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摳的
莊畢接到了平平無奇的日常裏來自韓總的平平無奇的電話。
但直覺還是有些不一樣。
韓峤聲音溫和,态度強硬:“小莊,麻煩你把這一季度的應酬全部拒掉,聚餐的不要,喝茶的不要,請咖啡的不要,見面過程中要摘口罩的全部取消。”
莊畢真情實感地吹彩虹屁:“您這麽跟着中央文件的指揮走,防疫标兵非您莫屬。”
韓總接受誇獎,深藏功與名。
更深層的原因只是不想再喝醉,杜絕一切要喝酒的可能性。
前一天的酒後完全不記得當時做了什麽,等第二天醒來,等着他的是謝銳言的幽怨的眼神。
韓峤完全想不到自己幹了什麽,只能向當事人求證:“我做了什麽讓你讨厭的事嗎?”
“什麽也沒做。”謝銳言捂着臉,不是很想談論這個話題。
韓峤拉開謝銳言的手掌,看到下面是紅了一塊的臉頰。
韓峤當然不會想到,那是被他本人拿食指和中指摳的,期間還用上了拇指去捏捏。
“臉被蚊子咬了?”
謝銳言生無可戀:“是啊,好大一個蚊子,好想一屁股坐死。”
韓峤:“?”
那天晚上全部的記憶都像吹灰似的沒了,唯有“睡了個好覺”這個印象牢牢地釘在韓峤的腦內。
韓峤的睡眠障礙已經持續了十餘年,最初的起因是從母親那裏遺傳到的聰慧與偏頭痛。
從前尚可用止痛片和褪黑素挨過去,但自從貝多芬沒了以後,單靠醫生推薦的藥物不太壓制得住。
韓峤換了幾波溫和的安神藥物,卻也抵不過謝銳言那顆酒窩,整個人都會被吸進去,催眠效果一流,原理未知。
韓峤又想看謝銳言的酒窩了,就像養了貓的鏟屎官動不動就忍不住想埋個毛吸個貓。
屬于完全沒辦法戒斷的瘾,一旦打開了這個開關,便至死方休。
韓峤在家裏滿屋子找人:“謝銳言?”
遠在天邊,近在咫尺。
謝銳言自從拿了那把平平無奇的小提琴之後,開啓了倉鼠囤糧模式,把書房裏的樂器往客房搬。除了吉他以外,什麽都願意嘗試,韓峤要用的時候,謝銳言再搬出來。
謝銳言受了韓峤的叮囑,正把客房的低音提琴抱出來搬回書房,剛喊了聲“我就在你房間門口”,腳下一滑。
地上有擦地機拖過的水,二人相撞,雙雙倒地,如同大型車禍現場。
韓峤:“你怎麽樣,有沒有摔到頭?”
謝銳言:“琴,低音提琴沒摔壞吧?”
韓峤:“?”
謝銳言看到低音提琴完好無損,松了口氣,發覺是韓峤墊在底下給琴當肉墊。
韓峤失笑:“你怎麽比我都寶貝我的樂器。”
“你有沒有事?”謝銳言單手拎着提琴,扣着韓峤的手指,把人拉起來,“第一反應沒有想到你,對不起。”
“沒事,就像你抗凍,我也抗摔。”韓峤順着謝銳言的手指望過去,一點一點地笑起來,“你這麽喜歡它們,樂器本身也會給你回應。”
“喜歡,但是……”謝銳言斟酌着說,“我曾經放棄過,我也不知道能夠走多遠。”
有的時候,人們想到被誇獎過有天賦的話語,就會陷入更深的焦慮之中——既然是這樣,為什麽我還會輕易失敗?為什麽我還是容易動搖?為什麽我總被誘惑着放棄自己想堅持的東西?
