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日風
朔上前一步,也握住了石刀的刀柄,他手臂上肌肉塊塊攏起,與巫炎在刀柄的方寸之地鬥起力氣來。
他生來高大,即使才變聲沒多久,也足夠在身高上穩壓巫炎一頭。
朔俯視巫炎道:“這把刀,我的。”
巫炎眉毛一跳,抿緊了嘴唇。
他視線微擡,鷹一樣的眼睛直視年輕的朔,忽而一笑道:“分肉是族長之責,若族長不在,則族內最有威望者居之。當日有昊氏颠沛流離,是我巫炎冒死從神殿盜取取火之法,這才令部落幸免于難。我有如此大功,當然應該代替族長分肉,你憑什麽跟我搶?憑你是族長的種?”
說完這番話,巫炎和他身後幾個男人都面帶輕視地大笑起來。
跟某些部落不同,有昊氏從來不看血脈,只看誰的功勞大,那些只會憑血緣發號施令的窩囊廢,他們最看不起。
“你胡說!”扛着喻莘的男人大喊,把喻莘耳朵也震得嗡嗡響。可惜他嗓門雖大,話卻沒有力度。
挂鹹肉的喻莘一直注意着争鬥雙方的動靜,巫炎那番話一出,輿論很快就傾向了巫炎一方。這個部落很小,估計全員也就五六十人,幾乎都在這裏了,如果今天這場辯論朔輸了,以後在部落裏肯定會被巫炎壓一頭。
朔是救自己回來的人,喻莘天然對他更親近,想他贏。
朔倒也不負期望,面不改色地道:“這是我們的獵物,我們的獵物,比你多。”
朔丢出這句話,擡眼看向巫炎身後他的狩獵隊帶回來的獵物,五只兔子,六只雞,數量雖多,但跟小山一樣的野牛比起來,那點肉塞牙縫都嫌少。朔以牙還牙,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嘲弄,還特地對着巫炎勾起嘴角。
他身後自己狩獵隊的成員也很給力,變着花樣嘲弄起對方的收獲。
圍觀群衆在這懸殊的獵物對比下,紛紛倒戈,輿論又一時傾向了朔這一邊。
巫炎氣得胡子都炸了,狠狠盯了朔片刻,忽得變了臉,握緊石刀刀柄和藹笑道:“小朔很棒,這麽年輕就已經成為了優秀的獵手。但是優秀的族長不僅是強大的獵手,還要帶領部落度過一次又一次危機,我曾經盜取火種帶領全部落度過了一次最大的生死危機,所以才能在名字前冠以巫這個尊貴的稱號。以後,我也将帶領部落度過更多危機。”
喲,賣不了功勞就賣資歷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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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兜兜轉轉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但勝在角度不同啊。六六六,挂鹹肉的喻莘差點吹了個口哨。
“巫炎有道理。”
“可我們現在不就缺吃的嗎?朔好。”
“不不,朔太年輕了,巫炎年紀大,老人有智慧。”這下不光中間兩個搶刀的人,連周圍的人也吵起來了。
巫炎這句話除了搶刀,還挑明了另外一件事:族長快死了,他要當下一任族長。
如果朔今天退讓,那就是連族長的位置也一并讓了。
emmm……不能讓,這麽個喜歡倚老賣老的貨,我不喜歡。喻莘腹诽。
喻莘還沒腹诽完呢,只聽朔又朗聲道:“我帶回了神殿的人,以後我們能直接收到神的指引。”
唰唰唰,喻莘仿佛聽見目光轉動的聲音,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同時射向被抗在肩上挂鹹肉的他。
“這個是神殿的人?”
“怎麽這麽瘦,還這麽白。”
“你不懂,神殿裏的人不用打獵和采集,當然又白又瘦,聽說随便揍一拳就死了,可脆弱呢。”
“神殿的人不是要殺我們?他會不會殺掉我們?”
“他穿得好奇怪,衣服的顏色像牛血,肯定是壞人。”
撕得好好的,幹嘛要帶無辜群衆下場啊。喻莘快哭了。
不過,他也大致搞清楚這個部落的處境了。
有昊氏是被神殿流放以及追殺的部落,具體原因不明,當年被流放時因為不懂得怎麽生火,差點死絕,是巫炎弄到了生火的辦法,所以才繁衍下來。
現在,原本的族長要死了,族內最優秀的年輕獵手朔和依仗功勞的巫炎正在争奪下一任族長之位,而自己這個奇裝異服的人怕是要被拿來墊炮灰了。
我這是上輩子毀滅地球了吧?
