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樂之翊和張川侃的事沒讓樂爸爸太失望，畢竟女兒才大二，離成家早着呢，若不是為了給老張面子，他也不太願意做在臺面上湊對的事。
樂之翊對這事已經沒有任何芥蒂了，反而是咆哮派的那番話讓她氣得不輕。莊漪萌已經告訴她了，吳娥憐現在的口頭禪就是“大木樁開竅了”，有事沒事就把她的事當笑話一樣拿出來說一說，樂一樂。
樂之翊心想以咆哮派的水平，那聲音在空氣裏的傳播廣度，必定被冉恺明聽見了。
這樣想着，她覺得對他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樂之翊恢複送餐的這天多帶了兩瓶氣泡水準備給他。正巧她碰到他騎自行車不知從哪裏趕回來，她站在原地等他停下，由衷贊美了這輛自行車的低調美麗，接着指了指不遠處一眼可見的停車棚，說把車停在那裏就好。
“我知道。”冉恺明說。
“鋼絲圈的鎖很容易被撬走。”樂之翊提醒他一句。
“這輛車用很久了，各部位都有磨損，在二手市場都賣不出去，我想沒人會來盜車。”他理智分析後似乎連鎖都懶得上了。
“你出遠門了？”樂之翊問他。
“去見我小姨。”冉恺明簡單說完伸出手，“午餐給我吧，大熱天的，你別爬樓了。”
樂之翊把午餐遞給他，又說了句等等，很快從雙肩包裏翻出兩瓶氣泡水給他。
“我不喜歡喝飲料。”冉恺明說。
“你拿着吧，偶爾喝一喝味道不錯。”樂之翊笑說，“我背着沉。”
她這樣說，冉恺明只好收下了。
“對了，這兩天你有沒有聽到特別難聽的言論？”樂之翊試探地問。
“對面那個嗎？”冉恺明看了一眼對面樓，想了想說，“沒細聽。”
他沒提昨天傍晚下樓倒垃圾時不巧遇見了吳娥憐，那雙眼睛和鷹似得盯着他，直到他倒完垃圾走回去，她還在他背後怪笑了幾下，混混沌沌地喊出了一個名字，問他說“喂，是不是你啊”，他沒搭理她。
樂之翊聞言放心不少，提醒他：“擡頭不見低頭見，你在這裏時間長了，指不定有一天她就跑來找你事了，畢竟她這人從不講道理。如果她罵你，你告訴我，我幫你罵回去。”
“你确定自己罵得過她？”冉恺明反問。
“罵不過也得罵。你是我的房客，好端端地住在這裏，憑什麽給她白罵啊？”樂之翊義正言辭，“話說回來，她在這裏得罪過不少人，大不了我找來這些人，一起站在樓下和她對罵，看誰先服輸。有個成語怎麽說的？一下子想不起來了，沒道理的人是不會有人幫她說話的。”
“失道寡助？”
“對，就是這個。”
冉恺明無語了，這成語又不是魑魅魍魉那類型的。
“反正你遇到什麽麻煩就告訴我，我會幫你的。”樂之翊幹脆地說，“好了，我先走了，你快上樓吃飯吧。”
冉恺明看她轉身，片刻後喊住了她。
“嗯？”樂之翊回過頭來。
冉恺明向來不是一個喜歡管閑事的人，但今天不知怎麽了，像被她的一些品質感染了，選擇告訴她：“你朋友今天早上被打了，她有沒有和你說？”
樂之翊啞然，莊漪萌被打了？
“她被誰打了？”
“她的家人。”冉恺明說，“如果我沒聽錯的話。”
“謝謝你告訴我。”樂之翊立刻騎上電瓶車，飛快地走了。
樂之翊心想難怪昨晚發給莊漪萌的微信到現在還沒收到回複，原來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先去好善橋找了找人，莊漪萌不在，再去她們讀的高中附近找了一圈，幸好在那家熟悉的鮮榨果汁店找到了莊漪萌。
莊漪萌點了一杯雪梨汁，人趴在小方桌上，披頭散發的，聽到樂之翊的聲音疲憊地擡起頭。
樂之翊看了看她的臉，有些腫，再看看她的胳膊，有好幾塊明顯的腫塊和淤青，最後看了看她的腿，左腿上也有一道長長的淤青。
“我不回去了。”莊漪萌哽咽着說。
“行，那你住我家去。”樂之翊幹脆道。
莊漪萌不語，她很疲倦，很快又趴下休息了。
過了好一會兒，樂之翊才知道莊漪萌今早是被梁阿姨打了。
莊小銳一直惦記着那條一千塊錢的牛仔褲，但爸媽都不給他錢，連向來寵愛他的吳娥憐這一回也覺得一條褲子一千塊太離譜，罕見地沒塞錢給他。莊小銳琢磨了好幾天，在昨天晚飯後趁莊漪萌洗澡時溜進她的陽臺，拿鉗子直接剪斷了那只上鎖的小盒子，拿走了她僅有的積蓄，當晚沒回家。
直到今天清早，莊小銳悄悄穿着新的牛仔褲回家，莊漪萌早已準備好，一聽到動靜立刻從陽臺沖出來，持着晾衣杆劈頭蓋臉地往他身上打。她真的快氣炸了，情緒瀕臨崩潰，下手不輕，莊小銳很快蹲下來雙手抱着腦袋，連連慘叫。
