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14)
月不待人,王爺還是痛飲此杯吧!"
慕容熙越笑得有一絲澀意,低聲道:"歲月不待人,果真是歲月不待人,什麽都在,只是她不在了!"
秦驚羽蹙眉道:"王爺,你喝醉了!"
秦驚羽收起酒杯,卻被慕容熙越一把搶過去,"我沒醉!"
秦驚羽頭微微有些疼,看這個樣子,慕容熙越今晚又會是不醉不歸了。
他可以醉,只是,他不要再想起秦驚羽就好,最好能永遠地忘了秦驚羽。
秦驚羽苦笑,不知道為什麽慕容熙越到現在也沒有娶妻,或許早早娶妻,也能慰藉他心中的孤寂。
夜色漸漸深涼,慕容熙越喝完了所有的酒,難掩醉意,望着秦驚羽,醉眼迷離,低喃道:"其實我一直都站在你身後,只是,你從來都沒有看到過我!"
秦驚羽心下慌亂,緊咬櫻唇,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點點星光勉強支撐着爛漫的夜幕 ,絢麗卻透出一絲無力,淡淡的月光不足以照亮黑夜,一絲絲冰涼将秦驚羽包圍。
恍惚中,慕容熙越又道:"我只能在夢裏見到你,只是,這樣冗長的夢境,僅有的全是別離和割舍,你告訴我,這樣的夢境,是否太過冰涼與殘忍?"他的聲音帶着質問的語氣。
秦驚羽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卻見他頹然趴在了桌子上,再無動靜。
秦驚羽松了一口氣,太好了,終于睡着了。
看着他趴在桌子上面的身影,更加孤寂于落寞,秦驚羽心緒紛亂,暗下決心,明天一早就離開,希望再也不要見慕容熙越了。
自己既然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就不要讓他再陷下去了,早早走出對大家都好,擔心他又是一場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的單戀而已。
風花雪月雖然很美,可是傷過的人才知道有多痛,痛過的心還能夠愛誰?
八十六 無心之失
出了玉門關,中原的炎暑就被遠遠的抛在身後,迎面就送來了曠野的風。
一望無垠的草原使秦驚羽的心豁然開朗,藍天白雲與翠綠的青草相映成趣。
碧波萬頃的綠海完全展示出一幅“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壯麗畫卷。
山高爽朗,湖邊清淨,日裏披滿陽光,夜裏綴滿星辰,牧民們的帳篷随着羊群環湖周游。
秦驚羽很快就喜歡上了這裏,這裏沒有人認識自己,秦驚羽也不需要再僞裝,秦驚羽脫下面具,依然身着男裝,外人看來只是一年輕俊朗,英姿飒爽的白衣男子。
夕陽餘晖斜照在一望無垠的蒼茫大地上,遠山雄渾,隐約有雲海翻湧,山峰的輪闊被夕陽勾勒上淡淡金邊。
這樣壯麗的河山,秦驚羽不得不感嘆天地之闊,人之渺小。
天色漸沉,秦驚羽随意找了一家牧民家投宿,接待秦驚羽的牧民很是熱情,秦驚羽不是第一次在牧民帳篷借宿了,也已經見怪不怪,早就聽說關外居民爽朗好客,果真名不虛傳,對自己這樣的不速之客也能這樣盛情款待。
他們的食物秦驚羽不大吃得慣,雖是新鮮的羊奶,濃香的羊肉湯,秦驚羽到底是中原人,不過好在秦驚羽年幼之時就入了江湖,并非真正的金枝玉葉,也能勉強吃下。
