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果可以,我寧願死在那道巷子裏,死在親吻裏,死也要做英勇史詩的旁白。

但我們還是要回家的,接完那個吻,我在路上一直拉着我表哥的手,給他說“其實比起狗,我還是怕回家”,他只是側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但我媽不在家,門口的鞋不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了門。

這讓我短暫地松了口氣,卧室的鑰匙很難找,我費了好大勁才在我媽房間裏的抽屜裏找到,她很會藏東西的。

“許知嶼,”我叫他的名字,這三個字很好聽,但在我舌尖上好像不聽使喚,我總是想叫他“哥哥”和“老公”,我把那塊紅布遞給了他,說,“我可以先放在你那裏嗎?我這裏沒地方放了,我怕我媽媽給我丢了。”

那塊髒紅布躺在他手心裏,我表哥垂眼看了下,說:“你不怕我也給丢了嗎?”我茫然地看着他——說實話,我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我只是覺得,我表哥會保護她,就像在我跳下二樓的時候,他保護我一樣。

他似乎也沒打算讓我回答,攏住了手指,輕聲讓我進房間。

吃飽了之後就很想犯困,我躺在床上,躺在漆黑黑的夜裏,去摸我手腕的刻痕。

出面店的時候,我表哥說:“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這種話語指代不明,我問是哪件事情——是所謂自殘,還是喜歡他。

我表哥看了眼我的手腕,說“這個”。

我把“許”字摸得發熱,發疼,昏昏欲睡中夢到了我表哥,他朝我笑,是很溫柔的笑,我表哥俯下身體,親吻了我手腕上的那個“許”字,舌尖潮濕地勾勒筆畫,我喘不上氣,叫他的名字。

這是春夢吧?可惜春夢開了頭,沒有尾巴,很輕微的聲響把我從夢中拖拽出來了。

鑰匙插進鎖眼裏扭動,清脆的細小響聲,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有人在開門。

門開了,我看到了我媽媽的身影。

我不該醒的,這導致我現在很像僵硬的木乃伊,努力去調整呼吸的頻率去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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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陷下去一塊,我聽到了我媽的呼吸聲。

她的手碰到我臉頰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想要縮着躲開。

她沒有再給我一巴掌,左邊臉頰有冰涼的感覺,很軟和地化開。

很清新的氣味,在我臉上抹開。

像是小時候偷吃雪蓮,冰塊在唇舌間融化,是很純粹的享受。

我依舊在裝睡,在一動不動,依稀能感受到我媽的目光。

等她出了門,我才伸手去碰臉頰。

一層薄薄的藥膏,在指腹黏黏地粘連。

我忽然想到,這是我媽打我的那邊臉頰。

可能是因為那點藥膏,可能是因為那場未遂的春夢,那一晚上我睡得很好。

早上門是開着的,我媽沒有繼續鎖着我了,但也沒有和我說話。

去了學校,我把昨天下午買的五三題目給了班長,他錯愕地看着我,說:“你要幹嘛啊?”“就是想讓你好好學習,”我很聽我表哥的話,就很希望班長也能聽,“你要考上名校啊。”

“你吃錯藥了嗎?”班長奇奇怪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有點別扭,說,“行吧,你也好好學習,好好聽課,方行意,你也要考名校。”

考不考名校這個事情不是由我說了算的,但我還是答應了他,還和他擊了個掌。

但這次又被我表哥抓到了,這次我表哥只把我叫了出來,問我在和班長做什麽。

“他讓我好好學習,我們互相加油鼓勁啊,老師,這不是你讓的嗎?”我表哥問我:“你送了他什麽?”“一本五三。”

我看見我表哥愣了下,接着低下頭,好像沒忍住笑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笑,臉頰好像在燒紅,心髒要跳出來了,又很想哭,因為我表哥對我笑了。

剩下的話也盡數吐出來了,我說:“因為他送了我巧克力,所以我也要回送他一點東西——老師,你不記得了嗎?那個你說不好吃的巧克力……”我表哥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又重新換上那副冷淡的模樣,但耳朵尖還是紅的,他咳嗽了聲,揮了揮手,讓我進教室,不許再打打鬧鬧,耽誤學業。

這一天的一切看起來都和以往沒什麽區別,只是我沒有了一條裙子。

我很想念我的公主,她是我每次放學回家的動力。

但這次放學回家,家裏不會再有紅裙子了。

我好像也沒了回家的動力,路上走得很慢推開門進去的時候,沒有聽到熟悉的油煙機聲音。

我媽媽沒有做飯,只是坐在沙發上,聞聲朝我招招手,說:“小意,過來。”

我猶豫了下,坐在了她對面的位置上。

我媽重複了她昨天晚上的動作,碰了碰我的臉頰,說:“還疼不疼?”“不疼了。”

我說。

“媽媽想了很久,昨天晚上是媽媽有些過分,不該打你的,”我媽用一種柔和的腔調和我說話,說,“但媽媽是為了你好……媽媽也是氣急了。

小意,你知道錯了嗎?”我攥緊了書包帶,小聲說:“我沒有錯。”

“你……怎麽會沒錯呢?”我媽好像對我很失望,她說:“男孩子是不能穿裙子的,你知道別人會怎麽看你嗎?他們會用比我說的更難聽、更尖銳的話去評價你,說你不正常,說你有病。

你如果不該掉,你以後走上社會,要怎麽辦?”我糾結着手指,抿了抿嘴唇,聽見我媽在輕聲對我說話。

茶幾上放着果盤,那些鮮豔、明麗的水果混淆迷亂,我從那團雜色中擡起眼,看着我媽媽的眼睛,說。

“可是,媽媽。

你剛和我爸爸離婚的時候,我放學的時候聽見我們鄰居說你是破鞋,說你管不住男人,說你離婚之後就是二手貨了,說一個人帶不了孩子的,不知道哪個男人願意去要二手貨……”我問她:“媽媽,那他們也是對的嗎?”我媽媽愣住了,好像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好像又如同鮮火淋了冰水,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但是媽媽,你和他們說得都不一樣,你明明是超人,”我伸出手,試着抱住她,她很瘦,很輕松就能抱過來,我小聲說,“他們說你是錯的,所以我和他們打架了,雖然你那天還揍了我,說我不聽話。

但是我還是覺得……你是最好的媽媽。”

她渾身都抖得厲害,半晌後哭了,也抱住我,眼淚掉在我後頸上,叫我的名字。

“媽媽,如果別人都說我錯,都說我不正常,說我有病,”我哽咽着問她,“那你能不能……也站在我這邊,幫我說說話,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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