在日複一日的循環中,就像被施加了魔咒,有多熱愛、就有多困擾,這是矛盾的感情,不該是喜愛某項事物的人應當産生的情緒。
“其實沒有什麽但是,迷茫很正常,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激情甚至重于天賦,能和自己選定的目标走到最後的,往往不是那些空有天賦的人,而是懷有生活熱情的、一步一個腳印的普通人。”
有的話,謝銳言明明沒有說出口,韓峤卻像和他心意相通一般,慢慢地說了出來。
韓峤已經掌握了熟練的順毛技巧。
“你也是普通人,只是比他們多了個buff。”韓峤點了一下謝銳言的鼻尖,“這個buff是基因帶來的也好,是頭腦和悟性也罷,甚至是手特別柔軟和靈巧,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沒有錯。”
“你可以為它自滿,可以依賴它,但別讓它成為你的負擔,你要想着,你很棒,就算你沒有它,你也能做到。只要你想,主觀能動性大于一切,唯心論也不要緊。”
沒有人對謝銳言說過,“你是一個普通人”。
他們對他說的從來都是全然相反的話。
“你天賦這麽強,不用就可惜了,傷仲永現代版啊。”
“如果我像你一樣強,我早就成功了,明明我這麽努力,老天為什麽不把你的才能給我……”
“謝銳言,我真羨慕你,投胎在這樣的家庭,有能讓人少奮鬥一輩子的爸爸,你的未來有無數種可能性,你想放棄就可以放棄,一條路沒了還能輕松找到另一條,而我們普通人根本沒有選擇,你怎麽可能了解我們?”
他的哥哥也無數次地說過這樣的話,從開始為弟弟高興,到後來的羨慕、嫉妒,直至墜入完全黑暗的情緒,詛咒謝銳言帶着他無用的天賦,走得越遠越好,最好走到世界的另一頭,不要再回來。
“小謝,我發現你總是會想很多事,那些事堆在一起,你很難自己消化,慢慢地,它們會把你壓垮。”韓峤按住謝銳言的頭頂,只輕輕按一下,轉瞬就松開,“我不能那麽輕巧地讓你放下看不見的包袱,但或許你可以試試做瑜伽、打坐、冥想,讓身體和意識慢慢放松下來,自己做,或者和我一起。”
“如果我想偷懶的話……如果某天,我因為某個原因,突然喪失了熱情,沒有了靈感,我覺得自己做不到想做的事的時候,要怎麽繼續下去?”
“我最近剛看了一個‘五次理論’。面對一項失敗,少有人能堅持五次。到第五次之後,不能說是成功,至少摸到方法,掌握熟練度。不光是機械類的工作,就連創意性的也是同樣。”
“我也時常鼓勵我自己,累了的時候,覺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不要放棄,比起熱情,這更像是側重于意志力的考驗,毅力這種東西不是人生來就有,可以慢慢培養,要有耐心。适當地分心去做做別的,靈感又會跑回到你身邊。”
“雖然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但不管你做的是哪方面的工作,或者你正沉浸于自身的興趣愛好,我都由衷地替你感到高興。人能回過頭,拿起放下的事物,不怕再次被刺痛、被打擊,這樣的選擇彌足珍貴。”
“送你一句話,我們無法選擇外部環境,但是對外部環境的回應,卻是我們能夠選擇的。古羅馬斯多葛學派哲學家,愛比克泰德所說,是我的人生座右銘。”
韓峤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想到了孤狼。他也用類似的話安慰過對方,不知道小狼崽子現在過得好不好。
謝銳言有耐心地聽完,輕聲喊:“我明白了,韓老師。”
韓峤微微一愣,把手掌放上了謝銳言的頭頂心。
“又摸頭。”
“讨厭被摸摸?”
“不讨厭。”謝銳言擡眼看人,酒窩深深地凝聚起來,“你總是說,有話可以直接說出來。劉董也說過,你喜歡直率的人,就比如他。而且,對你而言,酒窩也是有buff的。”
“Buff?”電光火石之間,韓總回憶起了一點點酒後的細節。
他們好像提到了酒窩,還有……
“謝銳言,你臉上的蚊子包,是被我摳的?”
韓峤認為的一點點細節,在謝銳言心裏勝似億點點。
“蚊子咬的,”謝銳言當場打臉,扔掉了寶貴的直率,失蹤多日的嘴瓢又回來了,“雨女無瓜!”
作者有話要說:【霸總與霸董的文言場合】
韓峤:君額上似可跑馬。
劉嶺:懂了,你誇我天庭飽滿,英氣逼人。
韓峤:我說你臉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