秦驚羽接下來是真正見識了他們的好客了,大概是這個族中聽說來了客人,很多少男少女都到了秦驚羽這裏,驚嘆秦驚羽的容貌,妖豔得不像男子,驚嘆秦驚羽的風儀之态,如果生做女子,一定會有人驚嘆,宛若月亮之神。
他們拿出最好的馬奶酒招待秦驚羽,面對這如火的熱情,秦驚羽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推辭了。
月上中天,人們出了帳篷,酒至酣時,開始圍着篝火歌唱舞蹈,彈着秦驚羽從未見過的樂器,也唱着秦驚羽聽不懂的歌。
秦驚羽發現也有很多和自己一樣的中原人在這裏參加篝火晚會,心下暗嘆,盡管突厥和中原紛争不斷,可是似乎并沒有妨礙兩地百姓的交流和貿易往來,甚至通婚。
不少人對坐在篝火旁邊,淡淡飲酒的秦驚羽頗有興趣,白衣傾城,單手托着酒杯,面容淡然而寧靜,風流韻态,美不勝收。
一位身着突厥服侍,姿容俏麗,的姑娘端着酒杯走到秦驚羽的身邊,含笑秦驚羽面前,引來陣陣驚叫。
秦驚羽颔首含笑,姑娘開始舞着曼妙的舞姿,唱着秦驚羽聽不懂的歌曲,不過秦驚羽倒是從中聽出了婉轉與熱情,帶着異域獨有的歡暢。
姑娘唱畢,将酒雙手送到秦驚羽的面前,秦驚羽雖然不适應這馬奶酒的味道,微微有些薄醉,不過見這姑娘過來敬酒,微微一笑,站起身,接過酒,一飲而盡,“謝謝!”
見秦驚羽坦然喝下那姑娘送的酒,旁邊的少男少女一起起哄,喊着秦驚羽聽不懂的話語。
秦驚羽覺得有些奇怪,只不過是敬酒喝了杯酒而已,有必要這麽激動嗎?
看着面前的姑娘竟似有些羞怯,秦驚羽心下不安,這裏是突厥,不是中原,這裏的風俗和中原都大有不同,這酒真的能亂喝嗎?
不等秦驚羽反應過來,那姑娘竟然一挽秦驚羽的胳膊,用力一拉,就坐在了秦驚羽的身邊,旁邊陣陣叫好聲,姑娘現在反倒沒有了羞怯之意。
秦驚羽雖然不懂突厥語,可是這叫好聲還是聽得懂的。
秦驚羽是真的佩服這突厥的少男少女,大庭廣衆之下和男子眉目傳情,坦然地表達好感,一點都沒有忸怩之态。
秦驚羽漸漸明白,剛才莫不是這姑娘的示愛之意,自己不明內情,還以為是人家敬酒呢,突厥人豪爽,敬酒自己豈能不喝?
可是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沒那麽簡單,只不過是喝了一杯酒而已,有必要這麽激動嗎?
接下來的事情真的證明秦驚羽果然沒有猜錯,場中樂音又起,很多男男女女都在,身旁的姑娘拉起秦驚羽就往場中央跑,這次被秦驚羽拒絕了,秦驚羽道:“對不起,姑娘,我不會跳舞!”也不管她聽得懂聽不懂。
沒想到那姑娘爽朗一笑,“沒關系,我會,我來教你就是了!”
秦驚羽想不到她竟然聽得懂中原話,而且說得相當流利,愈加驚異。
秦驚羽眉心微蹙,她發現很多人都在看着她們兩人,那姑娘眼中神采奕奕,極是期待。
“跳舞,跳舞!”旁邊的人起哄道。
秦驚羽這才發現原來這裏的很多人都會中原話,她原來以為他們都聽不懂自己的話,是以只用神色和手勢示意,幾乎沒有說過話,現在才知道,自己真是多此一舉了,這裏的很多人的中原話說的和自己一樣流利。
秦驚羽有些糊塗了,旁邊的姑娘見秦驚羽遲遲不動,急了,拉着秦驚羽就往前走,突然發現,手上使不上勁了,秦驚羽紋絲不動。
秦驚羽淡笑道:“姑娘,真對不起,我真的不會!”
那姑娘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眸清澈,坦誠率直:“你既然喝了我的女兒酒,就是接受了我的情意,就不能再拒絕我!”
