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樂之翊休息了三天。三天裏除了陪爸爸去醫院檢查腰椎突出的老毛病，其餘時間就在自己房間刻木雕。恰好爸爸的老朋友張叔叔來做客，順便給她帶來了一些別人丢棄的木料，她都當成寶貝收藏起來。
“大樂，你出生前我和你爸媽就說好了，如果你是女孩，長大後就做你春琴阿姨的兒媳婦。”張叔叔每回來做客必提一次。
樂之翊笑笑，不當真，給爸爸和張叔叔泡好茶後就回自己房間了。
樂爸爸輕聲問老朋友：“侃侃回來了啊？”
“是啊，畢業後在當地跑了一年的銷售，天天吃外賣，租的小房子甲醛超标，身體快扛不住了，經我們好言相勸，現在回來了。”張叔叔手握一只紫砂小茶壺，閑适地說，“我們是打算讓他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再投簡歷，他卻是一天也閑不住，每天都跑出去找工作。不是我誇他，他真是肯吃苦的人，不像一些年輕人好吃懶做的。退一步講，就算他工作能力一般我們也養得起他，我們家的情況你再清楚不過了，城裏兩套房，我媽在郊區的那套房子也明說以後是留給我們了……”
“停一停。”樂爸爸擰着眉，輕聲追問一句，“侃侃真的有一米七零？”
張叔叔表情不變，把茶壺輕輕貼在自己額頭上，低聲說：“差不多吧。”
“差多少？”樂爸爸很謹慎。
“一兩公分吧。”
“哦。”樂爸爸若有所思，心裏盤算一米六八的身高依偎在自己女兒身邊是什麽場景。
“穿上鞋子正兒八經有一米七，他人瘦所以顯高。”張叔叔開始為兒子加碼，“老樂，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了，我實實在在就是一個老婆奴啊！侃侃從小就曉得在家燒菜洗碗都是男人包攬的活，女人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你看我們這樣的好家風，哪裏是輕易能找到的？”
“沒錯，春琴她命好，能碰上你。”樂爸爸誠懇地說，“上一回我見她穿着一條長裙子跳舞回來，模樣真年輕，看不出有五十了。”
“當然了，家裏的事沒一樣讓她操心的，她除了跳舞就是買買買，能不年輕嗎？你看我老樹皮的一張臉，和她手拉手走出去，不少人看我們的目光都很異樣呢！”
樂爸爸不由地笑了。
“将來誰進了我們家的門，我和春琴都當她是親女兒看待。”
樂爸爸點了點頭，緩緩說：“我曉得。”
張叔叔走後，樂爸爸費力撐起身體，走到女兒的房間門外，輕輕敲了敲後問：“大樂，在忙嗎？”
“正想出來喝水呢。”樂之翊拉開門溜了出來，跑去飲水機旁，“張叔叔走了啊？”
“是啊，剛走。”樂爸爸欲言又止。
樂之翊喝了大口的水，瞅瞅爸爸的模樣，笑着說：“張叔叔人真好，每次都給我送來東西。”
“他人好，他太太春琴也是和小姑娘一般的脾氣，心直口快，一點心機也沒有，他們家的侃侃也是肯吃苦的人。”樂爸爸說到這裏停頓了幾秒，然後脫口而出，“一米六八，你可以接受嗎？”
樂之翊表情凝滞。
“我是說侃侃的身高大概一米六八，不過穿上鞋就是一米七了。”
“我也穿鞋啊。”她總不能赤腳行走吧。
“這倒是，我沒想到這點。”樂爸爸撓頭，“算了，當我沒說，我知道有些差距。”
“不，我不是說他的身高，而是他和我不會太不合适了嗎？我以前和他見過幾次面，都沒什麽話可說。”
“現在人長大了嘛，性格眼界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不能拿以前的事做标準。”樂爸爸笑着說，“再說了，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有個男朋友嗎？”
那是一年前，樂之翊追看一部偶像劇入迷了，整天喊着“我好想有一個男朋友”。
“不如明天讓張叔叔把侃侃帶來家裏聊聊？”樂爸爸試探地問。
樂之翊略有些無語，但看在張叔叔的面子上也不想拒人于千裏之外。
第二天下午，張叔叔帶着張川侃登門拜訪。
