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說李夫人端莊賢惠,溫雅大方,今日得此一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端的是清貴流麗,眉目動人,看起來并不像這個年紀的女人,但也不是刻意往年輕裏裝扮,穿的戴的都是十分平常的,甚至不太掩飾臉上的細細的皺紋,卻給人舒舒服服自自然然的美麗。
本來一切都是在喜氣融融的氣氛裏,直到侯爺端起一杯酒,對着席間衆人,自飲一杯,開口便是平地驚雷:“李某年過不惑,平生自問無甚大過錯,今日請各位前來,卻不為過壽,只為認一樁陳年錯事……上個月,我終于尋回了我流落在外面的一個兒子。”
侯爺的語氣輕描淡寫,說是認錯,卻無半點歉然之意,這次的壽宴,原來是為了宣布這樣一個既成的事實。錦言看見侯爺說話的時候,李夫人執着酒杯雪白的手指輕微地顫了一顫,錦言心裏想:難道這件事,李夫人竟是先前不知道的麽?可李夫人除了輕顫了下手指,也再無別的驚詫表現了,面容上仍是淡淡的溫然柔和的表情,聽完侯爺的話,又多喝了兩小盅酒罷了。
錦言艱難地用筷子夾着虎皮花生放進嘴裏,心想:私生子該登場了。果然,屏風那邊一個如二月暖陽般的聲音懶懶響起:“在下李承煜,以後承蒙各位照顧。”
錦言夾花生的手一頓,筷子尖上的花生掉在了桌上滴溜溜打轉,錦心适時給了錦言一記眼色,只可惜錦言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根本沒注意到錦心的咬牙切齒。
錦音早就發現自梅園出來錦言便一肚子心事,這會兒又在衆人面前失了神,一會兒再鬧出什麽笑話,恐怕別人要議論連家了。于是伏在錦言耳邊輕聲問:“姐姐,你怎麽了?”
錦言的思緒被扯了回來,才發現一桌子的閨秀都用好笑的眼神看着自己,尴尬萬分,只好輕咳一聲,扶了扶額:“那個……我好不舒服,容我離開一會兒。”
等錦言離了席,席間的閨秀們窸窸窣窣開始議論起來,一個問錦心:“這就是你鄉下回來的姐姐麽?”
錦心:“……”
另一個說:“你這個姐姐看起來好生奇怪哦。”
錦心:“……”
再一個說:“我剛才瞧她一直吃不停,恐怕在鄉下吃不到這麽好的東西吧。”
錦心:“……”
錦音擔心錦言,于是追了出去,在院子南邊的一方小湖邊上,看見錦言抱膝坐着。錦音彎了彎眼角,笑喊:“姐姐。”便走了過去,坐在錦言的旁邊,錦言正撿着小石子投進湖裏去。
錦言見錦音來了,只淡淡笑了一下,錦音從袖子裏取出竹笛,笑說:“在家的時候姨娘管得嚴,難得見着姐姐,今天正好,我把姐姐教給我的《春江花月夜》再吹一次,姐姐看哪裏不對,也好指教指教。”
明澈的笛聲便悠悠繞耳,此時正值夕陽晚落,月華初明,石子投進湖水中被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明月,春水,笛聲依然,錦言心中輕輕一動,一些回憶像雪融般汩汩流動。錦言擡起右手,空握了一握,手心上還留有一個淺淺的傷痕。笛聲乍停,錦音偏過頭來笑道:“姐姐,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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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言手覆上錦音的手,慢慢說:“人可以僞裝,笛聲僞裝不來,你吹出來的笛聲空明澄淨,若不是有顆赤誠之心的,笛聲也不會不夾雜一絲污濁。”頓了頓,又說:“對不起。”
錦音睜大了眼睛:“怎麽呢?好好的為什麽說這個?”