旁邊一片叫好聲,秦驚羽吃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敢情這真不是普通的敬酒。
接下來的事情,讓秦驚羽徹底無語了,自己運氣還真不是一般地好,原來今日是突厥的月氏部落一年一度月氏女兒節,原來如此,難怪這些少男少女唱得如此歡快熱情。
在女兒節上,少女們可以向自己喜愛的男子敬自己的女兒酒,男子若是不喜歡該女子,就可以拒絕,草原兒女性情豪放,不管是接受還是拒絕,都是坦然接受,沒有絲毫的扭捏作态,被拒絕的少女也只是坦然一笑。
後來,随着這習俗的變化,在女兒節上面,男子也可以向看中的女子贈送自己的腰帶,同樣的,女兒若是喜歡,就接受,不喜歡,也可以拒絕。
秦驚羽才知道,他們倒是愛的坦坦蕩蕩,不愛也不愛地明明白白。
剛才那向自己敬女兒酒的是月氏酋長的女兒,自己不明就裏,爽快地喝下了人家的女兒酒,難怪旁邊一片叫好聲。
聽他們說,若是不喜歡面前來送女兒酒的女孩,就不能喝她的酒,如果喝下了,就相當于接受了這女子的感情,就得娶她,決不能反悔,否則有的是殘酷的族規等着你。
女兒節的女兒酒,對月氏部落的姑娘們是最神聖的,她們一生只有這一次向男子表示愛意的機會,除非被該男子拒絕,才可以有下一次機會,但是若是被該男子接受,便表示她将會是這位男子的妻子。
這種神聖的信仰令秦驚羽汗顏,也為她們的大膽豪放震撼不已,相比之下,中原兒女就矜持含蓄得多。
秦驚羽心下一驚,這下完了,雖然從來沒有到過突厥,可是還是知道,突厥部落的族規那是他們的信仰,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諱,對于他們來說,那就是天神的旨意,對于違反族規的人,他們會毫不手軟的處置,這個她也早有耳聞。
秦驚羽心下還有一絲僥幸,自己不是月氏人,不懂他們的規矩,他們應該不會對自己下手吧,沒那麽倒黴吧。了暑抛完海。
秦驚羽道:“對不起,姑娘,我初來乍到,實在是不知道你們這裏的規矩,還請姑娘不要介懷!”
“只要喝了女兒酒,不管是哪裏人,都是接受了我的情意!”那姑娘的聲音铿锵有力。
所有的人都看着秦驚羽,這下秦驚羽真是下不了臺了。
“可是我不是你們月氏人!”秦驚羽沉聲道。
姑娘固執道:“我知道你是中原人,我願意!”
四下寂靜無聲,只聽得篝火燃燒的噼啪聲,無人喧嘩,剛才的盛鬧喧嚣似乎只是一個夢境。
“對不起,我無意婚娶,還請姑娘再覓良人!”秦驚羽的聲音變得清涼無波。
那姑娘緊抿着嘴唇,強忍着眸子中的淚,堅定的望進秦驚羽的眼眸,“我們月氏女兒只認定自己一生一次的喝下我們女兒酒的男人,絕不會移情他人!”
聽得秦驚羽心中苦澀不已,冷冷道:“對不起,若是我知道你們的女兒節規矩,我是絕對不會喝下姑娘的女兒酒的!”
一位中原裝扮的老者站起來,對秦驚羽道:“公子,這裏也有很多中原人,是以這裏的習俗并不分中原人與突厥人!”
秦驚羽不語,突厥的信仰是不和你講道理的,他們的天神才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在他們眼中,若是違背了天神的旨意,那便是對天神的不敬。
“你是不是已經娶親了?”那姑娘問道。
秦驚羽輕輕搖頭,她不想欺騙這率直的姑娘。
那姑娘臉上竟然揚起溫柔如水的笑容,“我有什麽不好嗎?”