梁阿姨從衛生間出來時看見的正是這一幕，護犢的天性讓她直接沖上去，使出猛力一把推開莊漪萌，解救自己的兒子。
莊漪萌連同她手上的晾衣杆一起倒在地上。
在莊小銳“姐姐要殺我”的嘶喊下，梁阿姨忽然和大力怪一樣，走去把莊漪萌用力扯起來，直接甩了兩個耳光過去。莊漪萌拿手去擋，但力氣不如梁阿姨，很快被推到水池邊，胳膊猝不及防地被擰了好幾下。
“你打我！你憑什麽打我！是你兒子偷我的錢！”莊漪萌大聲嚷出來，想讓整個老小區都知道這事，“你自己沒教育好兒子，就別怪別人替你教育他！”
梁阿姨的瞳孔是血紅的，一邊用力擰莊漪萌，一邊顫抖地罵她：“瘋子！怪胎！心都是黑的！有你這麽打弟弟的人？為了幾個錢你就要他命啊！你早想殺了他是不是！”
莊漪萌不斷出聲大喊：“你憑什麽打我！你不是我媽！你憑什麽對我動手！”
梁阿姨宣洩完怒火才停了手，氣喘籲籲地看着莊漪萌，眼裏也有些遲來的恐懼。
莊漪萌腦袋完全懵了，耳朵嗡嗡地響，眼前一陣黑，她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跑，不慎摔了一跤，再費力爬起來，總算跑出了門。
她一時間無處可去，走來走去就來到了果汁店。
樂之翊在果汁店陪伴莊漪萌一會兒，然後帶她回嘉嘉公寓。到了家，樂之翊先讓莊漪萌洗了一個澡，再幫她塗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藥膏。
之後她們誰也沒說話，似乎陷入了一種無解的情緒裏。
傍晚樂爸爸掌勺，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用心款待莊漪萌。晚上，樂媽媽搬出折疊床，擦幹淨後又取出一張曬過太陽的空調被，想讓她晚上睡得舒服些。
畢竟莊漪萌也是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今天她這樣的遭遇他們也心疼。
樂爸爸為此還悄悄去陽臺，打了一個電話給莊漪萌的爸爸。奇怪的是，莊爸爸竟然什麽都懶得表态，也沒有提出來接女兒回家，這樣的态度連樂爸爸都無語了。
莊漪萌在客廳的折疊床上睡下，樂之翊關了燈，走進房間。
樂之翊躺下床，輕輕一嘆，看了一圈牆架上滿滿的木雕完成品，慢慢翻了一個身，手肘撐床，擡頭看窗外的夜空，不太想睡覺。
片刻後，她拿手機發了一條微信給冉恺明：“還好你告訴我，現在她在我家了。”
“她人在你家就安全了。”冉恺明回複。
樂之翊從文字裏嗅出了一絲屬于冉恺明的暖意，又接着打字：“莊漪萌不在家，咆哮派估計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可以發火的目标，至少你可以清淨幾天。”
冉恺明回複：“你沒必要考慮我，照顧好你朋友吧。”
樂之翊看着這行字，竟然又感受到一種溫柔，心想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想到這裏，她煩躁的心情平複了一些，再擡眸看一眼窗外的夜色，覺得自己該睡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今天晚飯時間，莊漪萌家又出事了。莊漪萌爸爸砸了酒杯和碗筷，第一次動手打了他老婆。梁阿姨整個人從客廳地板一直被拖到陽臺上，蓬頭垢面，鼻子和嘴角都是血，一張臉已經不能看了，好不容易躲過一記拳頭，探出陽臺，大喊救命，很快被莊漪萌爸爸扯着頭發拉回去。呼救聲不斷，聽着令人心惶惶，不少鄰居都到家門口勸了，直接罵的也有，最終是冉恺明報了警，說看見有人在家暴婦女。
警察過來及時解救了被打到爬不起來的梁阿姨。
莊漪萌爸爸家暴老婆被行政拘留十五天，這件事傳遍了老小區。
樂之翊是次日送餐的時候才知道的，老小區裏為數不多的老鄰居難得聚在一起，坐在花壇邊的涼亭裏讨論這件事。
樂之翊還聽說吳娥憐如今和發瘋一樣逢人就問“是不是你報的警”，當天來勸架的人都沒能逃過她這劫，老人家一大早就上門火急火燎地開罵了。
莊漪萌得知爸爸被拘留了心情沉重，雖然理智告訴她這是他該得的結果。到了這個節骨眼，她是真不敢回家了，以吳娥憐如今那個瘋狂的狀态，她回家不知會遭遇什麽。
樂之翊安慰她：“你別想太多了，想多了也沒用，就先安心住在我家。”
“我想不明白。”莊漪萌低語。
“不明白什麽？”
