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其實我很多次做過相同的夢。

夢見我是一串鑰匙挂件,夢見我是黑色背包,是沾了頭發的毛絨衣服——我變成物體,無時無刻貼附在我表哥身上。

這是很浪漫、理想的事情。

而現在我是人,手上還沾着髒灰的人,能跟着他走,這也很幸福。

我表哥帶我去了旁邊重慶小面店裏,給我點了蔥油面,還買了瓶可樂。

吃這個有前提,他讓我去洗手。

我洗得很幹淨。

這碗蔥油面可以和雨天裏的漢堡包并列在第二位,褐色泛着光亮的面條上鋪着層黃瓜絲,還有根煎好的火腿腸。

我表哥從來沒陪我單獨吃過飯——就這麽坐在我旁邊,自己沒有點,目光好像輕飄飄地放在我身上,又好像是放在那碗面上,旁邊桌椅上。

這很像做夢,我很怕我一擡頭,我表哥他就不見了,所以我抓住了他的手,穿過指縫扣住他。

那塊紅色碎布在我們手間搖搖擺擺,在跳維也納舞曲。

我表哥頓了頓,下意識地往旁邊看去,我問他:“你可以先不走嗎?”我聽見我表哥嘆了口氣,說:“沒要走。”

蔥油面很好吃,剛進了嘴,好像喉嚨自帶了重力,扯着面條進了肚子裏,第二三口也是囫囵咽下去。

但我真的很擔心他會消失,所以吃幾口就要擡頭看他。

我牽着我表哥的手是左手,我表哥就這麽突然發現了我手腕上的痕跡,他不可思議地把我手腕擡高了些,盯着上面結痂發紅的“許”字,問我這是什麽。

之前刻的部首消失了,我去刻了新的,寫得太醜,歪歪扭扭地玷污了那個“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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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未成形的饋贈就這麽被我表哥看到,我覺得很臊,說:“是你,但是我寫得很不好看,你別生氣。”

我表哥又皺眉了,在我再次低下頭吃面的時候,聽見了我表哥說:“不疼嗎?”“疼,”我說了實話,“我沒有醫院裏的麻藥。”

他很久沒說話,我吃完那根烤腸,又喜歡上了黃瓜絲,很清甜的味道。

吃完之後,我才聽見我表哥開口,他說:“方行意,我有時候覺得你很瘋,但有時候又覺得你很蠢。”

這很像班長對我的評價,每次我去問他數學題,他都會說“你笨啊”。

“如果……喜歡我讓你覺得疼,那你應該避開疼痛的源頭。

喜歡不是’迎難而上’的事情。”

我表哥說,“沒有人會用自殘來喜歡別人。”

他管這個叫自殘嗎?可我覺得這是烙印,像中世紀刻在罪徒額頭的烙印。

我有點苦惱,問他:“那有別的方法可以把你留在我身上嗎?”我表哥說不出話來,他也沒有答案吧。

把他留在我身上,除了刻字,就是做/愛,這是唯二法則。

吃完飯我們又要回家了,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會被媽媽發現的。

我一直攥着那塊碎布,我表哥欲言又止,但到底還是沒讓我把那塊布扔掉。

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在巷子裏遇到了條狗——我怕狗,見到狗就想跑,但又腿腳僵硬,只知道朝我表哥懷裏躲,我表哥沒反應過來,腳下踉跄了下。

他身上味道真的很好聞,像青色橘子皮,我把頭埋在他衣服上,說“我害怕”,光是聽着狗叫聲,我就能想出狗發亮的眼睛,滴着臭口水的長舌頭,好像要咬我一樣。

耳朵裏盡是我急促的呼吸聲,過了半晌,我聽到我表哥說。

“走了,”他說,“起來吧。”

周遭的确沒了狗叫聲,我慢慢擡起頭,忽然聽到了歌聲。

旁邊的音像店放着帶雜音的歌曲,清晰懶散地傳入我們耳朵裏。

“你快聽聽/聽聽/你聽聽/在我背後”“即使我已經登上月球/觀賞你寄居這個美麗地球玲珑剔透”我沒有放開我表哥,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我表哥的眼睛很好看,在昏暗巷子裏,瞳仁顏色顯得很深,有車輛駛過,路燈照亮他半邊臉,又明暗地消失。

我想,這是我表哥第三次救我。

我沒能做我裙子的英雄,但我表哥的确是我的英雄,他是我戰勝恐懼和饑餓的利刃和盾牌,又是我血液引力的來源,指引我變得滾燙,心髒沖撞。

我借着他的眼睛窺看神話中英雄是否屬實,但說不出一句話來。

“許知嶼……”我問他,“我如果現在親你,你會把我推開嗎?”我表哥睫毛顫了顫,在他說出回答之前,我摟住他的脖頸,仰起頭,在巷子裏親吻了我的英雄,并在心裏對他說——謝謝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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