秦驚羽輕輕一笑,“姑娘很好,我無意婚娶與姑娘無關!”這姑娘的率性大膽,坦然追求所愛的這份勇氣當然可貴,她不想打擊這年輕的姑娘。
那姑娘一跺腳,“那你是什麽意思?”
秦驚羽正待開口,一位白須長者站了出來,從旁邊的人的反應來看,秦驚羽心下猜測,大概這位就是月氏部落的族長了。
“我們月氏人并沒有限制參加女兒節的是中原人還是月氏人,不過你既然已經喝了女兒酒,按照我們月氏的族規,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哪兩個?”秦驚羽皺眉問道。
“一是如約和我的女兒成婚,二是違約,被族規處置!”
“怎麽處置?”秦驚羽問道。
“上刀山下火海!”那老者肅然道。
上刀山下火海?這個倒是江湖人發誓的時候常常用的,但是這個還是讓秦驚羽心下一緊,聽這個名字就挺吓人的。
“怎麽說?”秦驚羽問道。
旁邊馬上有人來解釋,秦驚羽總算明白了什麽是月氏人的上刀山下火海。
所謂的上刀山是指用三十六把刀子做的梯子,刀口向上,刀尖鋒利,要被處罰的人赤腳在上面行走。一般人都是被紮的血跡淋淋,不死也半殘。
下火海就是用木炭一千多斤來燒火,燃至一半後,把木炭堆扒開成約一尺寬、十尺長。
在正式過火海前兩分鐘再灑上幾斤火油上去,在燃燒的火苗正在往上竄時,赤腳從炭火上面走過,燒的你皮開肉綻,叫苦連天。
秦驚羽還未說話,就聽到一陣金戈鐵馬的鐵蹄聲傳來。
擡頭看去,數十身穿鐵甲的騎兵真緩緩往這邊而來,當中一人,高頭大馬,身材魁梧雄壯,目若朗星,氣宇軒昂。
他身邊的一人,厲聲說着一些秦驚羽聽不懂的話。
族長急忙上前,也用突厥話滔滔不絕講了一大堆。
那為首之人的冷光掃過秦驚羽,秦驚羽只覺身上一涼,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大概也能猜出原委,不外乎就是來個更高級的突厥官員,叱問在月氏女兒節上面發生了何事。
而族長自然要告訴他自己這個忤逆了他們神靈的中原人。
那人是誰呢?秦驚羽正在詫異間,有中原人偷偷地告訴她,“中間騎馬的那個就是突厥王子!”
夏光遠?秦驚羽手臂一緊,夏光遠,這個名字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氣勢非凡,果真是名不虛傳。
夏光遠下馬,于主位處坐下,對身邊的人吩咐幾句,秦驚羽聽不清楚,不過就算聽得清楚也沒用,她聽不懂。
很快,那族長就再次向着秦驚羽走來,“我們王子問你要選擇哪一樣?”
秦驚羽淡淡道:“我選擇上刀山,下火海!”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一陣陣抽氣聲。
那族長的女兒更是氣得跺腳,這白衣公子果真這麽不願娶自己嗎?
秦驚羽感覺夏光遠迫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族長凝然看着秦驚羽,再次道:“你确定?”
秦驚羽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
族長沉吟一聲,用突厥話吩咐了一聲,秦驚羽知道,他是在讓人去準備刀山火海。
他們的效率很高,很快刀山火海就備好了,三十六把刀,把把閃着森冷的光芒,還有那火海,因為是澆了火油,燒得格外旺盛。
秦驚羽看見,夏光遠的目光玩味地看向這邊,秦驚羽知道,這個男子一向是以入主中原為己任的,在他眼裏,中原人大概都是不堪一擊的吧。
“請吧!”族長道。
那位姑娘也睜大了眼睛,急道:“你果真不願意嗎?”
秦驚羽含笑道:“對不起,姑娘,我真的只是無心之失,無意冒犯姑娘,更無意對你們的天神不敬,我甘願上刀山,下火海!”
