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人嘆

“扶蘇!”

孩童身軀軟倒在韓非懷中, 率先驚呼出聲的卻不是韓非,而是最開始那位灰衣男子。

他上前幾步伸手想去查看孩童情況,卻被韓非警惕地攔住了。

灰衣男子擡起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面容空白了一瞬。半晌,他斟酌了一下語氣道,“我與這孩子父親有舊, 先生可否讓我查看一下?”

韓非沒搭理他, 低頭自己仔細察看一番後,發覺對方只是單純的昏睡過去, 暫且看不出別的毛病來。

稍微松了口氣後,他才擡頭道:“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扶蘇之前用的是化名趙蘇,也沒有介紹他的名姓, 可這男子卻一口叫出了扶蘇的名字。

盡管秦國這一年來動作小了不少, 可秦王政在六國貴族之間的名氣依然不怎麽樣。眼前男子雖看似無華,可氣度非凡,絕不是普通人能養出來的。

眼前人敵友不明, 他委實不敢把扶蘇交給對方。

“這是扶蘇吧。”男子答非所問,“他的眼睛生的與嬴政很像。”

韓非一頓。

扶蘇确實與秦王頗為相似, 尤其是那雙狹長鳳眼, 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但他年歲尚小,五官還未長開,眼睛和秦王相比更是圓潤不少。

此人如果不是特別熟悉嬴政,如何能在一瞬間就認出來?

“閣下是誰?”

“蓋聶。”男子坦然回答。

韓非眼神一凝,他從未聽說過七國第一劍客與秦王政有交情。

若是蓋聶的話, 倒是值得一信,但......

他把孩童抱起來護在懷中,目光轉移到那有着冰雪之姿的年輕道長身上。

“那位...是誰?”

韓非方才看的很明顯, 就是這人腰間玉佩上冒出了什麽東西,才讓扶蘇陷入昏迷。

灰衣男子,也就是蓋聶,見韓非沒有把扶蘇放開的意願,回頭喚道:“純青。”

那年輕道長似乎才反應過來,他微微張口,又不知該說什麽。幹脆掐了個訣,将那趁着在場人不備躲入深山中的紫衫女子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大步走上來半蹲在韓非面前,衣袍紛飛清風入袖。

“無礙。”

道長把腰間玉佩取下,在扶蘇面前晃了晃,并不見那玉色微光自孩童眉心躍出。

他略微思索,便大致猜到這是怎麽回事。

“那是貧道昔年歷練之時,在一秘境偶然得到的琴弦。”道長解釋道,“那弦承載大道之力,可媲美先天靈寶,貧道無法驅動,便将其封在了玉佩之中。這小公子許是與此弦有淵源,待他醒來自有分解。”

縱然是得到了解釋,韓非面上神色雖不變,眼神裏卻明晃晃的表示“你在說什麽?”

他此前從未接觸過世界的另一面,對此實在難以理解。

道長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太容易被這個世界的人接受,蹙眉思索了半晌。

“也就是說,這弦已認扶蘇為主?”相比起韓非,蓋聶對另一邊知道的要更深刻一點,遂開口問道。

道長遲疑着點點頭,“應當是。”

那根弦自聽骨海下秘境而出,在他手中已有很長時間,但從未對誰有過這等劇烈反應。且這情形他瞧着也不像是尋常的靈物擇主,倒像是......物歸原主?

“蓋聶,你先帶這位先生與小公子回去。”

道長起身,腰間拂塵如雪紛揚。

“你...去作甚?”韓非并不願這來歷不明的男子離開自己視線,倘若扶蘇後面出什麽事,他要如何?

“聞此地不遠有一妖禍亂人間,貧道前去一探。”

道長目光落在身後不遠處那被自己禁锢的紫衫女子身上,又道:“此女為狐,好生看管,貧道去去就回。”

說罷,他轉身就要離去。

“...還有何事?”道長面無表情回頭,原是韓非一把拉住了他的拂塵。

“若是...那玉樹林間...白骨妖...已被扶蘇...擒獲...”

韓非一字一句道,那時他并沒有看到扶蘇如何對付那白骨妖的,只記得他睜開眼就看到那具人形白骨化為飛灰,最後連灰燼也消失不見。

道長:“......”

