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雲外客
劍光浮沉消散, 紅绫逶迤遠去,弦音還在耳畔回響。
扶蘇從那莽荒古戰場中掙脫出來,睜開眼時, 眸中仍帶着恍惚之意。
他起身靠在床頭,偏頭去看那半開的窗。
深山幽林之中有鳥雀盤旋,銜着枝葉停留在窗臺上, 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往屋子裏面看。
清風不語, 還渡眉梢。
原是此身在人間。
“你醒了?”
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裏聽過。
扶蘇循聲望去, 正見一灰衣男子靠在門扉邊擡眸看他。
山中少見日光,卻仍有一縷斜斜打在他身上,給這不知名的劍客籠上一層柔和光暈。
扶蘇眯着眼, 方才那一瞬間, 他險些以為自己看到了父王。
分明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可是蓋聶先生。”雖是疑問,扶蘇的語氣卻十分肯定。
榆次隐居的劍客他并不知道有幾個,但能被他父王看重的, 定然只有七國第一劍客蓋聶。
至于之前那位道長,對其來歷, 扶蘇心中早有猜測。
“可還有哪裏不适?”
蓋聶繼續問。
“并無。”扶蘇搖搖頭, 目光在掃了一圈四周,面上略帶了幾分疑惑。
“韓先生守了你一夜,方才純青帶他去休息了。”
在扶蘇疑惑之時,蓋聶先開了口。
只是他沒有說,韓非是因為這兩日經歷太過“豐富”, 心裏存着事,又憂心扶蘇情況,精神繃得太緊, 一下子沒撐住暈了過去,這才被送到隔壁屋子休息去了。
“那我去看看先生。”
扶蘇掀開被子就要下床,登時被蓋聶阻止了。
方才還在門邊的男人,下一刻就出現在了他面前。
好身法!
扶蘇在心裏贊到,蓋聶的動作快到連他都沒怎麽看清。
“韓先生那邊有純青照看,你也剛醒,莫要随意走動。”
男人聲音十分平淡,細細聽來卻帶着幾分關心。
扶蘇愣了愣。
“倘若你出了什麽事,我無法給你父王交代。”
蓋聶十分順手把扶蘇拎回榻上,認真說了一句。
父王?
哦,對哦,父王是認識蓋聶來着,還坑他去給将闾找老師......
等等、父王?!
扶蘇頓時驚恐起來,他離開鹹陽宮多久了?
之前和那白骨妖扯淡到和韓非一路走到榆次加起來兩個時辰,方才蓋聶又說他睡了一夜。
完了完了死定了,他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跟父王說當天解決的!
扶蘇揪着落在胸前的長發無聲哀嚎,這可怎麽辦,要怎麽才能讓父王不生氣?
“你在擔心嬴政生你的氣?”
十分神奇的,蓋聶下一刻就說出了他心裏擔憂的事。
扶蘇垂頭喪氣,“您怎麽知道?”
“你膽子和嬴政當年一樣大,我還以為你不怕這些。”蓋聶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浮現一絲細微的笑容,“安心休息,我已托純青給嬴政傳信,告訴他你在我這裏。”
“诶?”
蓋聶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嬴政說,要你養好身體再回來。放心,等你好了,我送你回秦國。”
...不,你這麽一轉述我反而更不放心。
扶蘇在心底默默說了一句,等他回去,父王真的不會把他拎起來錘打嗎?
盡管父王嘴上說了很多次,也從沒真的揍過他...但是誰能面對暴怒的父王全身而退呢?
呃,雖然父王也沒真正意義上生過他的氣就是了。
“您與父王是舊識嗎?”
反正現在還沒回去,能茍一天是一天。扶蘇在心裏糾結了一會兒,很快就沒心沒肺把這些抛開了。
現在他比較好奇的是父王和蓋聶之間的關系,這關系到他能不能一次成功順路把蓋聶給将闾拐回去。
“舊日相識。”
蓋聶停頓半晌,言簡意赅道。
見對方沒有多說的意思,扶蘇也不好再問下去。
蓋聶本也不是多話的人,扶蘇不吭聲了,他也沉默下來。
一時之間,屋中只有兩人相對無言。
氣氛,稍微有點尴尬。
扶蘇躺了多久,夢中就在荒原上跑了多久,此時還真不想繼續睡下去。
所幸蓋聶也發覺眼下沒有話可說,遂起身道:“你許久未進食,我去給你拿點吃的過來。”
扶蘇忙點點頭,目送蓋聶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他探頭看了看,又仔細查看了一番,确認對方真的已經離去後,這才重新坐起來舉起手。
攤開的手掌細膩光滑,是屬于孩童的,無害的手。
可扶蘇記得夢中琴師烏發紛飛,漠然垂首撥動五十弦,引得天地險些重歸混沌的場景。
毫無疑問,那琴師就是他遺忘的自己。
可他總覺得那端坐雲端的白衣琴師周身有些違和,那般冰冷态度也不該是對着那少年劍客的。
沒錯,扶蘇想來想去,還是不願意相信那個金衣劍客是他的敵人。
盡管那一弦帶來的記憶裏,前世...不知道是哪一世的他和對方打起來時,都帶着同歸于盡的架勢,也誰都沒有想過要留手。
說到琴弦,扶蘇馬上就想起讓他躺了一夜的罪魁禍首。
他手指微微一動,指間微光一閃,八根玉色琴弦整齊浮現出來。
比之前多了一根,所以真就他五十弦都丢了咯?