那姑娘咬唇退下,秦驚羽發現,旁邊一少年看向這姑娘的目光倒是纏綿熱情。
風輕輕撫起秦驚羽的一身白衣,飄飄如仙,只一個側影就足以颠倒衆生。
秦驚羽實在是不喜歡夏光遠挑釁的目光,霍然脫下鞋襪,足底輕輕一踩,便已飛身向那三十六片刀光飛去,在衆人的驚叫聲中,雙腳迅速地踩過片片劍鋒,只短短一瞬間,便已飄然落地。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秦驚羽白色的身影又出現在了火海上方,秦驚羽從火中從容踏過,令衆人吃驚的是,秦驚羽從火海的另外一邊出現之時,竟然毫發無傷!
這般詭異的身手還真是不多見,在短暫的沉寂之後,群情激蕩的歡呼之聲如春雷般炸響,林濤般湧動。
尤其是在場的中原人更覺揚眉吐氣,叫好聲動天。
原本是一場旖旎羞怯的表白晚會,被秦驚羽這樣一攪局,竟變成了秦驚羽的個人表演。
族長和月氏人再無話可說,秦驚羽也覺得心下愧疚,一腔少女執着的情懷,因自己的不知情,被自己無情的打破,不過好在突厥人不似中原人,那般纏綿糾結,喜歡的快,忘得也快吧。
秦驚羽的身手引來陣陣驚嘆,很多人都會秦驚羽贊嘆不已,秦驚羽知道,突厥人最佩服最敬仰的便是真的勇士,自己剛才在他們面前這樣面不改色地從刀山火海踏過,想必在他們心中自己已經是真的勇士了吧。
女兒節畢竟只是一年一度,一刻鐘之後,秦驚羽帶來的震撼終于漸漸消失,篝火晚會又重新開始了熱鬧喧嚣,秦驚羽一笑,這就像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使得今年的女兒節與衆不同。
不過秦驚羽是再不能呆下去了,看來需要找個人好好了解一下突厥的風俗,要不然下一次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樣的笑話?
秦驚羽牽過自己的駿馬,于狂歡的人群之後悄然離去。
“公子請留步!”才走沒幾步,就傳來了一渾厚的男聲。
秦驚羽一回頭,不就是夏光遠嗎?原來他也會說中原話。
秦驚羽冷冷道:“你是誰?你有什麽事?”能裝糊塗就裝糊塗。
夏光遠學着中原人的方式,對秦驚羽一抱拳道:“我是突厥王子,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秦驚羽皺眉,夏光遠什麽都開始學習中原人的行事方式,看來這些都是在為以後入主中原做的準備。
疆土可以通過刀兵來獲得,可是這血脈相連的百姓又怎麽能分得開?不但相互貿易,還相互通婚,不知道夏光遠在這個問題是怎麽想的!
秦驚羽沉默片刻,淡淡道:“我姓秦!”
“姓秦?”夏光遠俊眉一揚,“秦兄!”
秦驚羽蹙眉,突厥人作風豪放,沒有中原人那麽多禮節,稱兄道弟最為常見,就算是尊貴如夏光遠,也沒有架子,第一次見面,夏光遠就叫自己秦兄!
秦驚羽冷冷道:“不敢當!”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夏光遠的大笑:“中原人果真只不過是一群膽小的鼠輩而已!”
秦驚羽驀然止步,她當然知道這是夏光遠的激将法,可是中原兒女豪傑輩出,豈能容夏光遠如此污蔑?
“你想幹什麽?”秦驚羽冷冷地看着他。
夏光遠還是豪放大笑:“沒什麽,只是想問問你敢不敢與我對飲幾杯?”
“有什麽不敢的?”秦驚羽自問還真沒怕過誰,當然也包括眼前的這個夏光遠。
二人坐定,夏光遠命人上了馬奶酒,看着眉心微蹙的秦驚羽,大笑,“我先幹為敬!”
他一飲而盡,秦驚羽也毫不示弱,一口氣将杯中酒喝完,說實話,她并不喜歡這突厥的酒。
夏光遠玩味道:“秦兄覺得這馬奶酒的滋味如何?”
