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骨妖
“太子...可還記得...當年與非...相識之時?”
太子丹本來正在等待韓非的回應,卻忽然聽到了這樣一個問題,神情一怔。
“自然記得,當年我途徑韓國時車馬受損,還是你幫的忙。”太子丹神情自若,從容提起了當年相識經歷。
太子丹多次被自己的父王送去他國為質,以前是趙,現在是秦。盡管後來燕王喜封他為太子,可誰都知道,這個名頭不過是一個随時可以撤去的補償。
颠沛流離多年,他自問為燕國做的夠多了,但他的父王,還有下面那些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的所謂兄弟們,卻從未想過這一點。
那次他被父王差遣出使他國,返途之中碰上暴風。狂躁的大風掀翻了一行人的車馬,導致他堂堂一國太子,最後不得不屈尊在山洞中露宿一宿。
本以為挨過這一晚後天氣會有所好轉,卻不曾想半夜時分大雨傾盆。山洞本就潮濕陰暗,這一下愈發森冷。
好在他們行李都沒多大損失,暫且能讓太子丹好過一點。
只是深夜碰上深山,又是這般大的雨,總會碰上非同尋常的東西。
雨聲之下,太子丹輾轉反側不得眠,忽而瞥見洞外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
那是一點燃燒着的幽綠火光,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睛一般,在洞口盤旋。
他定睛再看,那點幽火依然在雨幕之中飄忽着,很快就要熄滅一般。
“太子殿下,奴婢出去看看吧。”
他的侍女注意到他看了外面好幾眼,取了傘和火把去前方查探。
太子丹只看見侍女窈窕身影逐漸沒入雨幕,竹傘遮住她大部□□形。山洞裏火光搖曳間,恍惚間有種虛幻迷離的感覺。
侍女很快就回來了,只說她走到洞口,并沒有發現外面有什麽。
太子丹再一看,那點幽綠的火光确實不見了。
大雨接連下了兩日,被困在山洞裏的太子丹都快抑郁了,好在他的随從終于從外面帶來了援助。
那就是在游學的韓非。
韓非在韓國王室中也不怎麽招韓王待見,但韓非本人的名氣卻非常大,六國之中多得是仰慕他的文士。他出來游學,自然有不少人願意為他提供居所。
太子丹自然也聽過韓非的名聲,在韓非的住處修整那段時間,除了好生感謝了對方一番,他還與韓非同游了一段時間,反正燕王也沒有催他回去。
韓非不善言辭,太子丹卻剛好相反。這樣兩個人能談到一塊去,還要多虧太子丹早已在趙國時期就因為在某個人身上屢戰屢敗而修煉出了勾搭絕技。
他并不太需要別人的回答,他只需要有人願意聽他叭叭叭罷了。
那是一段挺久遠的記憶,太子丹這時說來,面上還帶着放松笑意。
和韓非同游那一段時間,是太子丹少有的輕松時刻。
“直到現在,丹仍感謝那時你的指點。”太子丹最後總結道。
對方說的和自己記憶裏并無分別,但韓非仍然沒有放松。
那種違和感更大了。
“韓非,你在秦國不過一年,難道就忘了你的母國了嗎?”
見韓非眉頭緊鎖,且對他的結盟要求和回憶往昔并無任何反應,太子丹心下一沉。
“我認識嬴政很多年了,他那個人什麽脾氣,我不敢說了如指掌......”太子丹長嘆一聲,“秦國近些時日雖不曾發兵中原,但其他動作可沒停過。”
“我不知道嬴政最近在做什麽,但我很清楚,一旦秦軍修整完畢,随時有可能揮師六國。屆時,你我都将成為階下囚。”
就如同現在,嬴政可以随便把他堂堂燕國太子打發到這等破舊居所。除了幾個看管他的宮人,這座宮殿竟再也找不到一個符合他應得待遇的存在。
“秦王...”韓非眼神黯然,他自然是知道的。
從秦王政這些時間的動靜來看,秦國何止沒有放棄吞并六國的想法。
那些層出不窮的新物件的效果,韓非在秦宮中已經見識到了。他毫不懷疑,秦國早已開始為開戰做準備。
韓非原本以為自己來到秦國,能夠說服秦王不對韓國動手,可在與秦王接觸後,他心中就知道不可能了。
鹹陽一年,他更是看清楚,韓國和秦國的差距,不止在于雙方的君主。
時至今日,他唯一的希望竟然只有方才離去的扶蘇。
可他也知道,秦王再寵扶蘇,也不會為他放棄自己的宏圖霸業。
而且,面對扶蘇那孩子時,韓非也說不出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話。
要答應嗎?
太子丹的計劃雖說有些瘋狂,但若如他所說計劃不會被洩露,操作得當,在秦王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未必不能實現。
韓非腦海中浮現那位君主巍峨如山巒的身影,他見過其他國家的君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秦王。
思索半晌,韓非心一橫,便要開口。
“啊!!!!”
庭中傳來一道驚恐萬狀的女聲,仿佛遭遇了什麽不測。
扶蘇還在外面!
