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笑:“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錦言聞到了酒氣,擡頭,果見那雙漆黑的眸子現在被酒熏得通紅,臉逼得很近,錦言快要能感到他呼吸的溫度,心裏跳得不行,趕忙退了一步,低下頭來:“二……三公子,你……”
“我沒事。”承煥喉嚨裏發出的聲音溫沉喑啞,身形一搖,扶住了身邊的矮樹,枯木沙沙而響,他看着錦言:“我不喜歡別人叫我三公子,你像錦心一樣,叫我承煥哥哥好不好?”
錦言怕他摔着,看見他站穩了,又将頭低下,說:“承煥……哥哥很優秀,嚴父出孝子,你不要多想了。”
承煥的嘴唇抿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你覺得我好?”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鼓槌擊在錦言的心鼓之上。
錦言覺得這個談話再這麽繼續下去要出大事了,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一步,卻沒留意到身後的枯塘,腳踩了個空,心一墜,仰身往後倒了,卻又被一個力量拉了回來。錦言的腕子被承煥攥在手裏,既拉回來了,卻沒有松開的意思。
透過薄紗袖子,錦言甚至能感到他掌心的熱度,是酒後的燥熱。錦言腦裏嗡鳴,掙了掙腕子,聲音慌如六月亂雨:“我該回去了。“
承煥寬大的袖子被風揚起,手扣着錦言的腕子,執意不松,熏然的目光籠罩着錦言:“我喝了一壇子陳釀的女兒紅,走不動了,扶我回去,好不好,錦言?”
錦言。一字仄音,一字平聲,平淡無奇的音調,從承煥嘴裏吐出來,卻是這樣的抑揚頓挫,動人心弦。
錦言怔了一怔,随即反應過來,轉頭別開他的目光,說:“承煥哥哥,容我去宴上禀夫人,讓夫人遣了人送你回去,咱們這樣,不合規矩。”錦言心中為自己歡呼鼓掌,在這種纏綿悱恻花前月下的美好氣氛,這個一見傾心芝蘭玉樹的男子就在咫尺之間,她還能尚存一絲理智坐懷不亂,實在是可歌可泣。
這時,一柄合起的象牙骨扇在錦言的腕子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一個憊懶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不如讓二哥扶三弟回去吧。”
月光下的少年錦衣華袍,玉冠長發,全然脫去了小叫花子那一身破爛裝束,唯那一雙狡黠刁鑽的眼睛,和頰上兩顆深深的酒窩,和上元燈節漢江水畔的小叫花子別無二致。
錦言心中想:就知道是你,可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其實,對于際遇的改變,錦言不會像別人一樣過于意外,還有什麽比死去的人又重新活過來這種際遇更離奇呢?
少年的扇子在手上轉了個花,又“嘩”地打開,在面前裝模作樣地扇了兩扇,月白扇面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大字:“翩翩公子李承煜。”
錦言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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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煥的放開手,酒氣去了大半,換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硬聲問:“你做什麽偷聽別人講話?”
承煜挑了挑眉毛,對住錦言,扇了兩扇:“說你呢,你做什麽偷聽別人講話?”
錦言柳眉一橫,側頭剜了他一眼。
承煥無可奈何,不願同他牽扯,拂袖便走,承煜一邊扇着折扇,一邊追喊道:“三弟不用二哥相扶了嗎?”承煥頭都懶得再回,承煜這才回身嘆道:“真沒有禮貌。”
錦言笑看着承煜:“你改行啦?”
承煜瞥了她一眼:“最近要飯行業很不景氣,想來若再這樣下去,恐怕真得要到連大小姐的府上了,未免太難看,所以謀了個公子哥的差事。”說得格外正經,一點都沒笑場,生怕錦言不信,又添了一句:“不知為什麽,我不想在你面前太難看。”言罷,一雙狹長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錦言。
錦言抽了抽嘴角,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岔開話題:“大冬天打什麽扇子,你瞧你那扇子,我都不想說你,要想學得有風度一點,看一看人家承煥公子的行頭舉止……”
承煜收住笑容,冷然說:“他是貴門公子,我是裝成貴門公子,自然有區別。他才是君子風度,我遠比不上他,對不對?”說到後來,語氣裏似乎已經清楚知道了答案,頹唐裏又有些許自嘲。
錦言的喉嚨裏咕嚕一聲,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他他比承煥氣質上差遠了這個事實,本來想躲開他眼神的逼近,卻忘記了一個嚴重的事情。
一般正常人不會在一盞茶的時間犯同樣的錯誤兩次。
錦言能倒回時光再世重來,自然不會是一般的正常人,于是她腳一打滑又仰倒向了枯塘。
這回攥住她的只能是承煜,幸而承煜反應得快,不然錦言一身爛泥地回了筵席,連家姐妹仨會被一桌子閨秀鄙視到死。承煜松開手,眼神落在她的手心,漫不經心問了一句:“手上傷好了麽?”