秦驚羽淡淡道:“初入口是苦澀異常,難以下咽!”
夏光遠大笑,還沒笑完,秦驚羽就道:“不過,如此苦澀異常的酒,回味起來倒覺滋味綿長,方顯大男兒本色!”
夏光遠收斂了笑容,怔怔地看着秦驚羽,“中原人都像秦兄這樣弱不禁風嗎?”
秦驚羽反诘道:“你哪一點看出我弱不禁風了?弱不禁風的人能過刀山火海?”
夏光遠郎笑道:“好,我就喜歡結識秦兄這樣的朋友!”
秦驚羽道:“可是我并不想高攀,王爺好意,在下心領!”
夏光遠倒是沒有再堅持,兩人喝着馬奶酒,一杯接一杯,秦驚羽感覺有一陣醉意起來,起身道:“王爺,今日到此為止吧,告辭!”
不等夏光遠拒絕,秦驚羽起身出了敞篷,醉意越來越濃,秦驚羽只得暗運內力将酒逼到手指之上,盡數逼出,策馬離去。
這麽晚了,看來是難以找到落腳的地方了,一陣困意襲來,秦驚羽随意找了個地方,躺下之後就進入了沉沉夢鄉。
★★★
次日,秦驚羽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升在了半空,遠處隐有馬頭琴的樂聲傳來,昨晚,秦驚羽已經知道,那就是草原上的馬頭琴。
秦驚羽起身,閉上眼睛,适應一下這刺目的陽光,再睜開眼睛,影影約約看見遠處一個優雅的身影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秦驚羽睜大眼睛,漸漸看清,蘊雅風儀,青衫翩翩,質若冰雪,神若寒潭。
秦驚羽的心緊澀得忘了呼吸,居然會是哥哥,楓怡然,哥哥,他怎麽也會在這裏?他在這裏做什麽?
細細數來,已經快有四年沒有見到哥哥了,越來越近的哥哥風采依然,神情見卻隐含落寞之色。
來人也發現了秦驚羽,四目相交的剎那,雙方都有驚異詫然之色,往日的歲月如流水般逝去。
秦驚羽不自覺出聲道:“哥哥!”
八十七 和哥哥的重逢
楓怡然定定看着秦驚羽,面孔瞬間褪去血色,半晌無言。
依然是曾經的容顏,雖身着男裝,可是天底下哪有那張傾國傾城風華無雙一模一樣的俏顏?
楓怡然微微啓唇,一句"阿羽"停滞在嘴邊,秦驚羽看見哥哥的眼神霍然收緊,薄唇止不住的顫動。
秦驚羽靜靜地看着哥哥,幽遠目光穿透這悲歡離合,遠處傳來的琴聲悠揚,流淌在彼此的心上。
秦驚羽終于又道:"哥哥!"這一聲呼喚壓抑着秦驚羽的悲喜。
楓怡然終于以手捂唇,眼裏透露着不可思議的驚喜,顫抖地伸出手,"你,你真的是阿羽?"
秦驚羽想笑,淚水卻模糊了眼前,用力點頭,"哥哥,真的是我!"
楓怡然伸出手,撫摸過秦驚羽的臉,良久,終于含笑道:"是啊,世間除了我的阿羽,還有誰有這樣宛若星辰的眼眸?"
秦驚羽忍俊不禁,嫣然一笑,終于緩解了楓怡然的錯愕和震驚。
楓怡然激動地抓着秦驚羽的手,"阿羽,你真的還活着,太好了…,你為什麽沒有回來找我們,你一直在哪裏?…"楓怡然有太多的問題要問秦驚羽,因激動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秦驚羽笑道:"哥哥,你一下子問我那麽多問題,我該回答你的哪一個啊?"
楓怡然終于平靜下來,揚起熠然燦爛的微笑,"阿羽!"眼眸中卻帶着深深感傷,"這些年你好嗎?"
