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章節
嫁的那日天氣算不得很好,天色晦暗,一絲風也沒有,花香膠着在衣裳,甜膩得讓人生厭。
蒙古那邊逼迫得緊,出兵越快越好,彭家的意思,要想出兵,先得把大禮行了。
如此無賴,讓無雙的婚事辦得既倉促又潦草。
不過無雙實是一點都不在意的,再隆重的虛禮也不及心裏那人騎着駿馬接她過門讓她開心,既已成夢,別的,還有什麽可計較。
侯爺病卧,臉都不肯露。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亦無人能知,可彭家想要耀武揚威的目的,已是達到了。
無雙素日就愛穿紅,明媚的顏色會顯出她小鹿一般的勃勃生氣。可今日的紅衣穿在她身上,像酒污一般黯啞無光,鮮豔的胭脂也遮掩不了她本來蒼白的顏色。高高绾起的發髻珠環翠饒,其中卻有一柄半舊不新的玉釵,那是離開襄陽時,陸鴻送給她的念想。
她繃着情緒,努力端莊着。
大紅的喜帕遮住她的眼時,她用力地在錦言的手上一握。
錦言咬着嘴唇,努力讓眼淚困在眼眶裏。
炮仗聲、吹打聲,漸漸地遠離了侯府,只留下一地碎紅。
錦言默然回身,悵惘地走在落花斜道上。
正巧寶岑執扇而來,她也是送親姊妹裏的一個。錦言此時心裏孤獨得很,于是很願跟她走上一段。
“我哥這些天也不好過,要不是人攔着,他恐怕要殺到彭家去的。今日,被我父親綁在家裏,動彈不得。大老爺們,昨夜哭得讓人心都疼。”寶岑眼睛也泛紅:“我從沒見過我哥這樣,他無論何時都嘻嘻哈哈沒個正形,我以為,他就會這樣游戲人生一世的,竟對無雙妹子這樣真心。”
“人嘛,一輩子總要付出一次真心的。”錦言淡淡地答,心裏卻想,人這一生,真如落花一般,飄飄搖搖沒個定數,經歷兩世,許多人間傷心,卻也是參不懂悟不透。
寶岑卻像是被這話傷到,仰頭一嘆,淡淡笑着:“人跟着心走,也不一定就是對的。若不是妹妹那日及時點醒,我恐怕也不會正視,我和李承烨,本非同路。”
錦言搖了搖頭:“其實姐姐不止想瞞騙大公子,也想瞞騙過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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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岑微笑:“你不懂我的生活,我打小,便是要費盡心機度日。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忽然遇見一個不沾惹一點俗世塵埃的人,就忍不住想要親近。卻不知,自己就是塵埃,落到他的衣袍上,他即便注意到我,也只是将塵埃拂去而已。”話說得有些嘲意有些凄怆。
無論如何,這是真心話,對寶岑來說,說出來,是很艱難的。
錦言心情本就失落,此時更是難過得連步子都邁不開了,随意揀了個地方坐下,寶岑也挨着她坐下,不再說自己的事,又把話題繞回到無雙身上:“你見過那個彭翊沒有?”
錦言搖了搖頭,這個人,只聽承煜說過一次,還不是什麽正面評價。
寶岑卻道:“我哥喝醉的時候倒是說過,那人雖未娶妻,妾侍倒是有七八個,這還是有頭臉的,暗裏不知道多少呢。咱們都還是姑娘家,想事情天真些,就這麽天真地想一想,眼見自己的夫君和別的女子缱绻柔情,想一想,心都針紮一般的。我哥雖不及彭翊有出息,可這件事上,定不會委屈無雙,他從小也沒少吃姨娘的虧。終究是件憾事。”
錦言移過臉,跟寶岑說:“無雙有句話讓我帶給陸表哥,你告訴他,日子長着呢,傷心的事兒,很快很快,就過去了。”
傷心事兒是不是很快過去,錦言不得而知,鬧心的事兒倒是很快就來了。
當日回了槿瓊居,還在怔忡的時候,李夫人派人來問話,說是門口有一個小姑娘,說是錦言的表妹。
看見芷靈一身破爛地站在她面前,錦言真想把手上的茶盅砸在她腦門上。
生生忍住,也不去理她,翻出紙筆來,就給外公家寫信報平安。
芷靈估計是心裏有些發虛,蹭到錦言邊上,探着腦袋問:“你不問我為什麽來京城了?”
錦言低頭寫字,只當沒聽見。
芷靈也有些煩躁了,一把按住錦言的信紙:“你也不問問我一路怎麽從竹泉村輾轉到京城的?”
