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求藥
顧如芝回頭一看,果然見到自己大哥走了進來,立刻如見到救星般朝對方奔去,告狀道:“大嫂說要殺我!”
顧照之朝手中握劍的謝晚芳看去。
白鷺急道:“娘子可不能這樣冤枉我們夫人,她分明是說要與你比試一場而已。”
“不必同他們解釋。”謝晚芳放了手,将佩劍往旁邊茵褥上一扔,淡淡道,“總之我今天話放在這兒了,不管是誰,動我身邊的人便是動我,若無那個膽量與我真刀真劍地比拼,就少來招惹。”
顧照之聽她這話,又看見兩人神色和白鷺泛紅的半邊臉頰,就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他蹙眉看向身旁的親妹,說道:“你越來越沒大沒小,還不同你嫂嫂道歉?”
顧如芝沒想到他竟會幫謝晚芳,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來為一個區區侍女給謝晚芳道歉的她一聽此話當場就委屈地紅了眼圈:“我不!明明是她傷了婉妍姐姐還這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大哥你竟幫着她欺負我!我可是為了你們,你不要因為阿父說……”
顧照之臉色倏然一變:“你住嘴。”
顧如芝不料自己滿心想幫他卻反而被勒令偃旗息鼓,愣怔之餘不由道:“我知道你……”
“我讓你閉嘴!”顧照之更快地厲聲打斷了她,神情十分不善。
顧如芝還從未被他這樣疾言厲色地呵斥過,當下便是被吓得一震,随即更強烈的委屈湧起,也顧不上再和謝晚芳計較,抹着眼角的淚花便跑了。
謝晚芳主仆兩個其實對此也有些意外,但畢竟顧如芝是敵非友,所以誰也沒太放在心上。相反,謝晚芳看顧如芝一腔熱血反貼了她哥冷臉的結局,還勉強覺得那口濁氣出了一些,不然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扇那個缺心眼的東西。
她也不去搭理顧照之,徑自返身走回窗邊坐下,自顧自重新喝起了茶。
聽得他屏退了左右下去,謝晚芳頭也沒擡地道:“世子若是要來質問我當時那一箭的用意,我已沒什麽可多解釋的,早說過,是意外。”
顧照之把她扔在褥子上的劍拾起來,然後走過去重新回劍入鞘,這才平靜地說道:“這件事已過去了,不必再提。”
謝晚芳有些意外地一頓,回眸看向他,少頃,點點頭:“那便不提了,我讓黃鹂用從家裏帶來的方子去做些成藥,專治筋骨損傷的,你到時拿去給她用吧。”
見顧照之看着自己沒接話,她便說不清意味地一笑:“放心吧,死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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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沉吟半晌,說道,“這藥你可以親自給她。”
“免了吧,”謝晚芳道,“她若知道是我送的肯定不會用,我也不想我阿父給的東西被人這樣糟蹋。”
顧照之默然了片刻,應道:“好。”又頓了頓,說道,“其實馮女使這個人性情和你有些像,都是要強卻良善的,你總要給別人一個機會彼此了解,好好相處。”
謝晚芳本來以為自己會發笑,可結果卻意外地平靜着道:“世子爺也不必費這些心了,有些人天生就缺了緣分,如何努力也不能親厚起來。我與馮女使大概就是這樣的類型,所以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适合的。”
話說到最後,已是言有所指。
她不知顧照之有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但見他沉默不再言語,她也就不過點到即止。
謝晚芳派黃鹂去給顧照之送了藥之後便沒有再過問這件事,每天又開始了和以前差不多的生活,不同的是,她如今因禍得福地多了兩個朋友,倒是有了串門的地方和野游的夥伴。
便更無暇去管顧照之和馮婉妍的事了。
直到十幾天後的這一日,她剛從外面回來,才踏進芳雪園的大門就聽下人說世子爺在房裏等她。
謝晚芳也沒太當回事,反正這些日子顧照之三不五時地都會來她這裏沒話找話說地坐上一坐,她便只當和平時一樣罷了。
然而等她進了屋裏,才發現顧照之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他坐在那裏定定看着她,表情沉靜,像是憤怒,又像是痛恨,還有……她看不明白的東西。但這個眼神何其像那日在圍場時他乍見到她時的那一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謝晚芳本能地停在了原地,沒有再朝他走近。
顧照之終于冷冷開了口:“把藥方給我。”
她莫名道:“什麽藥方?”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謝晚芳被他的語氣激怒了:“我不知道,世子有話便直說,不必這般意有所指。”
“我要你阿父給你的那張藥方,”顧照之陡然擡高了聲音沉沉道,“這麽說夠明白了吧?謝大娘子。”
家傳之物向來諱莫如深,何況還是這種集先人智慧的秘方。謝晚芳直覺是馮婉妍給他吹了什麽風,當即着了惱,冷冷一笑:“世子這是要為馮女使來搶我的嫁妝?既如此,不如你我先去京司衙門當着京兆尹的面辯一辯,看世上可有這樣的道理。”
“你還敢去京司衙門,”顧照之諷道,“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那藥裏動了手腳麽?”
謝晚芳一愣:“你什麽意思?”
顧照之站起身,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說道:“她用了你給的成藥之後不僅傷勢沒有好轉,反而腿上皮膚開始出現了潰爛。禦醫來看過,說是藥有問題,但需要藥方才能驗證。”
他說完,朝她伸出手:“你把藥方給我,此事我便算了。”
“我沒有!”謝晚芳被他這副自以為大度的姿态刺地眼睛生疼,“我阿父給我的藥方怎麽可能有問題?難道他會想害我麽?你用用你的腦子想想,這必是我被人陷害!”