韓非心中一驚,下一刻身體快過大腦思考,慌忙起身奔了出去。
向先生行過禮後,扶蘇面上帶着屬于孩童的不屑表情,漫步走到了庭中,把談話的時間還給裏面兩個成年人。
門口侍立着兩個婢女,其中一個就是方才在宮門引路的那位。
瞧見扶蘇出來,這位模樣粗看平平無奇,細看卻頗為美豔的婢女主動跟了上來,言笑晏晏道小公子若有要事,可喚她來做。
說話之時,不着痕跡将扶蘇往遠離屋中的地方引去。
扶蘇孩子氣“哼”了一聲,“噔噔噔”跑到他進來時就看到的一棵蒼天古木前蹲下來,仔仔細細觀察着這株沒見過的樹。
那婢女不緊不慢跟在扶蘇身邊,見扶蘇蹲了下來,便停在了他身後不遠處。
孩童目光在眼前挺拔的古樹身上掃過,它瞧着有些像槐樹,只是葉子要細很多,蔥茏生長在這鮮少有人入住的深宮之中。
但是,看起來無人問津的古木,說不定有令人驚訝的作用。
扶蘇垂眸,肩頭滑落下來的鴉發擋住了此刻的表情。
哪有什麽孩子氣。
方才來看,那位太子丹委實有些奇怪,舉止行為都帶着說不出的違和感。
倒不是說這位燕國太子是別人冒充的,和他的侍女比起來,太子丹好歹還是個人。看先生的反應,應該也是本人。
扶蘇正在思索着這其中的問題,身後傳來細微的破空聲,旋即整個庭院都安靜下來。
屋中二人的氣息在方才消失了一瞬間。
扶蘇偏頭,很快又聽到了裏面交談的聲音。當然,只有太子丹一個人在說,韓非是沒有開口的。
似乎是篤定不會這番話不會傳出去被外人知曉,太子丹并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
由此,他饒有興致地聽着這位作為質子被送到秦國的燕太子激情昂揚地對他先生說着颠覆秦國的計劃。
聽着聽着,扶蘇眼中稍稍有了和韓非相似的疑惑。
這位太子丹身上的違和感,果然是因為他腦子有問題吧?
還是說,有問題的不是太子丹,而是......
扶蘇毫無預兆起身,正看到那位古怪的侍女迅速把手縮了回去,但那一閃而逝的森白還是讓他看到了。
“那是什麽?”
扶蘇狀似好奇,上前幾步問道。
“奴婢的手不小心被草葉割了一下,不要緊。”
侍女把手藏在背後,謙卑道。
“真的不要緊麽?”扶蘇朝侍女走了幾步,背着手在身後打了個手勢,“你看起來不太好。”
侍女往後退了幾步,一副被吓得搖搖欲墜的模樣。
“真、真的不要緊,公子不必在意。”
哦豁,快演不下去了。
扶蘇挑了挑眉,說:“可你半邊臉的皮掉下來了。”
身材窈窕婢女站在他不遠處朝他謙卑地笑,偏生那張越發嬌豔的臉蛋上,從眉骨的位置開始,一半紅白皮肉不知為何落了下來,松垮垮挂在頭上。
皮肉下還滴着殷紅的血,其後白骨森森,骷髅裏冒出陰寒之氣,瞧着分外詭異。
“啊!!!”
一聲尖叫驚走了樹上的飛鳥,原來是另一個侍女無意間看到了同伴的面容,吓得花容失色,頓時尖叫出聲。
屋中的韓非聽到聲音,也不管面前的太子丹是哪裏出了問題,慌忙起身跑出來,正看到那令他感覺分外不适的婢女舉起手朝扶蘇打去。
那寬廣袖擺之下露出的并不是骨肉均勻的手,而是一截白骨。
“扶蘇!”
韓非眼神驚恐萬分,來不及細想,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撲了上去,一把把孩童按進懷中。
與此同時,扶蘇面前“唰唰”落下一排身影,将他與韓非的身影擋在後面。
那婢女見狀,白骨指節往臉上一抹,又變回了那張芙蓉美人面。
“公子,對着漂亮姑娘說出那種話,可是會傷了她的心的。”
白骨美人泫然欲泣,嗔怒般瞧了扶蘇一眼。
“太子丹沒說這種話,所以他被你忽悠傻了。”
扶蘇從韓非懷中冒出頭,淡定開口。
瞧,問題源頭這不就出來了嗎?
這白骨妖可真是一點都沒有想過要隐藏啊,光明正大跟着太子丹進了鹹陽宮。
白骨化成的女子“咯咯”笑了一聲,“主人說公子扶蘇是個早死的命,奴家當日還憐惜了您一把,現在嘛——”
平地忽而生狂風,扶蘇背後的奇異古樹上驟然浮現出一張黃紙紅字的符篆,上有詭異紅光亮起。
“在這裏動手,恐怕會吓到我家那柔弱的太子。”
白骨女手一指,那幾個保護扶蘇的暗衛登時被定在原地,萬分掙紮也無法脫身。
“公子扶蘇,奴家為您提前選了一塊寶地,正巧可做您安眠之所!”
火焰自那符篆下方燃起,白骨女帶着“咯咯”笑聲,骨手緊緊鉗住想把扶蘇丢出牆外的韓非,帶着他們消失在了原地。
待到白骨女和扶蘇韓非的身影消失,留下的暗衛們眼神交流了一番,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嘆和無奈。
‘兄弟們演技可以啊。’
‘并不,現在是真的動不了。’
‘長公子是不是忘了告訴我們怎麽解開這個法術?’
‘自信點,去掉是不是。’
‘那我們就在這裏待着?’
‘很明顯就是咯。’
‘裏面那個太子丹怎麽辦?’
‘讓他先傻逼着。’
......
長空高遠遼闊,有着華彩羽毛的鸾鳥拍打翅膀從殿外飛來,優雅地停留在男子肩頭。
一聲清鳴後,它落到桌案上俯下頭,輕輕啄着安置在碟中的竹實。
秦王政端坐在桌案前,快速過着手中的文書,一邊擡手在鸾鳥背上rua了一把。
“下不為例。”
低沉的嗓音回蕩在空曠的殿中,不知是在對誰說。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人都是戲精,只有韓·什麽都不知道·真老實人·非在狀況外。
這波,這波扶蘇和太子丹在第五層,政哥在大氣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