“我想不明白是誰報警的。”莊漪萌擡頭看着樂之翊，“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們家那個樣子，大家早就知道了，鬧得再嚴重最多過來罵幾句，不可能去報警的。”
說到此，樂之翊也覺得奇怪。老小區裏的老鄰居都是年紀大的和事老，為家暴報警不在他們的認知範圍內，外來務工人員基本不會“多管閑事”，回家就悶頭睡了。
那會是誰？
不會是？
樂之翊腦子裏冒出一個答案，但對着莊漪萌她沒說出來。
莊漪萌這次出來除了一直放在衣服口袋裏的手機和鑰匙，其他什麽東西都沒帶，她想着回去一趟，又怕撞見奶奶。隔天樂之翊送餐時特地幫她打聽了一下，梁阿姨收拾包袱回娘家了，還帶走了莊小銳，家裏現在只有吳娥憐一個人。因為吳娥憐一直有在下午三點外出溜達一圈的習慣，樂之翊拜托冉恺明到時候往樓下看一眼，确認莊奶奶是否出門。
“剛出門。”冉恺明從窗外看見吳娥憐走出門，用手機通知樂之翊。
樂之翊收到後立刻和莊漪萌趕過去，她們一路幾乎是跑的。
到了老小區門口，莊漪萌讓樂之翊在便利店等一等，等她拿完東西很快下樓來找她。
樂之翊剛走進便利店，很巧看見冉恺明在買雪糕。
她走過去，對他說：“你想吃哪個口味？我請你。”
“不用了。”冉恺明看見她順手多拿一支雪糕，“上回你請客，這次我買給你吧。”
結完賬，他們就坐在便利店窗口的椅子上一起吃雪糕。
樂之翊今天出來得急，穿的是一條五分褲，露出長長的腿。
冉恺明随意看她一下，問：“穿這麽短，你不怕招蚊子了？”
“出門急，忘了換褲子。”樂之翊感受到他的視線似乎落在自己腿上，有些尴尬地挪了挪身體。
“幹嘛？我又不會故意看你。”冉恺明的眼神是“你當我是什麽人”的疑惑。
樂之翊沒說話。
冉恺明收回目光，安靜吃雪糕。
“有一件事我要問你。”樂之翊忽然湊近了一些距離，小聲問他，“是你報警的嗎？”
“是我。”
樂之翊沒想到他承認得如此直接，驚訝之餘也用心囑咐他：“你別被咆哮派發現了。”
“發現了怎麽樣？她會打我嗎？”冉恺明垂眸，注意到一件事，于是提醒她，“姐，你的大長腿挨到我了，我感覺不太舒服，可以往右挪開兩厘米嗎？謝謝。”
樂之翊這才發現自己的腿在不經意間貼上他褲子了，而且還被他嫌棄了，無奈一笑，趕緊挪開了。
她剛坐直，猛然發現窗外不遠處閃現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老人身影，當下什麽都來不及想，果斷伸臂攬過冉恺明的肩膀，同時使出一點力氣往下按，自己也低下頭。
“咆哮派來了。”她低下頭，和同樣低頭的冉恺明目光相對。
目光相對的剎那，樂之翊後知後覺有了異常的尴尬。這麽近距離看冉恺明，似乎連他的睫毛都明晰可見，她下移眼球，發現他的鼻尖一點瑕疵都沒，幹淨明潤如一塊玉石一般。
老天啊，他也長得太漂亮了，要是這個鼻子是她的就好了，她每天都會對着鏡子拿絲絨巾小心翼翼擦拭一遍。
在冉恺明的視角看，樂之翊的眼睛很亮，閃爍着光芒一般。他安靜地看着她，同時嗅到了一股甜膩的味道，似乎是冰淇淋兼西瓜兼氣泡水甚至是兼冰糖肘子的味道。
看來她每天的飲食含糖量嚴重超标。
“人走了嗎？”片刻後他問道。
樂之翊這才小幅度地挪開視線，往窗外看一眼，确定沒有吳娥憐的身影了，點頭說：“走了。”
“可以放開我了？”他淡定地說，“你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很燙。”
“哦，不好意思。”樂之翊趕緊從他肩膀上收回手，轉頭就見另一只手上的雪糕快融化了，她匆匆咬了一口，再按手機通知莊漪萌。
幸好莊漪萌動作麻利，将個人用品一股腦地塞進一只大袋子裏，在奶奶趕回來前幾分鐘已麻溜地往小徑離開。
等待莊漪萌過來的時間裏，樂之翊和冉恺明都沒再說話。
冉恺明吃完雪糕，似乎意識到自己為何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他起身準備離開。
“你要回去了？回去看書嗎？”樂之翊随意一問。
“先洗個澡再說。”冉恺明說。
“你不會是潔癖吧？我摟了摟你肩膀，你就要洗澡了啊？”樂之翊笑着問他。
冉恺明看着她，然後說：“你想多了。”
等冉恺明出去了，樂之翊聳了聳肩，順便看看外面的太陽，心想今天确實熱，她回家也得趕緊洗個澡。
作者有話要說：
大樂衣服上的冰糖肘子味，冉同學暫時不會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