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軌跡
不管天上地下在搞什麽名堂,扶蘇最近都沒空去關注了。
着手于建立新的情報網後,這段日子他可以說是忙得腳不點地。
上午他要帶四個弟弟進行王室基礎教育——對的,就是四個。将闾之後,年紀到了的高和昆也加入進來。
又因為餘下榮祿一個,扶蘇覺得有些不合适。左右榮祿也快到年紀了,就把他提了上來。
下午他跟着韓先生領會對方的法家思想,順便交流前一天留下的課業。晚上檢查白天布置給弟弟們的作業,以及從各方生靈中提取他所需要的信息。
扶蘇從未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楚的認識到,他父王真乃神人也。
他只是上上課帶帶人類幼崽,順便兼職管理一部分情報網都快吃不消了。
身為秦王,嬴政可是一肩挑所有。尤其是在筆墨紙硯齊全後,扶蘇這兩年又丢給了他一堆圖紙,上面都是他從啓聖女帝的帖子裏摘抄出來的精華。
對此,嬴政還能怎麽辦呢?只能痛并快樂着驅使手下一幹大臣繼續開足馬力幹活。
聽聞那幾位大人這幾年走起路來都是飄着的。
畢竟他們非常喜歡父王的誇誇誇,而只要辦好了事情,父王是不會吝惜幾句誇獎的。
扶蘇沒心沒肺地想。
關于他現在的先生,韓非子在秦國都待了一年多,也不見韓國那邊派人來請回。
可能是看到韓非去秦國後,秦國似乎沒什麽動靜傳出來,韓王安覺得自己又可以了,遂更加放肆享樂起來。
聽父王說,韓王安甚至問都沒問過一聲韓非的情況。
扶蘇可是知道,他父王雖說手底下問文臣武将各一打還要多,可能是得不到的永遠在作祟,他總想要讓韓非徹底臣服于秦。
作為父王最貼心的崽,扶蘇當然是十分配合把這件事地“無意間”透露給了為他上課的先生。
雖說韓非不可能就因為這個跳反,不過滴水穿石嘛,說不定哪天韓先生就想開了,答應真正留下來了咯?
韓非子實乃大才,他對于各家學說都有研究,并且鑽研頗深。每每扶蘇對着韓非子給的題目抓耳撓腮,被對方點撥幾句茅塞頓開之時,都要感慨一下韓王安真是眼瞎。
既然你不要,那我們秦國就不客氣地笑納了!
扶蘇對自己能把韓先生留下來這件事十分自信,沒看到韓先生也很喜歡他這個學生嘛。
就是韓先生似乎有什麽話一直想要對他說,但是總憋着沒有說出來。
這一點,連過來蹭課的小陰嫚都看出來了。
某天,陰嫚實在是忍不住了,她等到韓先生離去後,輕輕拉了拉扶蘇的衣袖,示意對方俯下身來聽她講話。
待扶蘇照做後,陰嫚壓低了聲音問:“扶蘇哥哥,韓先生是不是想要你告訴父王,不要滅韓?”
扶蘇:“......”
扶蘇默默扶額,韓先生的小目的,已經明顯到了陰嫚都能看出的地步麽?
他摸摸小妹妹的頭,溫和道:“陰嫚,這種事情呢,我們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萬不要在韓先生面前說出來。”
在秦國待了一年的韓非,看到秦國目前似乎沒有發兵的跡象,他便還抱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的想法很好,可現實不會如同想象中那麽順利。秦國籌備這麽多年的大業,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公子的進谏就停下來?
這是近一年相處後,韓非和扶蘇互相默認的事實。
韓非沒有開口,無非是因為若提了,便會打破某種默契,引發無法預料的後果。
他只能在平日的課業中,潛移默化告訴扶蘇他的想法。譬如在撰書之時,會讓“不小心”讓扶蘇看到《存韓》一類的篇章。
扶蘇心知肚明,卻冷眼旁觀。然後在某些适當的時刻,告知在秦國沒有任何消息渠道的先生,關于他母國國君的“豐功偉績”和韓國百姓的生活情況。
跟因為扶蘇提供的基建經驗,生活已經逐漸改善的秦國百姓相比,韓國百姓的狀況要差太多了。
扶蘇知道,父王甚至已經打算等到天下一統後修改秦國原本過于嚴苛的律法。
但是這裏面的道道,都不是現在才五歲的陰嫚能看清楚的。
扶蘇張嘴,想要問陰嫚你怎麽知道韓先生想說什麽的。
話到嘴邊,他又想起當年關于陰嫚那個凄厲的夢,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距離那驚天動地的一哭已經過了很久,雖說小孩子長得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但陰嫚的變化委實大了些。
原本她該跟着母親學習女工之類的技藝,她的母親會一手相當娴熟的辮子繡針法,一手飛鳳紋繡得栩栩如生。
不過扶蘇早就打算讓她跟着自己讀書,小姑娘家家天天蹲在屋子裏頭看針對眼睛不好。榮祿上午也不在,小姑娘難免寂寞。
他幹脆讓陰嫚也提前啓蒙,和他一起聽韓先生授課,正好陰嫚也不樂意學那些所謂“女子”應該學的。
“什麽是女子該做的,什麽是男子該做的,為何會有這樣的區分呢?”