穿到史前社會還不夠,在史前社會竟然還能碰到奪嫡這種事情?喻莘不想裝死了,他想真死。
神殿的人。巫炎危險地眯起眼。
正待開口,老族長卻拄着木頭拐杖一步三咳地過來了。
“朔,咳咳咳咳咳……你說的,咳咳咳,是真,咳咳咳真……咳咳咳,真……咳咳咳……”老族長咳得一瀉千裏。
朔假裝他已經說完了,體貼地接過話頭道:“像是,我會審問他。”
“你明明還不知道就敢說大話,你難道不知道神殿的要殺了我們!”巫炎大喝。
族長好不容易剎住車不咳了,顫着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而後對朔道:“這個人交給你,問出什麽後,再……咳咳咳,再……咳咳咳,再……咳咳咳……”
“朔知道了。”朔又體貼地接過話頭。
“朔的肉……咳咳咳,朔分,炎的……咳咳咳,炎分。”老族長艱難地說完這句話,走了。
咳得這麽厲害,大約是肺病。喻莘琢磨着。
有了族長的話,朔和巫炎不再有異議,巫炎的肉很少,很快分完了,朔這裏的人則故意扯開了嗓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肉多,得多分些時候似的,惹得巫炎那頭的人幾次三番想上來打架。
野牛被大卸八塊,最受歡迎的部位是四條健壯有力的牛腿,按照慣例,分給了狩獵到野牛的戰士們。朔作為功勞最大的人,拿到了一整條牛腿,以及半個牛心和一竹筒的牛血。
他是部落最優秀的戰士,在陡峭的岩壁上擁有一個自己的山洞。
朔帶着戰利品回到自己的山洞裏。
他取出一片有他半個人長的大葉子,這種葉子叫做驅蟲葉,上面帶有可以驅蟲的香氣。朔用葉子把野牛的大腿和心髒分別用驅蟲葉裹起來,然後用采集隊帶回來的植物藤蔓紮緊,這樣處理過後牛肉的血腥氣就不會引來蚊蟲蛇蟻,能夠多保存一兩天。可惜他們沒有鹽了,否則可以把牛腿抹上厚厚的鹽巴,然後風幹保存,能放上很久。
朔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竹筒裏的牛血,然後蓋上一片小的驅蟲葉,一抹嘴巴,又出了山洞。
族長已經同意他審問剛剛帶回來的人,還準許自己分了一點碎肉和牛血給他。剛才回山洞前,他讓一直扛着他的池把人安頓去了大岩洞裏。
大岩洞和岩壁上的小山洞不同,是他們剛到這裏時,就已經天然有的大岩洞。這裏面原本住着一頭強壯的棕熊,朔帶領部落勇士們與它血戰,這才拿下這片領地。
現在,大岩洞裏聚居着沒有自己山洞的人,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他們無法狩獵,也采集不到多少食物,所以在部落裏的待遇比較差,如果食物不夠的話,他們就有可能要餓肚子。
“朔!神殿的人在這裏,我把他看得很好!”之前來迎接他們的光屁股小男孩跑了過來,拉着朔的手往岩洞裏走。
他腰上已經綁了一張新鮮的牛皮,不至于像野獸那樣衤果露,但牛皮還沒來得及好好清理,實在不适合穿在身上,那上面的血腥氣會引來蚊蟲,非常危險。
小男孩卻不在意,他高興地道:“阿娘說我沒穿過獸皮裙,她用肉問池換了一張,說叫我穿着,也許七日風就不會找上我了。”
朔掃了眼小男孩小腿上的傷,男孩子面上已經帶了不符合年齡的苦笑,這是被七日風纏上的征兆。
他,大概活不過今晚了。
朔走進大岩洞的時候,喻莘“悠悠醒轉”,捂着腦袋爬了起來,然後說出了那句經典臺詞:“我這是……在哪裏?”
“部落的大岩洞。”朔言簡意赅。
喻莘嘴角抽搐,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剛才分肉的時候,朔分了小半竹筒牛血給喻莘。他們部落裏已經沒有鹽了,如果不喝動物的血,會死掉。朔想着對方受傷剛醒,應該補一補,于是把那小半竹筒的牛血遞給喻莘:“喝了。”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喻莘胃裏一陣痙攣:“嘔——嗝,嘔——!”
朔皺眉,收回遞牛血的手。
有昊氏脫離神殿的時候他才剛剛出生,所以他沒有見過神殿裏的人,只聽說他們不用打獵也不用采集,每天都有足夠的鹽巴、清水和肉,他們還會用一種金光閃閃的容器,叫做銅。
他瞧了瞧自己手裏的牛血,眼前這個人喝不慣,他也許真的是神殿裏來的。
啧,嬌貴,難養活。朔不太喜歡這種細皮嫩肉幹不了活的。
朔給喻莘下結論的時候,喻莘卻瞥見一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臉苦笑,脖子僵硬,嘴角還一抽一抽的,情況很不對勁。
“你怎麽了?”喻莘撥開朔,問圍着新鮮牛皮的小男孩。
小男孩半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話,但嘴巴已經不聽使喚。
“是七日風。”朔道。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邪祟,受重傷的人很容易被纏上,有時候沒有受傷也會被纏上,如果發作,臉上會浮現苦笑的表情,然後脖頸僵硬,全身僵直、痙攣,最後死掉。
喻莘飛快查看了一下小男孩的症狀,皺起眉頭,是破傷風。
即使在現代,醫學上對于破傷風也多以預防為主,真正發作起來就很麻煩了,更別說史前社會,這可以算一種絕症了。
“我會請老祭司主持你的下葬儀式。”朔說道,他的戰友裏有許多死于七日風,他已經有了足夠的經驗。
“開什麽玩笑?他才多大?”喻莘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能如此平靜地接納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的死亡。
“一旦被七日風纏上,必死無疑。”朔道。這種邪祟很厲害,老祭司說過,即使是神殿的人也拿它沒辦法。他們能做的只有好好安葬鳴。
喻莘張了張嘴,看着小男孩,小男孩痛苦地痙攣着,黑色地大眼睛緊緊盯着眼前的人,內裏仿佛有千言萬語。
他甚至不知道男孩的名字,是完全的陌生人,他不應該救他的。他是被禁止拯救生命的人,因為他的力量不受控制,而不受控制的力量,會帶來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