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試藥
謝晚芳這才知道他竟是為了義莊裏那件案子來的,當下不禁有些詫異:“老梁竟然連這都跟你說了?”
搞什麽鬼,老梁頭還跟她說要私下行事注意保密?結果自己還不是就坐了人家一回車便把案情給透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多看了雲澄一眼,只覺眼前這谪仙似的人兒果真是極容易讓人降低戒心。不過也難怪,人家可是連晉王一黨都能忽悠過去的,何況區區老梁?只怕在雲澄眼裏都不夠看的。
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雲澄笑了笑,說道:“那日大雨送他回府衙時途中閑聊了幾句,我順口提了句自己略懂醫理。”
……果然直切命門。
“你還懂醫理?”謝晚芳有些驚訝。
“不過久病成醫。”他微微而笑,回得坦然。
她一時無言,從前隔着那些字畫看他還不那麽明顯,現在見着了真人,她才曉得什麽叫真情實感的惋惜,遺憾他天縱奇才卻偏偏沒有一副好身體。
謝晚芳原打算是把這個案子給顧照之拿來立功的,但既然現在顧大世子用不着,她想雲澄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對這樁事感興趣,估計多半是有別的考量。
那不如就幫幫他好了。
如此想着,她也不再有顧慮,照實說道:“我回去後仔細辨了辨,可以确定這四個人生前服用過的相同藥物,的确是按照不同的藥方分量配制的,其中有一味藥尤其明顯是随着新死之人順次減少了用量,所以我推斷這個方子應是以它為主。”又有意提醒他,“你不覺得很奇怪麽,什麽樣的人會反複調配這種可致人于死地的藥物,還為了驗證藥性竟然用活人試藥?”
她說話時雲澄一直很安靜地認真聽着,并不發表意見,直到她說完才問了句:“除了這些之外,你可還聞到了別的味道?”
“別的?”她原以為他是要問那味藥是什麽味兒,正想說被污染了這麽多次很難還原初始的味道,卻不料他的關注點卻在別處。
雲澄道:“比如,聞起來和這個藥方無關,但他們幾個又都有的,或者,新死之人身上有的。”
謝晚芳仔細回憶了一下:“這麽說起來還真有,在最新的那具屍體身上!是一種有些發澀和辛辣的味道。”
雲澄看着她:“辛辣發澀?”
Advertisement
謝晚芳肯定地點了點頭:“對,混着血腥的屍臭味險些沒把我熏死過去。”她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仿佛異味猶在似地忍不住清了下嗓子,趕緊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壓壓驚,齒頰留香,她頓時長出一口氣,覺得舒服多了。
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猜到那些是什麽人了?”
雲澄聞言,笑了一笑:“沒有,你為何會這樣以為?”
總不能說是我從某人那裏聽了不少關于你城府極深的合理評價吧?謝晚芳心裏貓抓似的,想笑又不能笑,只能掩飾道:“我看你對這事這麽感興趣,想來多半也是善于其中之道的,沒準兒已看出了什麽來。”
“我只是好奇心重罷了。”他說着,轉頭朝外面看了一眼,“對了,梁捕頭是不是還在等着你?”
謝晚芳這才想起了已經被自己抛到九霄雲外的老梁:“呀,差點忘了他。”說着連忙将杯中剩下的茶一飲而盡,起身沖着雲澄端端施了一禮,“多謝郎君的茶。”
雲澄含笑回禮,目送她步履輕快地離去,這才對候在一旁的花林說道:“此事應與牢城營那邊的犯人有關,若我估計不錯,用來試藥的尚不止這四個,旁的倒也不重要,但要讓他們查一查最近得過大病卻又痊愈的人。”
花林立刻便回過味來:“郎君是懷疑有人在用牢城營的囚犯試藥?那世子夫人先前說的辛辣苦澀之味是……”
“應是大牢裏用的驅蟲藥長期沾在那些人身上尚未消散的氣味。”雲澄說着,随手給自己添了杯茶。
“用了幾條人命來調整用藥的分量,這番手筆制出的藥自然是不會給別人用的。”他垂眸看着杯中色澤清亮的茶湯,緩緩淡笑道,“只是這回,他怕是要白遭罪了。”
***
自那日謝晚芳和老梁在墨緣閣碰過面後,她便再沒了關于這個案子的後續消息,也不知京司衙門那邊如何了。
她隐隐有種預感,覺得這案子不會查得太順利。
這天一早,謝晚芳照例來給白氏請安,見對方神色不太對勁,又不見顧奉廉和顧照之父子兩個的人影,不由覺得奇怪,于是和其他人一起離開後又尋了個機會去而複返,果然正撞見白氏剛抹完眼淚,眼眶還紅紅的。
“母親是在為何事擔憂?”她知道白氏不待見自己,與其繞着彎子最後讓對方找借口把自己打發了,還不如開門見山。
白氏的心情看上去實在很差,似乎連看她一眼都提不起勁似地,沒好氣道:“同你說了也是無用。”
謝晚芳也不與她計較,反又上前半步立在她眼前,耐心地道:“芳兒到底是安國公府的人,若是公爹和夫君遇到什麽難處,難道我又能躲得過麽?母親與其自己掩着心事,不如說出來,或許還可一起想想辦法。”
白氏擡頭看了她一眼,默然片刻,終是嘆道:“太子出事了。”她說到這兒,似乎是覺得終于找到了能說這些話的人,竟一把拉住了謝晚芳的手,“你說這可如何是好?會不會牽連到他們父子兩個?”
