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客說法
扶蘇覺得,他的新老師有些莫名其妙。
那日李斯匆匆離去時,扶蘇心中便有了某種預感。和之前給他上課的認真态度相比,這次李先生明顯精神并未集中,心中似是存了什麽難事。
果不其然,那日上午扶蘇從王室教育中脫身,借口去送将闾成功逃脫了幾位宗室老人的唠叨。從将闾住處回來時,便有宮人上前禀告,秦王又指派給了他一位老師,同時将李斯調走了。
扶蘇對此早有預料。随着秦王政務的增加,他手底下一班大臣也在瘋狂幹活中,李先生作為父王心腹之一,自然也多了不少事務。
否則這些日子李先生面容不會那麽憔悴,很明顯是連軸多日不曾休息。
父王總歸會另外指派先生來的。
他有猜想過接任的會是誰,扳着手指數了一圈後發現,那些能教他的人目前都跟着父王無期限無假期搞事業中。
貌似還和他有那麽一丢丢關系,扶蘇想到這裏有點心虛。
得知是來自韓國的韓非子後,怎麽說呢,算是意料之中吧。
聽說韓非子不願入秦為官,父王手下從來不養廢人——指浪費糧食不幹活那種,送來給他做個先生倒是正常操作。
父王也沒有賜韓非子什麽官職,約等于他這位老師暫時性有實無名。
如果韓非能想開,等待韓非處理的事務估計不會比李斯的差多少。
扶蘇确認了這位新老師什麽時候來後,就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旋即回到了自己寝宮裏。
人總是跑不了的,他也看過韓非子的著作,對這位大家亦是有敬佩之意。
扶蘇覺得,自己需要給這位老師一個好印象。
但是等到新老師來時,他便覺得有些怪怪的。
扶蘇自認自己禮儀都到位了,可他不過是站在臺階上朝新老師禮貌微笑了一下,就收獲了對方剎那間宛如見鬼一樣的眼神。
秋日碧空高遠,庭中墜葉飄香。臺階下身材高大的男子定在原地,眼瞳細微縮小了幾分。
他望向臺階上孩童的眼神,宛如在看遙不可及的存在。
扶蘇:“......”
扶蘇:“先生?”
自己有那麽可怕麽?還是說哪裏動作不到位,失了禮儀風度?
雖然還是個小孩子,可是扶蘇非常重視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直以來也維護得很好。
在秦國宗室和朝臣眼中,他們長公子聰慧非凡,年紀輕輕卻行止有度,舉手投足一派沉穩之風,比自己家的皮猴子要優秀多了——這其中有多少是嬴政給自己其實性格有些惡劣的崽遮掩的,估計父子倆這輩子都不會對外承認。
總而言之,就是扶蘇十分符合長輩心中最完美的小輩形象。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明顯的...嫌棄?
其實也不算嫌棄,這位韓非子只是略微瞪大了眼,加之看到他的微笑後身體僵硬了一瞬。
盡管只有一瞬,也立刻被扶蘇捕捉到了。
長公子心情十分複雜,初次見面,新老師對他的印象貌似不是很好。
看來,還是要磨合一下。
帶這位先生來到書房中坐好,扶蘇心中默默想到。
“長公子...不必...多禮...”
韓非跪坐在扶蘇對面,磕磕絆絆開口,開始與扶蘇進行第一次交流。
随着交流加深,韓非看到眼前孩童依舊平靜的神情,他原本與人交談時心中淡淡的難堪奇異般消失了。
正如在秦王政面前進言之時,高坐上首的君主從未對他的不良于言表現出半分不耐煩一樣,眼前的秦國長公子一直耐心傾聽他說完一段并不長,但是花費了不少時間的話後,面上依舊沒有任何對他的嘲笑。
“韓先生果然大才,得先生為師,是扶蘇之幸。”
扶蘇輕聲回答了幾個韓非子試探性提出的問題,聽到對方緩慢點評後方才真心贊道。
嗯,和李先生是同門,說不定也喜歡誇誇誇呢,這樣說不定拯救一下初次見面的莫名尴尬印象。
扶蘇心裏樂滋滋地想。
在韓非眼裏,眼前孩童不僅沒有在意他的口齒問題,面容上甚至還有宛如複刻秦王一般的喜悅。
那是對韓非的認可。
在韓國,韓非從未得到這樣的尊重。
韓王安從不會有空聽他說完一句完整的話,韓國宗室其他公子就更不要說了。
在自己的母國,韓非得到的待遇并不算好。
直到這時,韓非才明白,為何包括他那同門師弟在內,六國有那麽多人才都選擇留在秦國。
這是個強敵啊。
韓非子扯了扯嘴角,連秦國一位年幼的公子都能做到如此,韓國拿什麽去保存自身呢?