錦言要扳開她的手,芷靈不讓,錦言就扭頭去跟阿棠說:“去跟母親講,請她撥出幾個人來,把芷靈押回家去。”
阿棠給芷靈吐了個舌頭,轉身去了。
芷靈愣了一會兒,哭得泣不成聲:“你知道我一路多不容易麽?到了襄陽才知道你們已經搬走了,我還巴巴地從襄陽趕到京城,你又把我送回去,我不是白來了麽!”
錦言把舅父家寄來的信翻出來,打在她臉上,也氣得哭了:“你自己看!”
芷靈撿了信,展開看了兩遍,臉色也變了,卻咬了咬牙:“祖父這個年紀,年年恨不得都要病上幾次,這回說不定是湊巧罷了。”
錦言今日心情本就灰敗,見了芷靈又窩下一肚子火,芷靈這話說出來,錦言肩膀都顫了,一時管不住情緒,順手操起硯臺,砸在她頭上。
額角登時青腫,芷靈尖叫一聲,眼睛翻了翻,暈過去了。
錦言耳中一片嗡鳴,正當此時,李夫人款款而入,見此場景,吓得掩口:“我是聽你丫鬟說,要把這小姑娘趕走,就來看看,她這是怎麽了?”
錦言抹了一把淚,說:“由着她,她醒了,我們把她押回家去。”
李夫人讓人把芷靈扶起來,誰知芷靈适時“悠悠醒轉”,牽住李夫人的裙角,抽泣着、小聲地說:“夫人,我是來找阿煜的。”
阿阿阿阿什麽?錦言心裏怒火轟轟地往頭上燒,啊呀,敢情這小蹄子千裏尋親,打的是小鯉魚的主意啊!錦言現在只想把桌子上的所有東西都往芷靈身上砸。
芷靈雙目半合、含羞帶怯的樣子,落入李夫人眼裏,李夫人眼底的笑意一閃即過,只拍了拍芷靈的手:“你好生歇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錦言慌張地解釋:“夫人,芷靈和二公子,不是……”
李夫人卻按住她的話頭:“許是老二真許諾過這位姑娘什麽,不然小姑娘也不會山長水遠地跑來。你放心,若他二人是真心,我們李家也不會虧待了你的表妹。”
錦言這下真不能放心了,還想解釋什麽,又想起每每小鯉魚提起李夫人那嫌惡的樣子,又只好把話擱下。
李夫人轉而彎腰去問芷靈:“你是想跟你表姐住呢?還是想住到我那去”
芷靈被打怕了,又見李夫人溫柔和婉,趕忙表态,願意跟着李夫人走。
李夫人對錦言笑笑:“不知道你們姐妹倆因什麽鬧出這麽大的陣仗,小姑娘既然來了,也別急着走,把事情搞清楚,說不定是老二的錯,錦言你也別只顧着怪你表妹。”
錦言真是內傷,心裏隐約感覺出來,李夫人許是知道一點她和承煜的事兒,那她現在的做法,确實是充滿了惡意。既想到了這一層,錦言只好緘口不語,側目狠狠地瞥了芷靈一眼,芷靈只當看不到。
夜色深濃,蟲鳴陣陣,承煜躺在硬板床上,睡得正香。忽然,門外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熟睡中的承煜眉頭一動,卻仍合着眼。
來人的長裙曳地,掃得地面沙沙作響,承煜不動聲色地将手移向枕下的短刀。
在侯府裏住久了,防身意識杠杠的。
來人走近,一股奇異的香氣襲人而來。
承煜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眯起眼,看見來人穿着一件月白曳地的絲質披風,手裏拿着個熏爐,在屋裏看了一圈,将熏爐放在了桌子上。
趁着那人轉身,承煜毫無聲息地起身,将短刀出鞘,鉗住她的肩,刀尖抵住她的喉嚨。
“誰?”承煜輕輕出了一口氣,随即又屏住呼吸,刀尖往肉裏嵌了嵌,說:“先用桌子上的茶水把熏爐澆滅。”
鉗制之下的人輕輕顫了顫,點了下頭,依照吩咐做了,才戰戰兢兢地說:“大哥,你把刀離遠一點,我是芷靈啊。”
聞言,承煜眉頭一皺,放開她的肩,繞到芷靈面前,刀尖仍抵着她的喉嚨。
“你來做什麽?熏爐裏熏的是什麽?”
芷靈借着月光看清承煜的面容,又想起他剛剛就貼身站在她的身後,臉不禁就紅了,要不是刀還抵着呢,她早就欺身上去了,此時只能柔情無限地喚一聲:“阿煜。”
承煜差點沒忍住一刀抹了芷靈的脖子。
芷靈半咬着唇,僵直着脖子,軟軟地說:“就不能先把刀放下麽,我又不是壞人。”
承煜想了想,便将刀從她脖子上拿下回了鞘,不然覺得像是在欺負小姑娘。
可警惕還是沒消除,挑着眉頭,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