謝晚芳聽見太子出事的消息也是乍然一驚,但很快便穩住心神,安撫白氏道:“不會的,母親放心,世子爺行事謹慎,回京至今從未正面參與過儲位之争,更未與東宮有明面上的往來,便是太子真有什麽事也不至于會連累他。”
白氏也不管她說得對不對,只知這話正是自己想聽的,心下總算是稍稍踏實了一些。
婆媳兩個一時間竟是難得地有了從未有過的親近感,仿佛這一刻也只有對方才能明白自己的心中憂切。
好在不過半個時辰後,便傳來了那父子兩回府的消息。
謝晚芳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顧奉廉和顧照之一進門,見這兩人竟湊在一處不由都有些意外,待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顧奉廉卻是苦笑道:“還是讓照之來說吧,這一場虛驚倒是讓我有些乏了。”
顧照之向父母微微低頭示禮,又看了眼謝晚芳,這才說道:“昨日晉王突然身體不适,病情來勢洶洶竟至卧床難起,禦醫院那邊起先竟查不出病因,最後全靠上任掌院的弟子趙巍看出這是中了一種罕見之毒。聖上聞言一怒之下傷及龍體,當夜太子殿下奉诏入殿觐見,不多時父子兩人竟争執起來……”
“啊!”白氏不禁驚呼出聲,“太子竟敢頂撞聖上?!”
謝晚芳也很詫異:“這不似太子平日的行事。”
“殿內當時只有李掌監在,具體是何情形沒人知道。”顧照之道,“只知後來貴妃聞訊趕到言指太子逆上,當場便要代行後宮主位之責,命身邊侍從将太子拿下。”
“所以昨夜太子被扣押起來了?!”謝晚芳這才知道當自己夜裏酣睡之時,宮中已近乎發生了一場宮變。
顧照之點了點頭:“當時聖上并未阻止貴妃所為,今日一早還将阿父和其他大臣勳貴召入宮中,說太子昨天自請降位,問衆人如何看。”
“聖上還特意問了我的看法,”顧奉廉接過話頭,頓了頓,說道,“我替太子說了兩句。”
白氏又急又怒:“都這時候了躲還來不及,您怎麽還……”
“聖上若是真有心立刻廢掉太子之位,還需問麽?”顧奉廉道,“便是要問也不會問我,而是問晉王黨如何看了。”
謝晚芳忽然想到什麽,忽問道:“那晉王現在的病情怎樣?”
“已然穩定下來了。”顧照之道,“這個趙巍倒确實有些本事,原本因為他老師的緣故他在禦醫院也一直被排擠,這次卻是露了臉。”
謝晚芳沉吟未語。
只聽顧照之又續道:“聖上最後做了決定,命太子一個月之內查出晉王中毒案的真兇,否則便以無能為由奪其儲君之位。”
“那就是說太子的危機壓根兒就沒過去啊?”白氏一顆心又提了起來,“若是查不到,他這儲君之位倒是廢便廢了,那我們……”
“但還有一點很奇怪。”顧照之說,“據說貴妃要拿下太子時,他從頭至尾竟不曾辯解,也沒有反抗。既是如此,那他為何與聖上争執?隐忍了這麽久,何必偏偏在此時沉不住氣?既已沉不住氣,又為何放棄地如此徹底?”
“不錯,”顧奉廉深以為然,“這件事,我看沒那麽簡單。”
雖是如此說,但太子此刻處境堪憂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即便是顧照之的心裏其實也不能完全有底,他一直沒有讓自己父親徹底公開地站在太子這邊,就是因為拿不準蕭弘這些年到底是真的在韬光養晦還是能力有限,他雖對雲澄此人有些期待,但畢竟一切都是停留在自己的推測上,倘若太子真的是個會在這種時候做出毒殺晉王之舉,且還沒能夠一擊即中的愚蠢莽撞之人,那麽,他也絕不能讓整個安國公府為其陪葬。
顧照之心中計較着顧家接下來的打算,忽然發現身後的人遲遲沒有跟上來,便停下腳步回頭看去:“怎麽了?”
謝晚芳擡眸回神,想了想,上前屏退左右,對他道:“我懷疑,這次晉王中毒的事,與我之前同你說過的那幾具死屍有關。”
“什麽?”他微感莫名。
她也知道這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要聯系在一起令他相信,便不得不将其中關節向他說明,她猶豫再三,終是以大局為重決定向他坦白。
“我之前不是同你說過懷疑有人在用活人試藥?”她虛虛實實地掩去了自己幫老梁查案的事,只将自己的發現作為官府捕頭的結論告知了他,“不然哪會這麽巧?他們一次次調整藥方分明就是為了試驗既能達到目的又可保證安全的劑量。你若不信,可以先打聽打聽晉王毒性發作時有些什麽症狀,看看是否會出現和那些屍體一樣的瘀斑。”
顧照之蹙眉凝思,沒有說話。
“還有,”謝晚芳猶豫了一下,說道,“雲玄明大概也知道了。”
顧照之聞言一愣,旋即立刻問道:“你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