方才的交流中,他亦然對公子扶蘇有了初步了解。
能培養出這樣的孩子,秦王政必然是把他當做了繼承人,對他下了極大的心血。
這時,韓非在與扶蘇初次見面時熄滅的心思,又重新燃了起來。
送走韓非子後,扶蘇坐在桌案前整理竹簡,再度發出了感慨——
什麽時候才能試驗出可以立刻投入使用的紙啊!
有了完整的材料和步驟,秦國的工匠其實早就做出了最初的紙張,但是質地太過柔軟,表面也很粗糙,不适合作為書寫工具。
同時交上的馬镫馬蹄跌之類的倒是做得很快,畢竟這方面秦國早有準備,聽父王說已經訂做了一批交給蒙大将軍先演練去了。
造紙的工匠們得了要求,務必要試驗出最适合書寫的紙來。因此現在,扶蘇還是不能如願換上新的書寫工具。
導致他對弟妹們的安排又稍做了些許修改。
不過聽父王說也快了,成品出來會第一時間送一部分到他這裏來。
扶蘇懷抱着即将擺脫笨重竹簡的期望,愉快地想着到那時,高那幾個還沒來上課的弟妹,就乖乖給他過來讀書。
還有就是,用新造出的紙把他最近記下的那幾項新技術寫給父王吧。
說到父王......
父王今天給他空降老師這操作,又讓他想起了居住在榆次的那位疑似父王舊識的劍術大家。
就,明明可以很痛快的給長子空降新老師,卻要長子給自己弟弟想辦法請真正的劍術老師來。
父王一定是故意的,扶蘇再次确認。
今天将闾跟扶蘇一起上課時,十分興奮跟他提起了父王派來的劍術老師。
小孩子臉激動得通紅,手舞足蹈跟他比劃新學的招式,說雖然打基礎很累,但是老師很厲害,比他自己瞎搗鼓要強多了。
他才剛開始啓蒙,還沒有很厲害。等他變厲害了,就可以打跑所有壞人,保護秦國!
将闾的眼神太過閃亮,扶蘇幾乎是一瞬間抛掉了對父王故意給他難題的怨念。
不就是想辦法把榆次隐居的那位劍術大家請過來嘛,雖然因為父王故意不給其他消息,他現在甚至不知對方是男是女、姓甚名甚、年歲幾何,但是他弟弟值得本就值得最好的劍術老師。
既然能被父王提起,那必然是真正的劍術大家。
将闾現在還在打基礎,他還有時間。
延請名師必然是要有誠意的,扶蘇打算等他大了幾歲就親自去榆次一趟。
那時扶蘇擡手揉了揉自家二弟的頭,在心中默默下了決定。
想要出宮,他就得有足夠讓父王同意的理由。也就是說,必須有除卻本命琴弦之外的防身能力。
父王曾賜給他七寶十三弦琴,或許他可以用這個修習音攻。
很微妙的是,扶蘇沒有接受任何來自武學方面的教導。
扶蘇幾乎是下意識忽略了他也可以和将闾一樣習劍,最起碼可以強身健體。畢竟之于秦國宗室而言,長公子的重要性總是高于下面的公子的。
但......但是什麽呢?
竹簡已經整理完畢,三千界凝成的琉璃光屏在扶蘇指尖旋轉。如今他已經可以做到将它收放自如,除非意外,再也不會出現那種砸到自己臉的情況。
随着時間的增長,扶蘇的三千界賬號升了一級,正好可以開啓隐藏功能。現在,只有同為三千界成員才能看到被喚出來的琉璃光屏了。
只要開啓隐藏功能,就算他在他人眼皮子底下刷論壇也沒人能發現,至多覺得他手上小動作有點多。
時至今日,扶蘇也不明白為何當初他一口拒絕了父王要他習劍的要求。
這世上,沒有誰配教他用劍。
這樣的想法在他人看來堪稱自大,可扶蘇莫名十分篤定。
大約,和那個目前還不能确定身份的前世有關系吧。
扶蘇還記得每年生辰他都會做的那個夢。
夢中大霧彌天,水色蒼茫。不見日月,不見河海,唯見來人攜琴負劍,一槍破九霄。
琴心劍魄,紅绫燎天。
他有兩故人,遠在前塵無處尋。
聽聞地府生三生石可觀前世今生,如果他用槐樹枝聯系鬼差,能否拜托他們幫忙查閱一下他的前世呢?
若扶蘇完全沒有記憶,或許就會無知無覺過完這一生。可他偏偏還記得一點過往,就是這一點,讓他時時刻刻牽挂于心,念念不能忘。
扶蘇嘆了口氣,指尖在琉璃光屏上輕點,無意識間又啓動了三千界。
地府的槐樹枝還是留着日後碰到那幕後之人再用吧,機會總要留給目前更重要的事情。
至于往昔回憶,或許有朝一日,會随朗朗風月入夢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就飄蕩久了不記得什麽,你轉世時只喝了半碗孟婆湯怪誰。
...好吧,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