好吃了。”
弟弟把好吃的都遞到了嘴邊,胤禛哪還能跟他鬧別扭,張開嘴正要去吃。
這時候,門外卻走進來一個人。
湯斌拖堂拖了好半天,又給太子講了一番大道理,這才下學走了。
太子一上午繃緊的神經總算可以放松下來,剛一出門,就看到對面的書房內,胤祐正在圍着胤禛轉圈。
這小家夥一向不喜歡書房,難得來一趟。剛才湯斌訓話的時候他就隐隐聽到了小團子說話的聲音,想必也已經來了好一陣了。
這樣想着,太子臉上便浮起笑容,邁步走向了對面。
大阿哥剛走出書院不遠,想起明天課堂上師父要檢查臨摹的字帖,他還沒寫,趕緊倒回去拿。
剛一走進院子就看到了太子,跟着他前後腳進了書房。
胤禩站在一旁,看着太子和大哥同時走進來,又同時走向最裏面那張書桌,他直覺接下來可能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