秦驚羽将頭靠在哥哥肩上,溫暖而恬靜,微微笑道:"哥哥,我真的很好!"
溫熱的眼淚落在指尖慢慢風幹,秦驚羽又想起了曾經那個讓自己飛蛾撲火的男子,慕容如歌。
楓怡然眼裏閃過一絲憂傷,被秦驚羽敏銳地捕捉到:"哥哥,你先告訴我,你怎麽會在這裏?"怡驚句無傾。
楓怡然喟然笑道:"阿羽,來日方長,我慢慢告訴你就是!"
秦驚羽見哥哥臉上的悵然神色,心知一定是讓哥哥不愉快的事情,便點頭道:"好,哥哥,我們久別重逢,是不是應該好好慶祝一番?"
楓怡然笑得歡欣不已,"阿羽說的是,無論在哪裏,只要有阿羽在,都不會寂寞!"
秦驚羽卻從哥哥的歡欣之語中聽出一絲悲涼,秦驚羽蹙眉,從崖底回到世間之後,有些事情盡管她不想再去回顧,不想再提起,可是總有只言片語會傳到她的耳中,就算緊閉雙目,努力搖頭,可是這血緣之情,哪裏是那麽容易舍棄的?他們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秦驚羽,這位西夏的聞莺長公主。
楓怡然看着秦驚羽眼裏的認真之色,勾起薄唇,一抹慵懶的笑意出現在他臉上,"阿羽,你先告訴我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秦驚羽沉吟片刻之後,将自己的際遇寥寥數語概括,卻聽得楓怡然心驚不已。
楓怡然知道,阿羽的話語雖然輕描淡寫,可是那其中的辛酸與苦楚,又有幾人能知道?
楓怡然憐惜中帶着不悅道:"阿羽,縱是決定和慕容世家再無瓜葛,你還有我們這些親人,為何連皇宮也不回?"
秦驚羽頓覺苦澀,心下一動,突然道:"哥哥,你告訴我,你在宮裏和大皇兄到底怎麽樣了?"
楓怡然陡然沉默下去,臉上笑意也收盡,看着哥哥的樣子,秦驚羽知道自己沒有猜錯,此番在這裏見到哥哥,果然和大皇兄有關。
秦驚羽握住哥哥的手,嘆息道:"若是我突然回去,大皇兄會作何想法?"
楓怡然喟然一嘆,怔怔看着秦驚羽,"母後若是知道你尚在世間,定然驚喜交加!"
一提到母後,秦驚羽心下就愧疚不已,如今想來,自己可真是自私,只為一己之私,和過去永斷瓜葛,竟然連母後也舍得抛棄?
"母後如今怎麽樣了?"秦驚羽顫聲問道。
楓怡然深深地看着秦驚羽,緩緩開口道:"當日南楚派人來報喪,說你病故,母後難以承受噩耗,當即病倒,卧床不起多日!"
淚水模糊了視線,秦驚羽心下澀然,怔怔說不出話。
楓怡然伸手,溫柔地替秦驚羽拭去臉上的淚光,"所幸後來母後鳳體漸漸好起來,可是精神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常常念叨你,說對不起你!"
秦驚羽想起,那個時候自己正和阿讓在崖底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母後為自己悲痛欲絕,自己渾然不覺,原以為再大的悲痛也終将過去。
"母後并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秦驚羽沉聲道。
楓怡然長嘆一聲,眼含愧疚:"此事原本我也不知,後來是聽我母妃提起的!"
秦驚羽低聲道:"什麽事?"
楓怡然答非所問道:"母後以為你過世之後,日日悲痛,終至無心再主持六宮事宜,父皇便讓我母妃暫掌六宮大小事務!"
