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逝
第一卷,當傷成繭,便沒了疼痛。有些傷,痛着痛着就沒了感覺,因為它早已成了繭。
高牆圍築,鐵窗鐐铐,鐵門之上寫刻着冰冷的“甬城監獄”,陳偲然一步步走近這所高牆鐵窗的監獄,五年了,她竟是第一次來,是無法原諒,還是不能面對?她逃了五年,終究還是回來,可是她的父親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陳偲然從獄警手裏接過一盒黑匣子,這便是父親生前所有的東西了,獄警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難過與抱歉:“對不起,我們發現時了,陳市長……”,自知不妥,聲音頓了頓又改口道:“您父親已經不行了,醫生搶救時已經來不及了。”
抱着父親的遺物,走出監獄時,天空依然飄着雨,陳偲然清楚地記得母親走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陰雨天氣,她從外面回來,看到母親倚靠在沙發上,就好像平日那般,母親在等待晚歸的親人回家時不知不覺睡着了,她輕輕走過去抱着母親,用自己顫抖的身體溫暖母親早已冰冷的身體,她給母親唱着小時候最熟悉的兒曲,跟母親說着最普通的家常,她還有最高興的一件喜事要告訴母親,可是母親都聽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
直到身邊的人拉開她,直到身邊的人對她說,放開吧,思然,你媽媽已經死了,她已經去另一個世界了,原來母親真的扔下了自己,在那個多雨的深秋,她最重要的親人離開了她。
此刻,陳偲然站在五年未回的家門前,握在手裏的鑰匙陷進了掌肉裏,這麽多年,她記憶裏塵封的殘酷都要一一在她面前重新展現,可是生活再冷,還是得沿着殘酷走下去,沒人可以幫得了她。
打開門,一股濃重的陳黴味撲鼻而來,伸手撣了撣,她将鑰匙擱在門邊的桌櫃上,她的家,左彎是廚房,正中是客廳,右邊是兩個房間,一切都不曾改變,連一桌一椅的擺設都未移動半分。
陳偲然的手扶靠着沾滿了塵土的沙發,皮質的,手心觸到,冰冷一片,她慢慢地在沙發中央坐下,這是她曾經最習慣的位置,這個位置對着正座的父親,又可以倚着母親,當父親凜然地搬教條時,母親便以柔克剛,讓父親沒了脾氣。他們也曾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她的唇角慢慢彎起,柔和,覺得自己在笑時,擡手卻摸到自己臉頰的淚,溫溫的,濕濕的,沒想到五年後的同一天,她重新回到這裏是因為,她的父親也離開了她,用同樣的方式。
“媽媽,不要哭!”旁邊的小女孩伸出軟乎乎的小手幫她胡亂地擦眼淚。
陳偲然抱起女兒軟軟的身體,頭埋進她小小的頸窩,就是這樣小小的軟軟的肩膀,卻總能讓她在最軟弱無助的時候給她力量支撐,走到現在,依然能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再擡起頭時,陳偲然給女兒最堅強的一抹笑。
“媽媽,這裏是外婆家嗎?”小女孩仰着頭問媽媽。
前兩天,當陳偲然從報紙上看到父親逝世的消息,便立即把童童從幼兒園接回來,買了最近的航班,趕到這座城市。童童這兩天跟着媽媽,看着媽媽一臉難過,想問一直不敢問,現在媽媽終于笑了,她雖然沒見過外婆,但看到過外婆的很多照片,在這個屋子裏,也有很多外婆的照片,她猜這裏應該是外婆的家吧。
“是的,也是童童的家。”陳偲然溫柔地摸着女兒的頭發說。
“可是這裏沒有童童的照片呀!”童童疑惑地問。
“那以後,媽媽在這裏放很多童童的照片,好不好?”
“好!”
接下來的幾天,陳偲然都忙于辦理父親的後事,父親為官時為保持清廉作風,和很多遠親疏了往來,父親出事後,那些親戚更是躲得遠遠的,生怕受了牽連。父親的後事也辦得簡單,墓地與母親同處,陳偲然跪在墓前,整理着父親的一箱遺物,那是父親這幾年一直寄不到的信件,這些年,沒人知道她在哪裏,去了哪裏。她将父親寫于她的信件一起燒給了母親,因為信裏有父親的忏悔,現在父親去找母親了,母親應該會選擇原諒吧,也許母親從來沒有恨過父親,她愛得太全部,所以最後也不願選擇用恨繼續生活下去。那麽父親用這樣的一種方式追随,僅是因為愧疚嗎?墓碑前的父親與母親笑着望于她,仿佛還是多年前,父親嚴厲地教訓她,母親溫柔地維護她……她又伸手去撫摸自己的臉,才發現,這次她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