顧照之看她這油鹽不進的樣子也是又氣又失望:“你是想說她陷害你?這藥是我聽你的話,用我自己的名義送給她的,那依你之言,她是要害我了?還是,想借我手傷她的另有其人?”
謝晚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高聲喚了黃鹂進來:“把阿父給的那張方子交給世子。”
黃鹂一時愣愣地沒有反應。
“給他!”謝晚芳喝道。
黃鹂一抖,嗫嚅着去了。
“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謝晚芳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倘若查明了那藥方沒有問題,我要你對着那方子磕頭行禮,向我謝家列祖列宗說對不起。”
顧照之皺眉回頭,少頃,對她說道:“你當真是天真無知,可想過馮婉妍身為皇後殿中女官,馮家書香翰林,倘若此事鬧大,你,和你們謝家,難道逃得過禦史的口誅筆伐?”
他又說:“我今日對那禦醫說或許是制藥時出了些偏差,并未将你牽扯進來。但此番說辭只能拖得一時,若不能及時挽回,恐怕難逃追查。你好好想清楚吧——”
言罷正要擡腳離去,卻忽聽她幽幽說道:“我被禦史口誅筆伐?真要論扯起來,我這張嘴也不一定會說出些什麽,到時馮女使的清白名聲怕是也保不住了,不知馮家書香翰林受不受得了。世子爺當真想得清楚?”
顧照之倏地回過頭,咬牙切齒地道:“你真是冥頑不靈!”
“彼此彼此。”謝晚芳微揚下颔,說道,“你說這麽多看似維護之辭,其實也不過是不信我。”
說完她便背過了身,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顧照之站在門前沉默了片刻,聲音中透着幾分沙啞,說道:“箭是你射出來的,方子亦是你謝家秘方,藥,出自你近身侍女之手。你以為我對一個人的容忍又能有多高呢?不過因為這個人是你罷了。”
聽着他離開的腳步聲,謝晚芳背身站在屋中,雙手緊攥成拳,連指節也泛着白。
白鷺和黃鹂随後跑了進來,後者剛一進來就“咚”地跪下了。
謝晚芳聽見這動靜,閉了閉有些酸澀的眼睛,回身看了過來。
“夫人,婢子、婢子……”黃鹂臉色有些發白,支支吾吾了半晌,突然磕了個響頭,哽咽道,“夫人救我!”
白鷺還沒反應過來,謝晚芳已是想到什麽,當即臉色一變:“你別告訴我此事與你有關。”
黃鹂咬着嘴唇低下了頭:“婢子也只是替夫人氣不過,想着……想着拖一拖她的傷勢,若能落下一點半點的病根兒,那在世子爺眼裏也就不再是白玉無瑕,那……”
“你真是害苦了夫人!”白鷺氣得上來打了她兩下,“你是夫人的貼身侍女,就算如今你自去說了是你幹的,也沒人相信和夫人無關啊!”
黃鹂低着頭嘤嘤地抹着眼淚:“婢子蠢笨,不知道原來後果會這樣嚴重,先前聽世子爺說要追查,婢子已是怕得要命,誰知道世子爺真會為了那個馮女使和夫人置氣……”
謝晚芳心累地已不想再多糾纏這些是非,只問道:“你做了什麽,仔細說來。”
黃鹂便說自己削減了幾個藥材的分量,又另偷偷加了味名叫腐骨草的東西,據說那是專用來醫治身上長有壞肉膿包的。這樣的藥,正常人天天用在身上會有什麽後果已是不言而喻。
“夫人,婢子現在去追上世子爺告訴他吧。”白鷺說着就打算往外跑。
謝晚芳卻出聲攔住她道:“你這樣跑去告訴他,他必定起疑,若曉得是黃鹂害了馮婉妍,他絕不會像對我這樣留手。”
黃鹂當即吓得又連連哭求。
“何況就算你說了是黃鹂自作主張,他也不會相信的。”謝晚芳疲倦地道,“就這樣吧,我來處理。”
現下要擺平這件事,不光是要找到這藥的問題所在,關鍵是還要挽回已造成的損失。萬一顧照之那邊善不了後,這筆賬最後還是要算在她頭上,與其如此,不如将命運握在自己手中,死也死得不冤。
只是事關重大,外面的大夫她自是不敢輕信,可禦醫院的那些她既沒資格擅自傳喚,更也怕對方說漏嘴。
思來想去,她想到了一個人。
為了不驚動府裏,她帶着白鷺先是若無其事地出了門,然後在外頭的行市裏賃了兩匹馬,這才直奔向了位于城東南的永仁坊。
此番行程委實匆忙,謝晚芳一路上其實并沒有底,既擔心雲澄不在府中,又怕他貴人事多無暇得見。
如此忐忑地到了雲府門前,她仰頭看着那用熟悉的灑逸筆跡揮就的“幽竹裏”三個大字,深吸一口氣跳下馬快步上前,扣響了門環。
很快有門房來應,見面前站着的是個身着胡服又相當臉生的人,便問:“閣下找誰?”
雖說着胡服是民間風尚,就連許多官家女子也愛穿着招搖過市,但府裏卻從未來過這樣打扮的。
謝晚芳說道:“煩請禀報雲相公一聲,就說方郎君來赴他的品茶之約了。”
門房微有愕然地打量了她須臾,到底也沒多問,只讓她稍待,便重新關上了門。
白鷺見狀不由喜道:“看來相公正在府裏!”
謝晚芳愁色未散:“但不知他是否知道方郎君是誰,我原先遇他時也不曾報過這個姓氏,而且也不曉得府上是否有其他人,萬一不便說話……”
兩人一時沉默無語。
又等了一會兒,大門終于重新從裏面打開了。
只見那門房和善地一笑,側身禮道:“相公請郎君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