彼時扶蘇去接陰嫚,正好聽到他的小妹妹這麽說。
“為何男子讀書習武可成王拜相,女子讀書習字卻只能偏居一隅安分守己?”陰嫚認真說,“我偏不。”
就連讀書習字,也是王公貴族家的女兒才能有這個機會,更多的女子沒有這樣的機會。
譬如她的母親,名義上是齊國的王姬,可她連名字也沒有的,只被人喚做田姬。
陰嫚是秦國王女,她生來就比平民有更高的起點。
這一世,她不想做鹹陽宮中的柔弱鳥雀,沒有他人庇佑就再也活不下去的柔弱王女。
陰嫚說完,看到自己的母親面上複雜的神色,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當年留在鹹陽宮中的母親,得知她與榮祿俱亡時,會是什麽心情呢?
大約等不到那魔星來折磨,母親會自盡來尋他們吧。
陰嫚回頭,看到她的兄長正站在不遠處,含笑地望着她。
陰嫚起先有些心虛,後來又想了想,上輩子扶蘇哥哥可是能幫她瞞着她穿男裝出去打架這這種事,甚至會避開父王偷偷帶他們出宮玩耍。
她的兄長扶蘇,從來不是迂腐之人。
小王女又放松了下來。
上輩子出嫁前,她于外人眼中實屬有些離經叛道的行為,大都是建立在父王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及兄長的縱容之下的。
扶蘇招招手,示意陰嫚過來。
小王女就着長兄的動作,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那是她遙不可及的過去裏,再無法感受到的溫度。
而今陰嫚在長兄面前垂眸而坐,目光落在了身邊四散的白紙上,略有些放空的目光微微一怔。
這瑩白如雪的紙,是一年前父王派宮人送來的。
有工匠改良了昔年蒙将軍制作出來用以傳信的毛筆,煉出了更适合寫字的墨,配成了整套筆墨紙硯交到了扶蘇手中。
因為能做出這個效果的紙并不容易,一開始都只是父王和幾位心腹大臣,再加上扶蘇哥哥這裏會有這樣的紙使用。
但是等到工序熟練後,他們手裏也有了。
過了不久,比這稍次一些的紙就風靡了整座鹹陽城。
聽扶蘇哥哥說,父王打算将它推向全國,甚至宣揚得六國皆知。
紙張裝訂成冊後,一本薄冊能記載幾十卷竹簡上的內容,這種新式書寫工具實在是輕便。秦王如今的政務能夠更快更輕松處理,也對虧了它。
還有那能在陽光下發出七彩光輝的琉璃,用它們打造的物件也成了王公貴族中競相追捧的寶物。
更有出現在後宮中的紡車,已經成為了她母親和一幹後妃的新寵。
陰嫚從前縱然不曾接觸過任何政務,卻也能敏銳發覺,這些東西的出現會給秦國帶來怎樣的機遇。
紙的消息宣揚出去後,有很多他國的大家帶着他們的弟子和一車車竹簡,跋山涉水來到秦國。
那些在秦國王公貴族中也算珍貴的琉璃擺件,被流水般送出鹹陽,通過各方人物送到六國貴族手中,換來一車又一車的金塊珠玉。
琉璃本該是極為珍貴的東西,可在父王和兄長眼中,似乎與路邊的沙土沒什麽分別。
可若真的毫無分別,又為何除了宮中他們幾個公子王女的地方,唯有秦王得力重臣才會被賜下琉璃制品呢?
更重要的是,上一世,陰嫚從未在秦宮中見過這些東西。
在她醒來的這兩年,有什麽在悄無聲息地改變。
目前為止,這些改變都朝着對秦國而言有利的方向。
陰嫚隐約記得,曾經有一次她在扶蘇哥哥這邊睡着了。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看到她的長兄站在窗前,從他手中飛出的鳥兒有着幽藍色的羽毛,在天光下泛着水色微光。
上一世扶蘇哥哥也很招鳥雀喜歡,那時陰嫚恍惚間想起來,抵不住困意又睡了過去。
而現在,陰嫚端坐在長兄面前,彎起的眼眸如同月牙,笑得分外清甜。
她尚且不願告訴自己年幼的兄長,他們曾有過那樣血腥的結局。
既然現在的軌跡已經和上一世不同,有人不經意間改變了未來。
那她是不是也要對她的目标樂觀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女想要她的親人都活下去。
你們猜猜,扶蘇知道陰嫚是重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