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顏少爺,這是你的信件。」

一排信件放在古色古香的圓盤裏,金顏喝了口熱紅茶,長形的餐桌上擺滿了許多的食物,卻只有他一人在用餐。

他叉了一口蛋放進嘴裏細嚼慢咽,他本姓并不姓金,姓衛,他的母親與當時有名的企業家再婚時,他被帶進了金家,就跟着改姓為金。

十幾年前,當時知名企業家金義日娶進一個堪稱美豔的單親媽媽時,報上雜志紛紛以釣金龜婿的惡名諷刺她,說她嫁入豪門是為了金義日的錢。

她只是一介不知名餐廳的端盤子女侍,學歷、經歷并不特別好,但是鳏夫的金義日愛上了她,也立刻迎娶了她,甚至無所謂的讓她的拖油瓶成為金家的小少爺。

從來沒有人說過金義日是好相處的人,他耿直,卻是個十分沉默寡言的男人,早年的婚姻并不幸福,在生下一子後,他與妻子的感情更加急轉直下。

他徹夜未歸已經是常态,妻子的歇斯底理與多疑善妒的個性讓他很難忍受,并且漸行漸遠,美麗的妻子以外遇來報複他的不聞不問,卻在結婚的十年後,割腕自殺在大宅邸裏。

沉默的金義日一手主持了喪禮,在喪禮上的表現自制且沉默,面無表情的臉色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情。

而他的親生兒子金聰英就像傳承他百分之百的血統一樣,九歲的小孩沒有失控的哭泣,他與金義日一樣自制且沉默,面無表情的臉上宛如帶了鬼一般的面具,讓人看不懂他的心情。

憑金義日的錢脈與人脈,吊唁的人潮絡驿不絕,有傳言夜半的時候,來了金義日後來的衛姓妻子,代表他們早就有了婚外情,只是一直沒有公開,他的妻子也因此懷恨自殺——當然這只是無聊八卦的傳言,沒人知道是真是假。

衛姓女子在一年後順利嫁給了金義日,所以也有人說他逝世的妻子,其實是金義日逼死的,只為了早日娶進衛姓女子,讓衛姓女子有名有份。

第二次的婚姻對金義日而言,可能就是他人生遲來的美麗春天,沉默的他變得笑口常開,常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就連嚴肅的表情也變得較為和善可親,衛姓妻子也常以他的名義舉辦慈善晚會,兩人出雙入對,數十年來,還是甜蜜得宛如新婚夫妻般恩愛。

而且金義日非常喜愛妻子的小孩——金顏。

雖然沒有他的血緣,但是兩人就像真正的父子一樣,金義日會帶他出去踏青,買他想要買的東西,不遺餘力的陪伴着,反倒是他有血緣的小孩,被金義日流放在國外的住宿學校,只有寒暑假才會回來住上幾天。

差距是如此的明顯,讓金家仿佛分成了兩塊,一塊是笑語常開的春天,一塊是被流放的天涯孤子。

一直到金義日逝世的那一天,這一切才扭轉過來。

金義日留了大多數的財産、少數的股權給自己的親生兒子金聰英,卻把大多數的公司股權留給小兒子金顏,但在遺書上,公司的經營者仍寫明是金聰英,也在董事會上多加着力,因此金聰英掌管了整家公司。

于是金顏握有公司大多數的股權,卻沒有經營的實權,而實權實際上是掌握在金聰英的手中。

也許這是金義日睿智的決定,他看出了金聰英有推陳出新的經營能力,希望這一份能力可以永遠保障金顏未來的生活,所以只要公司越賺錢,握有大部分股權的金顏就永遠不會窮困潦倒。

金義日過世一年後,他的再婚妻子也因思念過度而病死,金家就只剩下兩個兒子,但是這兩個兒子幾乎是完全不交談的。

握有公司實權的金聰英,讓公司都是他一手提拔進來的人,只挪出個可有可無的職位給金顏。

這個職位絲毫不帶職權,也只讓他做公關方面的活動,其餘的公司內部決策,金顏一點也沒有出聲的機會。

若不是金顏握有公司大多數的股票,也許這個公司根本就沒有金顏可待的地方,兩人維持着危險的平衡。

就算金聰英想要買下公司的股票,金顏也從來不曾釋出過這些股票,好像這就是他可以跟他制衡的唯一談判籌碼。

這對兄弟的感情惡劣可見一斑。

在宅邸裏,金顏拆開信件一封封的讀過,對面遙遠的主位自從繼父過世後就只有一人能坐,但是現在那裏并沒有人,那是金聰英的位置,金聰英不跟他同時間吃飯,他們都選擇避開對方,從他還很小時候就是這樣。