錦言攤開手心,上面有一條淺淺的紅痕,說:“快要好了,不知道會不會留疤。”這時,承煜的胳臂往後縮了縮,錦言抿起嘴:“不用躲了,你拉我的時候我看見了,你怎麽也受傷了?”承煜的胳臂上包了幾層紗布,因穿着寬大的袍子,并不顯眼。
承煜一手背到身後,嘴角勾了勾:“不勞大小姐費心。”
錦言瞧他又犯別扭了,懶洋洋地松了松筋骨,斜觑着承煜:“對了,剛才你是故意要偷聽,還是一不小心偷聽着了?”
承煜輕嗽一聲:“那你是故意要迷路,還是一不小心迷了路呢?”
錦言雙眼瞧天,嘴上仍硬:“誰說我迷路來着,我瞧這裏綠樹成蔭,皓月千裏,別有洞天,美不勝收,特地停下腳步來欣賞的。”
承煜一副“你再胡說試試”的表情,然後搖了搖手就走了:“那大小姐好好欣賞,我就先回去了。”走了幾步又駐足回頭,笑意盈目:“不許悄悄地跟着我回去。”
錦言總歸是回到了筵席上,臺上的戲已經唱到了尾聲,剛走進隔間,虞氏淡淡的眼神已經掃了過來,錦言吐了吐舌頭坐定,錦心忍不住埋怨起來:“你去哪裏了?怎麽去了這麽久?”
錦言:“我……在小湖邊暈倒了……”
錦心:“……然後呢?”
錦言:“然後醒了就回來了。”
錦心:“……”
夜色已沉,賓客們都早已散去,侯府回雪堂裏,一個聲音冰涼透骨:“你确定她沒聽到別的?”
“應是沒有。”
“我們決不可冒險,若讓老爺知道……”
“母親放心,即便她知道什麽,也不會說出去的。”
“你就這麽肯定?”
銀瀑一般的月光被碧綠的竹棂窗格成方束,将承煥玉雕一般面容照得清明,他輕薄的嘴唇微微揚起,說:“我肯定。”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才發現裏,我寫的陸鴻是個克夫命···克夫命···夫···命···
18、流光皎兮
虞氏對錦言的教育很嚴苛,卻又不同于一般的閨閣教育,比如,傳統教材女四書是一概不用讀的,虞氏說,那裏面說的都是道理,遇上不講道理的人,講道理的人往往會很吃虧。
虞氏還說,家是不講道理的,講的是人情,可有的家,連人情也不講,只講實力。
虞氏還說,當今世道就不大講道理,結婚的時候,雙方明明只看門當戶對,可一旦日子過不好了,就偏偏要怪性格不合,而一旦性格不合,多數都是那女孩的錯。
錦言上輩子建立起的三觀幾乎要崩毀,仔細想想,卻覺得虞氏所言甚是,說不定數百年以後,風水輪回,女子男人的地位将會倒置,所以虞氏只不過活錯了朝代而已。
每日的卯初時分,錦言就必須梳洗完畢,到小書房去練一個時辰的字,抄的是《全唐詩》。虞氏說錦言的性子既綿軟又不拘,讀杜工部久了怕會郁氣于心,讀李青蓮多了怕會放任自由,于是點了王右丞的部分,每日抄誦,王詩清貴風雅,還能提一提錦言的氣質。
雖是如此,虞氏卻不刻意地改變錦言的性情,只是在她原有的秉性上略加補正罷了。虞氏說,法天貴真,只有精誠之心才是最美的,要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環境如何改變,都不要動了自己的本性真情。
錦言想,若虞氏可以當一個哲學家,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此刻正值卯中,錦言的帖子只抄了一半,身邊伺候磨墨的是皎兮。虞氏從自己的大丫鬟裏撥了書月給錦言,書月持穩,雖調去伺候錦言,仍是漪蘭居的掌事大丫鬟,阿棠依然貼身伺候,陳嬷嬷只做些瑣碎的閑活,那天,虞氏還找了十個新上來的丫鬟侯在院子裏,讓錦言選出兩個近身的大丫鬟,再選出兩個二等丫鬟。
當時虞氏便端了一盞茶穩穩地坐在邊上,眼中淡淡笑意,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