錦言輕輕嘆了嘆,說:“今天在梅園裏,是有人推我,我才摔倒的。”
錦音也忽然靜了,想了許久,慢慢開口:“姐姐是懷疑我了的,所以跟我道歉。”
錦言的頭輕輕靠在錦音肩頭,歉疚道:“在家裏,除了母親,你對我最好啦,我不該疑你,只是……唉……生活太艱難了。”
說着,寶岑也從後面繞過來,邊走邊道:“你們說什麽悄悄話呢,你們在這裏,也不怕被別人看見了。”
錦言擡起頭,說:“不會的,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筵席上呢,誰會來這兒。”然後又對她們說:“你們先回去吧,人少了好幾個一眼就被看出來了,我一個人待一會兒,透透風就回去了。”
待她們都走了,錦言托腮想:不是錦音,就是寶岑了。
忽然,從身後傳來隐約的腳步聲,錦言吓了一跳,趕忙起身,低着頭快步走着,走到一片小空地時,身後那人喊了一句:“請別踩着藥了。”
錦言剛擡起來的腳趕緊收了回來,果然,借着月色看,空地上平鋪着許多藥材,應是在這裏晾曬的。錦言聽聲音近得很,又是男聲,前面的路被藥材擋住了,窘迫得要命,只好退到一邊低頭行了禮:“實在不好意思,筵席上太悶了,想來透透風,沒想到這個時候這裏會有人。”
那人的聲音聽在耳裏,全身就像被溫水過了一般舒舒服服的,他說:“無礙的,是我的不是,忘記藥還曬着,這時才來收,吓到姑娘了。”
錦言又行了一個禮,便往反方向走着,與那男子擦肩而過的時候,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藥氣,又穿着一件藍色布衫,錦言心裏認定:這是侯府裏的大夫。未走兩步,大夫驀地叫住她:“姑娘,方才我依稀聽見有笛聲,好聽極了,可是你吹的?”
錦言趕忙站住,退到一邊,搖了搖頭。
那邊沒有反應。
錦言心想:“哎呀,又犯暈了,黑夜裏誰能看見你搖頭啊”于是加了句話:“不是我吹的。”
大夫聞言似乎大為失望,眉間隐隐有了落寞神色。錦言忍不住去瞧他,因是對着光,還能看清他的面容,錦言看見他,只覺他的眉眼像一個人,輪廓又像另一個人,至于到底像誰,又說不明白,總之是有了幾分的親切之感。只是那眼神望向你,能溫暖最冷的人心,只有大夫才會有這種目光。大夫在月光下淡淡報之一笑,說:“打擾了。”
錦言低下頭去,又屈了屈膝,轉身飛步離去。誰知來的時候是從曬藥那塊地的方向來的,走的時候卻從反方向走的,她是第一次來侯府,連正門口都不知道在哪,如今黑漆漆的夜裏,想從侯府的花園裏繞遠回去,可真是個難事,更何況,錦言的方向感實在弱得可憐。
總之,是迷路了。
若擱在平常時候,園子裏總有些仆人,雖然在園子裏瞎跑被人發現是件不甚光彩的事情,可現在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若一晚上回不去,那……事情就可有些嚴重了。急則生亂,越走越遭,明明依稀能聽見唱戲的喧鬧,可循聲而去,不是被條小溪擋住了,就是被棟房子遮住了,為今之計,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穿過一條紫藤花廊子,是一個枯敗了的梨樹園,這裏聽戲臺那邊的動靜格外真切,想是離宴會場所不遠了,還沒等高興,幾步外的一棵梨樹底下,一個男人的影子倒在石椅上,一個女人站在他的面前。
女人的聲音清冷如梨花白的月光:“他一向如此,既然不想讓咱們知道,咱們就斷不會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17、魚躍龍門
那女人的聲音寒徹,錦言躲在暗裏,吓得手指冰涼。
女人戚戚然又道:“他還是不信我。這之前竟一點風聲都沒有,直到剛才,廖管家的口風才松動一些,說老爺一個月前就找到這孩子了,安置在了城外,老爺卻一直跟我說,遍尋無果,還讓你帶着人馬四處搜尋。”
原來聲音的主人是李夫人,錦言心想,那……石凳上的該是承煥吧。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父親的用心……還真是良苦。”果然是承煥,只是他的聲音除了往日的溫沉,還多了幾分混沌。
李夫人低低笑了兩聲,無奈而凄涼:“聽廖管家說,那女人去年底的時候,染病去了,其實,老爺一直都和她沒有斷了聯系,我以為我很聰明,卻被瞞了許多年。”
“我不明白,”承煥的聲音壓在喉嚨底:“無論我怎樣優秀,父親卻從不多看我一眼……”
錦言的手一顫,不小心折斷了一段枯敗的矮樹枝,李夫人聽到聲音,深深看了兒子一眼,就快步抽身去了,錦言也惶急起來,轉身想離開,承煥搖搖站起,溫沉沉的聲音浸在夜風中:“錦言,是你麽?”
錦言心跳如鼓,身子往後躲了躲,輕聲說:“是……二公子好。”頓了頓,臉色微紅,小聲說:“我記得我從沒跟二公子說過……我的名字。”
承煥沒有答她,苦笑了一下,說:“我現在是三公子了……”,言罷踩着地上的枯枝,向她走來,高大的影子籠在地上,俯身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