若不是管家報告,也許他會誤以為金聰英沒有住在家裏。

他将一封錯誤的信件放在桌上,嘆了口氣道:「這不是我的信,告訴大少爺,我不小心拆了他的信。」

就連這種小事都要經過第三者傳話,有時金顏對此感到無奈,但這是事實,他無法改變。

他在前幾年大學畢業,學的是商業經營,可是金聰英并不需要他幫忙,他本身就是個極度聰明的企業經營者,甚至還有雜志評論,他比金義日在商場上更加的勇猛善戰。

金顏學的東西根本就無用武之地,他試過跟金聰英反映他也想站在第一線上的心聲,問題是他根本就不可能見到他的人。

不論在公司、在家裏,甚至他站在金聰英的秘書前預約要見金聰英,秘書只會虛假的微笑,告訴他要排時間。

要見自己的哥哥還需要排時間,他忍住無奈的嘆息,低聲下氣的回答願意排時間,可是時間永遠排不到他的身上。

一個月、二個月、三個月,甚至半年後,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詢問一臉假笑的秘書,因為一切只是浪費時間。

金聰英表現得十分清楚,那就是他不想看到金顏,而他一手裁培的秘書,也以金聰英獨裁的命令唯命是從。

他推開餐盤,擦了擦嘴,就連他必須出席的宴會上,金聰英也必定不會出席,他們就像磁鐵的正負兩極,永遠也碰不到面,雙方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但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永遠也不可能接觸。

管家收下了拆錯的信件,金顏起身,開車到了公司。他在公司有獨立的辦公室,甚至還有金聰英撥給他的女秘書,只是他做的全是一些閑差,閑到讓他覺得他在公司根本就像個吃軟飯的男人。

說他負責公關部門,其實他只需拿印章蓋下同意的字樣即可,所有的活動都不是他主辦跟負責的。

好不容易公司最近買下土地要蓋商辦大樓,想辦個動土的典禮,他再也受不了這麽無所事事的在公司閑晃,便打了一份企劃書給金聰英,金聰英沒有回複,他猜也許交遞的秘書根本就沒有把他熬夜寫成的企劃書放在金聰英的桌面上。

好吧,他們這樣對待他,也別怪他無情。

他真的火大了,公司雖然是金聰英負責,但是至少——他恨恨的想——至少他也握有公司很大一部分的股權,若是他要變賣公司這麽多的股權,絕對會讓股價急速下跌,或是讓經營者換人。

他握有這間公司這麽多的股票,而該死的金聰英甚至對這份他寫得半死的企劃書,連句NO或YES都沒交代下來,他忍無可忍了。

一到辦公室,他查看着桌上的卷宗,完全沒有回音,這就是金聰英給他的回答,他氣得握緊拳頭,受夠當個沒有聲音的人了!

他再印了一份自己的企劃書,挾在腋下走出辦公室,按下電梯,到達金聰英的辦公室前面,女秘書完美無瑕的妝露出假笑的燦爛表情——這是見到他的一號表情,永遠都不會變。

「總監,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總監,職位聽起來很大,其實只是個虛名,他露出同樣虛假的笑容,回報給秘書。

「沒事,不,應該講沒你的事。」

他火大的走過她身旁,秘書臉上的假笑破滅,剎那間惶恐的站起來,守護這裏的防線是她應該做到的職務之一,她當初來應征時,總經理就已經說得十分清楚。

「總經理有客人,請您不要擅闖進去。」她阻止他。

「那更好,我們兄弟倆可以一起招待客人。」

最好是有客人,但是他再也不相信這個女秘書的任何一句話,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了起來,笑容裏含滿了憤怒,自他畢業後已經兩年了,他受夠自己這兩年溫文儒雅的白癡行為了。

只會忍耐、忍耐,再忍耐,為何自己要忍耐到這個地步?感覺根本就是白癡,笨蛋到了極點。

金顏完全沒理會秘書的阻擋,像個憤怒的火車頭,朝着門撞了進去,如他原先所預料的,根本就沒有客人來訪,他猜當金聰英秘書最大的任務,就是阻止他進入金聰英的辦公室。

十多坪的辦公室內,金聰英埋首于辦公桌上成堆的公文,頭也沒擡的指着桌上一角的公文,嘶啞的低沉男音完全沒帶一絲感情的公事公辦。

「這個交由底下去辦。」他可能以為進來的是秘書才會這麽交代。

金顏進公司兩年,雖然他們是名義上的兄弟,甚至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是他從來沒進過這間金聰英專屬的辦公室。