那他要去哪裏找回來,新回來的這一根還是那位道長帶來的。
扶蘇心有戚戚地想。
下一刻,他就看到那高冠廣袖、眉宇堆雪的年輕道人出現在他眼前。
“純青...?”蓋聶是這麽稱呼他的。
“貧道純青,見過扶蘇公子。”
道人颔首,目光在他手中八根琴弦上流連了一瞬。
扶蘇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剎那收回了琴弦。
道人見狀,并未有多餘反應,只是手掌翻開,金光在他掌心中凝聚成一方光屏。
“果然是你。”
扶蘇毫不意外。
純青道人,便是之前在三千界的「賞金專區」裏接下這個世界發布的任務的那個人。
“道長來這裏,是為了揪出那個穿界之人吧?”扶蘇抛了抛剛喚出來的琉璃光屏,笑道,“正好他也得罪我了,不若我與道長聯手?”
扶蘇見對方将他的光屏舉到自己面前來,遂拿起自己的光屏與對方相擊,和對方交換了聯系方式。
在屬于他的光屏裏,漆黑又空蕩的聯系欄最下方出現了一行,小像是一柄刻着陰陽魚的長劍,後面的名稱正是“純青”。
“‘純青’是道長名字,還是道號?”
“都不是,貧道離開師門時,師尊尚未賜下道號。‘純青’一稱只是三千界如此定下。”道人語氣平淡極了,“不過也無事,貧道修為不算高,來往諸天萬界,反而是三千界賜的名較為方便。”
“道長的是三千界定下的?”扶蘇狀似漫不經心道,“我的是自己寫的。”
純青道長一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光屏,白玉般的聯系欄中出現一個中間漆黑,周圍卻環繞着青色蓮紋的小像,後面跟着一行文字——鳳凰于飛。
“許是你我三千界級別不同。”
他并沒有在意,三千界等級越高,權限就越大,就如修改固定名稱這一項,是要很高的等級才能做到。
至少純青現在不行,他能通過三千界跨界接任務,還是因為一位前輩。
扶蘇若有所思,他沒記錯的話,三千界給每個賬號的固定稱呼是根據成員的情況來的,這位道長是‘純青’,卻很難看出從何而來。
他這麽想,便也下意識這麽問了。
許是因為方才交換了聯系方式,接下來算是有共同目标的同伴,兼之他來到這個世界時就被世界意識千叮咛萬叮囑要照看好眼前這人,純青倒是極為爽快提起了緣由。
“當是因為師門緣故。貧道原乃純陽真人門下,俗家姓名有一字為‘青’,這才在得三千界時有此名。”
純青道長如是說。
“原來如此。”
扶蘇收回三千界,又道:“扶蘇還有一件事想請教道長。”
“可是那弦之事?”道人極為自然接了下去,“那弦是昔年貧道在大世界中歷練之時,于一秘境中得到的。”
那是他接受任務來這個世界之前的時候了。
純青道長出生于一個小千世界,幼時曾有奇遇去往一中千世界拜得名師,學成七八後又回到了原生世界。後來中千世界有一位前輩跨越世界過來為他轉交恩師所贈之劍,他得以将師門功法修到極致。
再後來他辭別原生世界親友踏碎虛空而去,問道途中歷經無數世界,也算是頗有所得。
直到他意外飛升到一方大千世界,在那裏折了他恩師贈予他的,陪伴他多年的劍。
他輾轉在那個大世界多年,總算得知即将出世的某個秘境裏有可以修複他的劍的材料這一消息。
純青沒有遲疑,帶着他的拂塵和斷裂的本命劍只身前往位于聽骨海下的秘境。
那是一個極為艱難的過程,純青一路走到了最後,終于找全幾乎所有的材料。
之所以是幾乎,是因為還缺一塊星河隕晶。
純青打算離開時,卻在秘境盡頭看到了一道影像。
女子披着天青鶴氅,提着一盞幽燈靜靜站在那裏,眉目明明如月。
純青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對方清淩目光之下。
這位前輩,莫不是這個秘境的主人?
純青如此想着,卻忽而發覺對方眉眼間流瀉出一絲莫名笑意。
女子擡手将一根玉色琴弦送到了他手中,托他轉交給琴弦的主人。
作為回報,女子在他眉心一點,承載着三千界的琉璃光屏就這麽落到了他手中。
事關人家本命法寶,道長倒是極為實誠将過程一五一十告知。
扶蘇沉吟半晌,問:“是哪個世界?”那個世界竟然有認識他的人,說不得他日後要去一趟。
“大天十九,其名滄溟。”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猜蓋聶是不是真拿東西吃去了。
ps:雖然戲份不多,但這其實是個綜文來着。
pps:周五上夾子,所以那天更新會很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