哥哥楓怡然的母妃欣貴妃多年來蒙受父皇盛寵不衰,和母後明争暗鬥多年,秦驚羽還曾經隐隐約約聽說過父皇曾經有過廢母後,立欣貴妃為後之意,不知為何,後來竟沒了消息。
秦驚羽心中不知是什麽感覺,母後和欣貴妃表面上一派和諧,內心卻視對方為最大的敵人,欣貴妃仗着父皇的寵愛,明裏暗裏和母後作對。
不過奇怪的是,盡管母後和欣貴妃面和心不和,卻并沒有影響到楓怡然和秦驚羽的關系,他們如同一對親的兄妹一樣,關系親厚,毫無芥蒂,甚至連秦驚羽的親哥哥太子爺楓淩澈也暗妒不已。
現在母後不得不交出了中宮之主的權力,雖說父皇并未廢後,可是現在真正的中宮之主已經換成了哥哥的母妃,欣貴妃,不知道母後心中現在是怎樣的失落。
恍惚中,楓怡然又道:"在你年幼之時,父皇欲選一公主遠放江湖,暗中掌管江湖勢力,最終是你去了,這件事成了母後後來一直揮之不去的痛!"
秦驚羽疑惑道:"那為什麽是我?"難道父皇最初就高瞻遠矚,知道自己将來一定會在江湖上有所作為?
楓怡然深吸一口氣,看着秦驚羽的眼睛,道:"當時父皇有意改立我母妃為後,母後得到消息之後,驚惶不已!"楓怡然停頓了片刻,不忍再說下去。
秦驚羽的手頹然放下,心下苦澀不已,原來如此,果然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真相總能比你想象地更加殘酷,原來只是以為父皇看中自己的聰穎過人而已,現在才知道,自己不過是母後争寵,鞏固中宮之位的手段而已。
父皇欲選西夏皇室血脈深入江湖,暗中掌管江湖勢力,母後便投其所好地将自己推薦給父皇,西夏長公主,還有比這個更加可靠的嗎?
父皇感懷于母後的先國後家的大義,讓親生女兒遠離宮廷,從小便生活在血雨腥風的江湖,憑一己之力在江湖上殺出一條血路,母後如此心懷天下,父皇必定不可能再廢掉母後的後位。
自己原來一直都以為是父皇堅持送自己遠去江湖,母後雖然執意不願,可是終究是拗不過父皇,想不到是母後主動将自己送到父皇麾下,鞏固她的中宮之位。
原來母後說的對不起自己竟然是指這個,這段辛酸往事,如今被哥哥說出來,秦驚羽只覺沉痛不已。
或許母後認為,若不是當初為了争寵,鞏固權勢,她的女兒斷然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秦驚羽釋然一笑,"身在父皇的後宮,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縱然那時母後這樣做,我亦完全可以理解,我并不會怪責母後!"
歷來,後宮妃子都會相互傾軋,相互算計,相互設計,只為求得父皇一笑,博得父皇歡心,挖空心思,什麽手段使不出來?
你不設計別人,別人也會設計你,宮裏沒有真正無辜之人,真正天真單純之人在宮裏根本就生存不下去,若母後的後位真的被廢,秦驚羽可以想象,母後面臨地将會是什麽樣的慘不可言的日子。
人都是這樣,只能往上,不能往下,當過六宮之主的母後,被廢之後,就算父皇念及過去和母後的情意,封母後為貴妃,也将面對後宮莺歌燕語的鋪天蓋地的嘲諷,素來高高在上,有朝一日,被人踩在腳底下,多年的對手爬到了自己的頭上,以後的日子可謂生不如死。
宮中最不缺的便是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之人,後宮之中,誰受寵便捧誰,誰失寵便踩誰,誰得勢便巴結誰,誰失勢便鄙視誰,奴才得勢可以淩駕于主子之上,主子失勢甚至不如奴才,一切都源自一個"勢"字而已。
曾經以為,多大的悲傷母後這樣堅韌的女人也能挺過去,卻不知道,母後竟能悲傷至此,連緊握手中多年的中宮權勢也可以拱手相讓!
恍惚中,哥哥又道:"阿羽,哥哥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你還沒有為人父母,等你做了父母便會明白,父母對子女的那種愛永遠不會消逝,不會随着生死而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