寬敞的空間、流線的設計感,外頭的陽光射入玻璃,玻璃反映出亮光,很美,卻感覺銳利而冷酷,一點也不溫暖,甚至處在這裏,就有一種處在冷凍庫的極冷感覺,能在這裏待一整天沒被冰死的男人,也算是奇葩一個。

這裏不只是裝潢的問題,更大的冰冷來源,可能是來自于頭也不擡的男人身上——金聰英。

金顏沒看過他,這樣講可能有點誇張,但是他至少有好幾年都不曾面對面的看過他本人,雖然有看過雜志的封面,不過金聰英對他的嫌惡感非常強烈,他們都維持着王不見王的情況。

他只看過國中時期的金聰英,那時他剛拔高,臉型還非常瘦削,聽死去的繼父說,金聰英因為極短的時間內身材拉得太高,肌肉、骨頭還會隐隐作痛,這是男孩子發育時期的過渡疼痛。

所以他到底有多高、身材如何,金顏根本就沒有印象,他記憶中的金聰英,是個沉默、颀長,眼神像無底深淵的男孩,不是像眼前長得又高,身材威猛的大男人,若是除卻他的冰冷表情,他有個很容易讓人入迷的外型。

「我不是秘書。」這麽多年第一次在陽光下見到他本人,他幹渴的喉嚨發出了聲音……

陌生的男音穿透金聰英的耳膜,柔細的音質含滿了包容力,聲音裏沒有苦難,只有歡悅。

他到死都認得這個聲音,竊占他的家、逼死他母親的賊母子,竟敢不知死活的踏進他私人的辦公室。

他眼神黑暗的擡起頭來,沒有人說他跟親生父親長得很像,但是他們的外表不像,眼睛卻很相像,只是金義日比較像是沉默無語的陰沉,而他則像是地獄之火旺燒的兩處火炬,永遠都在燃燒着黑暗。

秘書沒有擋住他,她站在門口,交搓着雙手,一副不安,金聰英望向她,冷冷道:「你可以出去了。」

「是,對不起,總經理,他一定要闖進來。」她一再道歉。

金聰英聽而不聞,再次重複道:「你可以出去了,打包好後去領資遣費。」

秘書愣了,就連金顏也愣了,他可以想象當金聰英的秘書應該薪水很高,而且是個很好、很具挑戰性的工作,失去這個職位,對這個秘書而言,絕對是個重大打擊。

「對不起,總經理。」

那個秘書眼眶馬上就紅了,金顏曾聽過他冷血無情的名聲,但是這樣做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跟她沒有關系,是我有事要跟你談。」

金顏忍不住打抱不平,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有什麽不爽對着他來,何必小人到遷怒他人。

金聰英銳利獨裁的話語立刻就打斷他的話,也不容許他插話。「有沒有關系由我決定,至于有什麽事,你說吧。」

他不再擡起臉來,再次低下頭看着公文,好像當成他不存在,金顏把剛才印的企劃書交到他面前,金聰英連一眼都沒瞄到它,這就是他對他的态度,當成他是活動的道具,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金顏忍住氣道:「我知道公司剛買了塊地,要辦動土典禮,我不敢要求很大的活動,但是至少這個活動我想要主導。」

「不需要。」

冷冷三個字就打了回票,甚至連考慮一秒的時間都沒,金顏氣怒攻心,他怒聲道:「為什麽?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這一次金聰英終于擡起頭來看着他,他眼神仍很冰冷,但是嘴角出現的完全是輕蔑與不屑,那樣的笑容讓人就是一把火燒上腦袋。

「我想你除了抱我父親的大腿,當個乖小孩之外,沒有任何做這一方面的經驗,我不知道為什麽要交給你做,你做不來的。」

他的話裏滿是侮辱,雖然金顏早已知道這次見面不會太愉快,但是他根本就是惡意的人身攻擊,也是惡毒至極的漫聲批評。

「你說話放尊重點,那也是你爸爸。」

他對金義日有很深的感情,在他的心裏,他就像是他真正的爸爸一樣,不,比他沒見過面的爸爸還要像爸爸。

「從你們母子踏進我家門之後,他就不是我爸爸,只是一個被狐貍精迷得暈頭轉向的無能老頭。」

他不只罵金義日,連他媽媽都一起罵上,金顏氣得渾身發抖,他把企劃書疊到金聰英看的公文上面,金聰英的回答是拿起,然後冷酷的丢進垃圾筒裏,對他最後說的話則是,「出去,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你這個混蛋!」跟他講話竟是浪費時間,很有口德的金顏也忍不住罵出聲。