即便樂爸爸婉約提醒女兒在見面前打扮一下，樂之翊也不過是把睡衣睡褲換成出門穿的T恤衫加休閑褲，對着鏡子梳了梳頭發覺得自己夠可以了。
要知道她為此還在早上洗了一個頭呢，夠有誠意了。
相比樂之翊的簡單，張川侃準備充足，竟然穿了一身輕薄透氣的西裝西褲，手裏拎着一個禮盒，一進門脫下皮鞋就雙手奉上禮盒，恭敬道：“叔叔好，這是我自己準備的一點小心意，希望您用得到。”
樂爸爸也用雙手去接，趕緊讓他們別拘束，放輕松，進來喝杯茶吃點水果而已。
樂之翊看向張川侃，張川侃也擡起頭，尴尬而不失禮貌地打量她，然後說：“你好，今天打擾了。”
“你別這麽客氣。”樂之翊微笑。
不知是不是認識到自身海拔不夠，張川侃一直和樂之翊保持一定距離，避免和她靠近。樂之翊送水果過來，剛還站着的他立刻坐下，等樂之翊坐下了，他才拘謹地站起來，小心翼翼脫下自己的外套。
這樣持續尴尬了一個多小時，尴尬到連樂爸爸的笑聲都極為粗啞了，張叔叔終于點了點兒子，吩咐說：“你帶她去吃個星巴克或哈根達斯。”
張川侃聞言對樂之翊發出邀請：“走吧，我請你吃冰淇淋。”
“好啊，謝謝你。”樂之翊客客氣氣地說。
張川侃和樂之翊一前一後地走出門。
“我開車過來了。”張川侃說，“你想去遠一點的地方也可以。”
“不用了，我們就在附近走一走吧。”樂之翊說，“我悶在家裏好幾天了。”
“可以，都由你決定。”張川侃一直走在樂之翊前面，頻頻回頭，“附近有可以吃冰淇淋的店嗎？”
“有啊，麥當勞。”
“麥當勞？這會不會太普通了？”張川侃步伐有些快，一再扭頭和身後的人說話，“我想請你吃貴一點的。”
“我覺得麥旋風可好吃了。”樂之翊笑了，“你就請我吃麥旋風好了。”
她感覺出張川侃不太願意和她挨近，于是她也放慢腳步，慢慢跟在他身後，順便低頭看一眼自己的鞋子，是一雙薄得快沒底的平底鞋。
到了麥當勞，張川侃點了一桌的東西，樂之翊不好意思地說：“這麽多？不如我們AA制吧？”
“你在開玩笑嗎？難道我看上去是一個很小氣的人？”張川侃坐下後整個人放松不少，“你想在我面前付錢，只能找根繩子捆住我的手。”
兩人邊吃邊聊，氣氛比剛才在家時要強多了。
“我從小的缺點是性格悶。”張川侃把番茄醬擠在盒子一角，“為了跳出舒适區，我做了一年的銷售，為的就是磨練自己。不過事實告訴我，無論從事哪個行業天賦都重要，人得按着自己天性發展，不适合不能一直勉強，所以我回來了，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逃避。”
樂之翊一邊拿勺挖着冰淇淋一邊聽他說話。
“你沒談過戀愛吧？”張川侃結束了一個話題，又開啓了一個新的。
樂之翊搖頭。
“巧了，我也沒有。”張川侃咬着薯條，繼續說，“我爸說你是一個特別好的女孩，又善良又孝順，手還很巧。”
“謬贊。”樂之翊客氣起來。
“我也覺得你很好。”張川侃笑了一下，“看你吃個冰淇淋都很知足的樣子，很單純可愛啊。”
樂之翊剛想接話，一雙眼睛和推門而進的一個大男生撞上了，對方竟然是冉恺明。不知為何，她當下的反應是低了低頭。
有些尴尬，樂之翊心想，竟然在這個時刻碰上他了。
冉恺明似乎沒看見她，直接去點餐了。
張川侃還在說什麽，樂之翊有些心不在焉了，她的目光一直悄悄随着冉恺明的行蹤而移動。
等冉恺明在靠窗的椅子坐下後，樂之翊的目光才停止追蹤。
張川侃觀察到她的反應，猜想她是遇到熟人了，他沒追問，喝了一口可樂，暫停了之前的話題。
樂之翊又看向張川侃，問他：“不好意思，你剛才說到哪裏了？”
“沒什麽。”張川侃局促地笑了一下，低頭喝可樂。
在這之後，樂之翊主動聊了自己喜歡的雕刻，說了不少話，但張川侃只是“嗯，不錯”地應着，看樣子不是很感興趣。
又過了一會兒，倆人沒什麽話可說了，大眼對小眼地坐着。
樂之翊不由地看了一眼時間。
張川侃趁機說：“老實說，今天有些尴尬，我想我們都是。怎麽說呢？我們确實不太合适，光從身高看就不搭了，是我太矮了，配不上你。”
樂之翊訝然，她現在已經沒在介意張川侃身高的事了。
