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謀殺,不像是裙子丢了命,更像是我死在了剪刀下。
但實際上裙子的屍體我也沒能留下,在快吃晚飯的時候我媽推門進來了,我承認我那個時候的确很狼狽,抱着裙子坐在地面上。她生氣了吧?所以把裙子從我懷裏搶走了,說要扔進垃圾桶裏。
我有求她,想要搶過來。但我失敗了,我不是能拯救公主的英雄。
這下我什麽都沒有了,空落落,空蕩蕩,手不知道該放哪兒,身體也不聽使喚,我爬到角落裏縮起來,抱着膝蓋發抖。我在想我的裙子。
她進垃圾桶了嗎?
那條紅裙子是我十五歲的時候買的,當時高一開學,我們班班花穿着一件紅色裙子,像團明麗的火。我盯着看了好久,她的臉蛋也像裙子一樣燒紅,小聲罵我,我問她裙子哪裏買的,她不告訴我。
放學之後我繞着街去找,我怕迷路,所以只是每天找一點路,像找尋公主的王子一樣,去撥荊棘,去掠沼澤。我找到了那條裙子,花了好多錢去買那條裙子。
那條裙子我每次都會洗幹淨,疊得很整齊,只有重要的場合才會穿。因為美麗具有時效性和脆弱性,我不想破壞。
但她死了——她也會疼吧,公主被剪刀剪去了腰身,會疼吧。
卧室門的隔音不好,氣味也無法攔住,飯菜香很濃,我聽到了我表哥開門回來的聲音。
聲音很微弱,只有把耳朵貼在門上才能聽得清楚,我聽見我表哥接過碗筷的聲音,聽到他說“謝謝”,聽見他說了我的名字。
他問我媽媽:“方行意沒有回家嗎?”
我的名字很淫蕩——說“方”的時候牙齒要狎昵嘴唇,說“行意”的時候舌頭會勾引牙齒。
這些都是接吻的步驟。
我沒有聽清楚我媽媽的回答,只知道他們安靜了,像是把我遺漏掉。
我很想聽他的聲音,因為我喘不過氣來,我用氣聲叫“老公”,又忽然很想哭。我聲音太小了,他聽不到,我也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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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聽到了腳步聲,我知道是我表哥的腳步聲,他的腳步在門口頓了頓,沒有敲門,門縫裏透進來的影子又遠去了。我渾身出了汗,像是死了一遭。
外面的天色徹底陰暗了下來,沒有月亮,沒有燈光,我撐着地面站起來,身體輕飄飄得在晃。
我們家住在二樓,很矮,但我爬上窗臺的時候又覺得很高,十二月的風吹得我臉頰發冷麻木,我盯着那個油綠色的垃圾桶,覺得我像極了去拯救公主的英雄。
但英雄還沒有跳進山谷,手機震動聲先響了起來,我摸索着拿出來手機。
手機屏幕的光是目光所及裏唯一一片月光,我接了電話,小聲地說:“喂。”
“方行意,”我表哥叫我的名字,“你是在家嗎?”
“許知嶼,我好餓啊,”我說,“我想去救她,然後去買方便面吃。”
他說了什麽我也沒聽清,風聲有點大,我問我的老師問題:“我想從這兒跳下去,但是有點高,跳下去會死嗎?”
他的聲音壓低了些,好像在克制脾氣,我表哥說:“你別發瘋,行嗎?”
我想說我沒有發瘋,我只是很想念我的裙子,手機那邊聲音雜亂起來,我用腳試着張亮從二樓窗臺到一樓草坪的距離,腳在抖,手在抖,距離也在變,好像成了萬丈深淵。
我唯一的遺願就是沒有見到我表哥一面,但當我挂斷電話,想跳下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我表哥。
他是跑過來的吧,所以臉上有汗,我表哥穿着白色的羊毛衫,我看着他,恍然大悟了——原來今天不是沒有月亮,是銀白的月掉在地上了。
我眼前又模糊了,身體懸在外面,只有手拽住那根欄杆,腳底擦滑了下,我叫他的名字,聲音吓得在抖:“許知嶼,怎麽辦?好像有點高……”
“方行意,”我表哥仰着頭看我,好像很生氣,他咬牙說,“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我朝他搖頭,不停地說“沒有”。
他沒有欠我,是我欠了他。是我渴求他的體液,需要他的眼神,企圖用星星火觸碰草堆,讓他焚燒,和我一同成灰。但我不後悔,他的目光能停留在我身上,這已經是對我的最高贊禮。
死就死吧,能死在他面前,死亡也聽起來不那麽可怕了。
我朝他笑,努力體面一點。
但搖搖欲墜中,我看見我表哥張開了手臂,他對我喊。
“你跳下來,我接着你。”
作者說:
累了,明天再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