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又見
謝晚芳倏地被噎住,眼睛眨了眨,才支支吾吾地道:“也……不能這樣說,反正你們朝堂上的事我也不了解,只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且不論成敗都不會對你們籌謀的大事有誤,試一試也無妨。總歸是求人不如求己,你若能憑自己的本事被聖上看重,自然比依附他人要好。”
顧照之原本聽着前半截還想嘲她兩句,但聽到後來卻聽出了她話裏話外明顯還是更向着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算你腦子還清醒,知道誰才是外人。”
謝晚芳不大自在地偏了偏視線:“什麽內人外人,你就直說願不願意去做就好了。”
“你急什麽?”他覺得有些好笑,“把查案說的跟吃飯那麽簡單,你幫我破麽?”
“我幫你啊!”謝晚芳想也不想地便道,說完覺得不對,連忙又補了一句,“我是說,我可以幫你,嗯,畢竟一條船上的人是吧?我其實也挺能幫忙的。”
顧照之只當她是在國公府閑得發慌,以為查案和今日做的游戲一樣也能随意玩鬧,便笑道:“心領了。放心吧,我就算再不濟事,也還不至于要女人出去抛頭露面為我奔波。”
謝晚芳覺得他是理解岔了,正要解釋:“我……”
他卻已彎唇一笑,緩緩道:“這件事沒有你看到的那麽簡單。”他說,“聖上冷落晉王,是為了敲打他身後的貴妃右相一黨,沒有哪個君王喜歡臣子猜測帝心,尤其是他身染重病時,戒心和疑心都會更勝于往日。雲澄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故意縱使他們給晉王通風報信,說不定還在其中起了些加油添醋的作用,而且應是早就猜到晉王會拉安國公府下水,因此你去大慈寺時他才會将早已準備好的那四個字贈與你。”
謝晚芳大驚:“所以他果真是早就算準了會是你護送晉王?”
顧照之淡淡點了點頭:“聽來的确是不可思議,但若一早了解到安國公府中正的立場傾向,又在軍營中安插了耳目知道晉王一直想趁北征的機會拉攏我,再加上了解上官丞相的行事風格,知他多半會叮囑晉王以我安國公府為掩護,以示此番提前返京絕無其他用心——那麽,就可以算到。”
“那,”她忖道,“也就是說你會被聖上投閑置散,也在他意料之中了?”
顧照之不置可否,只道:“我看似被牽連,卻也許恰恰意味着無論哪邊都尚有轉機。”
謝晚芳萬萬不料朝堂上這看似風平浪靜之下竟是一舉一動都如此兇險,遠超自己的想象,不免有些擔心地道:“那聖上接下來會如何?兩派相争至此,總不能無限拖下去。”
“聖心難測,誰知道呢。”顧照之幽幽嘆了口氣,“不過照目前的形勢來看,晉王也并非全無機會,否則他此刻就是應該已被遣去了封地,而不是還留在京都府邸。”
謝晚芳忽然想起了雲澄,那個看上去如冷玉生溫的男子,明明有那般過人的才氣與智謀,卻身體羸弱,或許他這一生也只有這一次機會可以建立功業了。
“那你呢?”她問顧照之,“你又如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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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我自然要以聖上之令為重。”他說得随意,“我能幫他的已經幫了。”
雲澄要将計就計地在天豐帝心裏埋下對晉王一黨懷疑的種子,那他就順水推舟地幫着補了那麽一刀,好讓天豐帝知道晉王在軍營裏已然是如魚得水,戰事未停,卻于聖上病重之際不得诏令便提前返京,竟還能得到統帥的支持,甚至派他這個國公世子随行護送。
有些事晉王早已走在了太子前頭,至于是好是壞,卻又是未必了。
謝晚芳聽他這麽說已是了然,只是想到自己滿心以為能幫到他的提議竟原來只是多餘,不由還是有幾分失落,但旋即仍是點點頭表示明白:“确實也不宜,那便算了。”
顧照之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以後莫要聽風就是雨的自己吓自己,有什麽事大可直接來問我。”
她有些意外:“我問你,你便會說麽?”
“能說的自然會說。”顧照之說着,笑笑,“我也不想你稀裏糊塗地好心辦壞事,若再将我的後腿扯一扯,那可真是平白生出麻煩。”
謝晚芳突然覺得他這次回來真是變了不少,整個人都比當初剛成親的時候沉澱了許多,雖仍然淩厲,但鋒芒卻不再畢露。
“沙場之上很磨砺人吧?”她不由得問道。
顧照之不料她忽然有此一問,頓了頓,才略略颔首:“嗯。”
雖只有一個字,卻是能想象得到的艱苦考驗。她不再說話,他也似乎并不打算多言,氣氛一時靜默下來,只有車輪滾滾伴着窗外夜市的喧嚣聲聲入耳。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馬車駛入了國公府的大門。
兩人剛在二門前下了車,謝晚芳就看見不遠處的廊檐燈籠下有個人影一閃而過地躲在了柱子後面。
她皺了眉,冷下聲音問道:“誰在那裏?”