“是你嫌棄我，回去後你就這麽說吧，我想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張川侃禮貌一笑，“可以嗎？”
“我沒覺得誰配不上誰，也不是很在意身高。”樂之翊說。
“是嗎？但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你的壓力很大，平常想穿高跟鞋都不行，遇到熟人還得避開。”張川侃斟酌後說，“我也覺得很有壓力。”
“我沒有避開誰。”樂之翊這才明白過來，是她剛才的舉止讓張川侃誤會了，但解釋好像也沒用，事到如今她清楚他很在意他比她矮這件事。
“忽略身高的事，你喜歡我嗎？”樂之翊多問一句。
張川侃沒料到她問得如此直接，斟酌後說：“一般吧。”
“哦，原來你不喜歡我。”樂之翊說這話時餘光瞟見一道身影從後往前過來，正好路過她這桌，她略感眼熟，擡眸追看，真的是冉恺明。
他怎麽繞了一圈，從她身邊走回座位上了？他是在店裏散步？
哦，想起來了，她背後不遠就是洗手間。
“就是一般的感覺。”張川侃尴尬地說。
她明白這是拒絕的意思。
“好啦，那回去後我們都實話實說吧。”樂之翊率直地說，“別拿身高說事了，我完全沒嫌棄你。”
張川侃聞言有些意外，想說什麽但一下子沒準備好。
“謝謝你請客，我先走一步。”樂之翊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幾天沒出門，我得去好好曬一曬太陽。”
張川侃：“……”
樂之翊慢悠悠地走在太陽下。悶熱的天氣到這會兒才起了一絲風，風裏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她短暫停留在屬于一個人的空間，思緒漫游在屬于一個人的時間裏。
地上的影子忽然多了一道。
樂之翊驀地轉過頭，看見了冉恺明。
他穿着運動風的T恤和褲子，背着一個雙肩包，看見她轉過頭來表情沒有很驚訝。
他不是刻意跟着她，無奈她走得太慢。本來和她相距一千米，慢慢變成了幾百米，最後縮小到現在這樣的距離，以至于他能夠聞到她身上一股甜甜的食物味道。
“剛才就看見你了。”樂之翊無所謂地一笑，“你都聽見了吧？”
“聽見什麽？”
“我被人拒絕了啊。”
“你喜歡他？”
“也說不上喜歡吧。”
“那也談不上拒絕。”
樂之翊覺得這話有些道理。
“我只是覺得，怎麽說呢？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個男生向我表白過，連一點暗示都沒有，到現在還是老樣子。”樂之翊嘆氣，“我郁悶。”
“是你見過的男生太少了。”
“也有可能。”樂之翊想了想笑了，“你這麽一說，我又燃起了希望。”
他看着她的笑容，淡淡道：“就算沒有人對你表白，又怎麽樣？”
“就很失落。”樂之翊直說，“大概是我偶像劇看多了，很想談戀愛，想體會一下被男朋友寵着是什麽樣的感覺，尤其是小鳥依人的感覺具體是怎麽樣的，好想知道。”
“你去找一根電線杆或一棵樹靠一下就可以感受了。”
“……”
片刻後，樂之翊無聊地追問他：“難道你不向往愛情嗎？那種甜蜜的感覺，應該不分男女，也不分智商，誰都會想一想吧。”
“這種甜蜜很短暫，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怎麽就能肯定甜蜜的感覺很短暫？老實說，你是不是談過很多次戀愛了？”樂之翊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
“不用談就知道。”他解釋說，“單純從生物學角度說，你所謂的愛情甜蜜素，被寵愛的感覺都是一種獎勵機制，是為了激勵人類積極繁衍後代、延續基因給的一顆糖，這顆糖吃完就沒了，之後的一切多和理智與責任有關。”
“……”樂之翊忽然難以分辨像他這麽理智的人活着是比較幸福還是比較痛苦。
算了，好端端地問他這些幹嘛？
“你是走回去嗎？”樂之翊轉移話題。她知道往這條路走可以通往老小區，剛好她也在考慮要不要去找莊漪萌聊天，“我也打算去找朋友，不介意的話，一起吧。”