「我随時歡迎你到別家公司去做,不要死賴在這裏。」

金聰英把他講得像垃圾筒裏的垃圾一樣低等,更像是在垃圾筒裏,他看也不看一眼熬夜死命寫出的企劃書一樣,比垃圾還要垃圾。

「好,我到別的公司。」

金聰英停住手裏的筆,他沒想過金顏竟然如此好講話,在他的印象中,闖進他的家庭,奪走他與已逝母親所有一切的小孩,不應該如此輕易認輸。

他雙手環住,臉上露出微帶陰沉的諷刺笑容,終于肯正眼看他一眼,但是說出來的話,足以氣死金顏全身上下上億的細胞。

「這倒是這幾個月來我聽過最好的消息。」

好消息?他會讓他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金顏也學他,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一臉敵意。

「很可惜,緊接着這個好消息的是……」他加重語調,以示自己的不爽與威脅之意。「我要賣掉我手裏所有的股票,這家公司這麽多的股票,我猜敵對的漢陽集團應該會高價收購吧,到時候漢陽就變成這家公司最大的股東,而你能不能再當總經理,就得看他們會不會杯葛你了。」

金聰英臉色轉為陰沉,這個賤種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樣的下流,不,應該是超乎他想象,他還把他想得太善良了。

「你的要求是什麽?」連句廢話也沒有,金聰英單刀直入的問,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

「讓我主持那動土典禮的企劃,這間是爸爸的公司,我想要盡一份力。」

使出威脅的戲碼不是金顏擅長的事情,但是至少他達到目的一半,那就是金聰英願意把他的話給聽完。

讓他主持那個小小的企劃案根本就沒什麽,他想要,那就給他,反正動土典禮誰來安排都是一樣,根本沒什麽好新奇的。

「那就這樣,出去時把門給帶上。」

他口氣不像認輸,也不像失敗,更不像受威脅者,仍然是一副王者獨裁的口吻,而他的确就像個萬夫莫敵、高高在上的孤傲王者。

「我還沒講完。」金顏深吸口氣才講出來,「還有你不能辭掉剛才那個秘書,她一直很善盡她的職責——不讓你看到我。」

「門在那裏,你可以出去了。」

金聰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不再擡頭看他,又開始當他是不存在的垃圾,筆再次在文件上搖動起來,空氣就像凝結一樣,冷得讓人難以呼吸。

金顏站了三十秒,終于明了他不會再跟他多說一句話,更不會多看他一眼,只好放棄的走出門口。

至少他肯讓他主持這個企劃案,雖然是用威脅要來的,但是至少比什麽都沒做的好。

門輕聲的關上,金聰英陰沉的眼神擡起,望着門口,關上門的纖細身影遺傳他母親的身材,清秀的眉型底下,是雙愛笑的雙眼皮,再底下則是滿懷笑意的大眼睛,他握緊手裏的筆,他們母子倆,蛇蠍的心腸,卻擁有着清純可人的甜美外表。

所以自己的父親金義日才會被那個來路不明的下流狐貍精給迷惑,而他對待那個狐貍精的兒子就像他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一樣。

他們從小時就過着不一樣的生活,圍繞着他的童年的是孤獨與仇恨,還有母親早逝的遺憾,而金顏則得到雙親疼愛,度過令人稱羨的童年。

甚至到了此刻,他苦心經營的公司大部分股權都在金顏身上,公司越好,也就代表金顏的身價水漲船高,他父親死前早已算計好了這一切,他只不過是金顏拼命工作的賺錢工具,讓他享受一輩子富貴的生活。

他的父親就算過世前也只為金顏着想,沒對他有一絲一毫的親情。

但是很快就會不一樣,非常快,會快得讓金顏根本就沒有反擊的餘地,一想到最後的勝利者是自己,而自己的父親只能在墳墓裏氣得翻身,一股得勝的感情就湧上心口。

報複的滋味會極度甜美,他會讓金顏知道什麽叫絕望與痛苦、孤獨與仇恨,就像在地獄的最底處行走一樣。

就算跟父親金義日一樣,不太會露出笑容的他,終于也在此刻,露出了一絲陰險低沉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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