顧照之順着她目光回頭看去,只見有個侍女從廊柱後磨磨蹭蹭地轉了出來,猶豫了一下,才低頭小步快走過來,站在兩人面前拘謹地行了一禮,然後便徑自向着他道:“世子爺,姨娘先前原本在屋子裏抄經,可抄着抄着突然心口疼,口中一直念叨着世子爺……”
說着,她小心翼翼地擡眸朝顧照之望了過來。
謝晚芳等人這才看清原來這侍女是秦氏身邊的蓮兒,這後半句話雖是被她說得欲言又止,但傳達秦氏想見顧照之的意思卻已是表露無疑。
她神色淡然地看着蓮兒,并不搭腔。
“既然身體不适,可請了大夫來看過?”顧照之問道。
蓮兒道:“姨娘說天色晚了,不敢驚動夫人。”
這話說的!白鷺有些氣不過,可礙于顧照之在場,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顧照之喚了自己的從人上前,吩咐道:“去請大夫來。”
謝晚芳不欲摻和,也不打算把這明擺着的戲碼再看下去,趁此空隙向着他福了一禮:“世子爺,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才一點頭,她便轉身就走。
“把人帶下去,”他的聲音忽然自身後淡淡傳來,“領十棍。”
謝晚芳倏地頓住了腳步,愕然回頭,只見蓮兒已大驚失色地跪了下來。
“世子爺……”她滿臉驚慌,似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顧照之站在那裏,聲音自夜風中緩緩飄來。
“你在聽月樓侍候了這麽久,看來是越發地不懂規矩。”他說,“難道還要本世子教你誰才是主子?”
蓮兒本就懼他,此時哪裏還敢辯解,忙蒼白着臉磕頭認錯求饒。
“這次小懲大誡。再有下回,你也不必留在府裏了。”顧照之語氣冷淡地說完,轉身徑自朝前院書房的方向走去。
謝晚芳愣愣地看着他于月色下漸行漸遠的背影,良久,低下頭,伸手輕撫腰間的玉鈴,不知在想什麽。
***
沒過幾天,從朝中便傳來消息,天豐帝正式命太子監國,至于對晉王卻仍是一字未提。
謝晚芳想起顧照之那天晚上說晉王尚有機會的話,越發地搞不明白這萬人之上的那位到底在打着什麽心思。
又過了兩日,她按照和老梁約定的期限再次去了墨緣閣,只是這回她才剛走到半路就被人給攔住了。
“是你?”她一眼認出了這是那天在雲澄身邊的随侍,不由下意識往四周看了一圈,心中隐隐有些激動,但又不好表現地太過明顯,“就你一個人麽?”
對方笑道:“郎君叫我花林即可。”又示意她往東邊看,“我家郎君就在那邊的茶坊裏,想請您過去一敘。”
謝晚芳想也不想地就應了:“好啊。”
這幹脆爽快的勁頭連花林都明顯有些意外,一怔之後方才反應過來笑了笑,轉身引路走在了前面。
他們要去的這間茶坊位于一條略顯清靜的小巷裏,門臉不大,但格局布置卻頗費了些心思,尤其是那小小的後院,竟用幾叢矮竹和一條流水石渠生生造出了別有幽地之感。
謝晚芳很快看見了雲澄,他跪坐在走廊盡頭的那方茶席前,正對着牆角處的一叢矮竹在沏茶。
她還未走近就已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茶香,竟是從來不曾聞到過的清妙。
天吶……她心想,我居然還能喝到雲玄明親手泡的茶?!
謝晚芳一個激動,險些開口就要露餡兒,所幸她腦子清醒地及時,話音出口的瞬間生生把那個“雲”字給咽了回去,喚道:“……郎君要見我?”
雲澄擡眸看見她,宛然一笑,伸手示意:“小郎君不必拘謹,随意坐。”
謝晚芳從善如流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起初多少還是難掩緊張,但等了半晌見對方并不急着說話,而是仍在專注地泡着茶,她便也漸漸放松了些,不知不覺被他行雲流水的動作所吸引,越發端詳地認真。
“這茶好香。”她忍不住道,“比我以前喝過的聞起來都香。”
雲澄笑了笑,說道:“前日得了些寒山谷簾水,正好用來待客。”
謝晚芳反應過來他說的客人就是自己,便猜想他應是早就算定了要和自己見這一面,但想到眼前這人是雲玄明,她對這點兒小事也就不覺得驚訝,反倒是頗有興趣地好奇道:“寒山谷簾水,有什麽特別麽?”
“古書雲,‘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指的是用來沏茶的水。”雲澄将分好的茶放到了她面前,“而山水之中,又曾有先輩說過以寒山谷簾水為首,只是道路艱險很難汲取,所以漸漸地許多人便不知有第一,只知第二的銀山寺石水了。”
他聲音本就清越好聽,加上或是心性素來平和的緣故,說話時的語氣又始終舒緩,竟讓人聽着聽着不自覺便松弛了下來。
她雙手鄭重地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低頭慢慢喝了一口——
“清香甘冽,果真上上品!”她忍不住一飲而下,末了有些意猶未盡,正忖着開口再要一杯,雲澄已主動幫她重新添滿。
如此待她大快朵頤地連飲了三杯後,他才說道:“在下有一事好奇,想請小郎君解惑。”
謝晚芳立刻道:“郎君請說,若我能答得上的必盡力相告。”
“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不知是否方便。”雲澄淺笑道,“那日梁捕頭說你特意取了些屍血回去查驗,可有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