于是，他們并排走，隔了一些距離，步伐都有點懶散。
“怎麽？你今天想起吃漢堡了？”樂之翊沒話找話。
“我在麥當勞等人，不過她臨時有事沒來。”
“哦，是重要的人嗎？”
“我小姨。”
“哦，那你晚飯想吃什麽？”
冉恺明略微不解地看了一眼身邊的人，說：“剛吃過東西，暫時不考慮晚餐內容。”
“我這是未雨綢缪，晚飯一般得提前三小時就開始思索吃什麽。”
“我一般是提前三分鐘。”他說，“這樣的小事不需要未雨綢缪。”
“好了，我知道你對吃沒什麽興趣了。”樂之翊說，“少年，不得不說，你失去了一個很大的樂趣啊。”
冉恺明沒接話。
樂之翊又問：“我媽媽說你太瘦了，你是不是一天就吃三餐？”
“不然？你是一天五餐？”
“我的意思是宵夜，你不吃嗎？我高考前每天看書到淩晨，每晚都要吃宵夜。”
“我十點多就睡了。”
“啊，你竟然比咆哮派睡得還早。”樂之翊驚訝，“神人。”
提起莊漪萌的奶奶，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無奈。
“對了，我提醒你，你路過對面那幢樓，真的要擡頭看一下。”樂之翊說，“莊小銳，就是她的孫子，常常丢三落四的，一忘記拿東西就讓她把東西扔下去，有一次差點就砸到嬰兒車，幸好沒出事。”
“看來潛在風險又多了一層。”冉恺明似有所悟。
“對啊，萬一被砸到腦袋就完了。”
“還有什麽未知的驚喜嗎？”冉恺明問她。
“你想要就一定有。十二幢有個中年大叔，常年穿背心和短褲，肌肉很發達的，他看起來很陽光健談，其實藏得很深……”樂之翊賣關子。
“你現在和我說他是一個連環殺手我也不奇怪了。”
“哈哈，那倒不至于。我是說他常常随地吐痰，尤其是跑步的時候，你看見真得躲遠一些，他吐的速度和爆發力很強，不亞于投籃，一個抛物線，指不定就甩在你頭發上了。”
“你經歷過？”
“這麽明顯嗎？”她驚訝。
“是啊，就是這麽明顯。”冉恺明懶懶地說，“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樂之翊一怔，很快笑得樂不可支。
為什麽有時候覺得他有些可愛呢？至少和他說話後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冉恺明看着她，越來越不解，完全不知道她在笑什麽。
他們慢慢走回老小區，繞過花壇時，樂之翊還想對他交代什麽，忽然餘光瞟見空中一個隐隐發亮的東西急速落下來。
幸好冉恺明及時拉了她一把。
塑料袋落在地上，不巧散開了，見是一雙拖鞋和一副泳鏡，還有一張卡。
樂之翊剛想開口罵人，從後面跑來的莊小銳賤賤地說了聲“不好意思，讓一讓”，然後麻利地撿起袋子，轉身跑了。
樂之翊逮不住莊小銳，對着莊家的窗口大喊：“高空抛物是要承擔責任的！”
“三層樓吓唬誰呢！”吳娥憐的腦袋從窗口探出來，眯着眼睛一看，當看見是樂之翊和冉恺明，詭異地一笑，“喲，是大木樁啊，旁邊站的誰啊？一張臉白白淨淨的，抹粉了啊？當牛郎的吧？”
樂之翊跳腳，準備罵回去，但被冉恺明冷靜地勸住：“別浪費時間回她話了。”
這話沒錯，樂之翊反應過來，這老太太有的是時間，要是上當和她對罵，到淩晨也完結不了。
吳娥憐又喊了幾聲“大木樁”，然後哈哈地笑。
見樂之翊似在猶豫，冉恺明說：“要不你現在回去吧，今天就別去找你朋友了。”
樂之翊點了點頭。
“走了。”冉恺明無視吳娥憐一連串的怪笑，只身往六幢走。
“啧啧，大木樁如今開竅了，都曉得為自己找開心了，稀罕啊！”吳娥憐站在窗口，來了興致後說個不停，“今年多大了？瞧你這樣子，再過兩年就得喂孩子了吧？哈哈哈……”
樂之翊咬牙，暫時關閉耳朵，轉過身飛快地跑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此刻大樂接受了冉同學的建議，正依在一棵樹旁。
冉同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