道長與蓋聶對視了一眼,鎮定道:“那便一道回去吧。”

拂塵一甩,道長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

紫衫女子勉強擡頭,幕籬早已跌落在她逃竄的時候。見這幾人都準備離開,忙道:“妾身有要事尋蓋先生,還望這位道長手下留情。”

年輕道長眼神一掃,登時吓得她不敢再動作。

方才那一劍,可差點把她整只狐都要削成兩半了。

“跟上。”

紫衫女子頓覺周身一松,她欣喜地爬起來想要再說什麽,望見道長挺拔身姿又慫了下去,默默離他遠了幾步。

蓋聶瞧着這位相識不久的好友動作,細微地搖了搖頭,旋即朝韓非伸出手。

“蓋聶隐居之地離此地尚還有一段路程,韓先生體弱,還是把扶蘇先交給蓋聶吧。”

因着眼前只有那邊的紫衫女子讓他略微不适,而蓋聶的品行倒是值得一信。且眼前男子目光清正,語氣真誠,韓非下意識松開了手。

蓋聶把昏睡着的扶蘇接過,小心翼翼抱了起來。

幾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小道深處後,這安靜的村落方才有些聲響出來,只是依然無人敢出來查看情況。

于暫且在這裏養傷的百姓而言,那位年輕的道長和此地的主人都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他們沒有什麽能力,便只能盡力做到不去給對方添麻煩。

九天霞光旖旎,雲起奔湧翻騰。

有長風自雲端而下,輕柔拂過誰發梢。

“诶,你怎麽天天在這裏彈琴,就沒什麽別的事情做嗎?”

清越的少年音在耳畔響起,來者站在他面前,彎腰拍了拍他腦袋。

“确實沒什麽事,不過我是在修煉,沒有玩樂。”

他聽到自己不滿的聲音,偏開頭把對方的手甩開。

“我說你啊,年紀輕輕就一副古板樣,小心未老先衰。”

少年金衣白裳,面容因為逆光看不太清,他卻知曉對方此時定然是帶着明亮笑意,灼得人心裏發熱。

不然,他怎麽會覺得有些刺眼,眼睛酸澀起來了呢?

“我不小。”他固執道,“你更小。”

“怎麽你就記得這個了啊?”

少年伸出魔爪左右開弓,毫不客氣捏着他兩邊臉頰,把他的臉當做團子揉來揉去。

其實被捏臉并不痛,但是他內心忽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憤怒,總覺得這情景好似颠倒過來一般。

“你也只有這點出息,趁這時候欺負他。”

少年身後傳來另一道聲音,白衣人涉水而來,抱着手臂站在他身邊,語氣裏帶着十分明顯的調笑。

說着,白衣人彎腰揉了一把他的頭,直把一頭烏黑靓麗的長發揉得亂七八糟,宛如金烏崽子打架後的窩。

“三哥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啊哈哈哈哈!”

少年放肆大笑起來,聲音猶如金石相擊,在山海間回蕩。

白衣人十分冷靜道:“趁現在還能欺負的時候多欺負欺負,等他■■後,可就沒這機會了。”

他同樣看不清白衣人的模樣,只記得對方長發漆黑,素衣勝雪,而腕上一條紅绫,猶如鮮血蜿蜒而下。

“■■,走——”金衣少年一把拎起他後衣領,下一刻已到了雲巅。

“帶你去■■那兒打秋風去!”

......

扶蘇一直以為,自己記憶裏出現最多的那道金色劍光的主人,當是他隔世故友。

而眼前的一幕幕場景卻并非如此。

遠方名山傾頹,天際不見日月。駭浪驚濤千萬丈,接天堆雪。天河倒懸而下,水幕映出煌煌劍影。

那少年劍客拄着劍半跪在荒原上,高高束起的鴉羽長發披在身後。他擡起頭,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向高空。

天崩地裂之下,洶湧的海浪淩空而起,将少年掩蓋在無盡的水幕之中。

你在哪......

你在說什麽?

扶蘇有些慌亂,耳畔琴音急促回蕩。分明還是那般泠然聲響,卻暗藏無盡殺機。

你在哪裏啊?!

你在哪,我聽不到你的聲音......

我找不到你,你出來啊!

不,不,你不要出來,你別出來——

他會殺了你,他真的會殺了你!

扶蘇赤着腳跑過荒原,爬上橫卧在荒原上未知古獸的屍骨,蒼白的骨架上有粼粼藍光懸浮。

他站在白骨上眺望,遠方是沸騰的血海。紅蓮綿延萬裏,不見靈珠明光。

他看到雲端上的白衣琴師翩飛烏發,看到懸浮于虛空中的五十弦琴。

他看到琴師擡手撫琴,琴弦根根崩裂,二十三弦動八荒,五十弦......

天、地、重、啓——

他終于看到再那少年劍客,他橫劍立于虛空,身前是崩塌的荒原,身後是千萬裏深海。

巨大劍影在他周身回旋環繞,燦金劍氣猶如日光初升,裹挾着無盡碧海波濤與雲端上的撫琴者相撞。

山河崩塌,天幕撕裂的間隙,弦音與劍光交織成細細密密的巨網,網下是掙紮的洪荒衆生。

故人不假,是敵非友。

作者有話要說:  湯喝半碗不好。

記憶只有半截更不好。

順便不是動漫,歷史上真的有蓋聶,也确實和荊軻交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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