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新官

幾乎是在那聲驚叫傳來的同時,人群便也動了。

嘈嚷聲瞬間鋪天蓋地般湧來,謝晚芳看得清清楚楚,眼前這片烏泱泱的人群應是有兩撥人,此刻他們早已混雜扭打做了一團,幾乎人人手上都拿着或攻或防的東西。

是鄉裏械鬥。

饒是早在雲澄給的書上看到過相關記載,可當親眼見到時,謝晚芳還是不免因這陣仗有些暗自咋舌。

“大人,”老胡在旁邊問道,“怎麽辦?”

謝晚芳知道他在裝相,也不戳穿,只回頭問道:“徐大人平日對此類事件可有指示?”

幾個人語焉不詳的,要麽說徐謙從未正面遇上過,要麽就說等徐大人知道的時候雙方已經談攏了。

“哦,”謝晚芳道,“那想必是這裏的風俗了,我們也不必多管閑事,先去把那姜氏郎鎖了再說。”

老胡愣了一下,明顯大感意外地道:“大人不管?”

“不是你們說的麽,”她道,“徐大人都不追究的事,想來并非危害民衆的治安問題,我入鄉随俗難道不該?”

老胡:“……”結果倒成了是他們阻止她管了?

“我就是怕自己不懂事,所以特地向徐大人說明了要你們幾個老手随行。”謝晚芳道,“你看,這不就幫上忙了,謝謝啊。”

幾人一驚,心說這還了得?要讓徐大人知道他們路遇械鬥而不讓縣尉大人出面幹預,一頓板子定是少不了了。

本想着她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是要出這個風頭的,大家只當配合她随意敷衍一番,還能樂得看看笑話,誰知她居然早有準備!

“……大人,大人,”老胡連忙快步追上她,說道,“要不咱們還是避避吧?若不想管這事兒,最好還是別讓徐大人知道我們遇見過。”

謝晚芳心下了然,面上卻做出一副訝異的神色來:“原來是這樣麽?那你應當早說啊,若是咱衙門裏其他人都知道,就差我一個不懂,那多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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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松了一口氣,剛要咧個笑容出來,卻又忽聽她道:“可是咱們出來執行公務徐大人是知道的,算一算腳程也很容易,怎可能瞞得過去。”

“就說大人半路上肚子不舒服,我們耽擱了些時候!”旁邊有個差役飛快反應道。

“好主意。”謝晚芳笑着贊賞道,言畢不等那幾個開口卻又話鋒一轉,說道,“但為什麽是我啊?我肚子可沒有不舒服。”

老胡聽她這話的意思是要讓他們自己背鍋,咬了咬牙,說道:“那要不我們就繞路走,從那片山林穿過去也可以進村。”

謝晚芳意味深長地含笑看了他一眼:“又不早說。”言罷又道,“不過徐大人既知你們是精英,頭回陪我出來辦事卻繞遠路,唔……當真辛苦了。”

老胡:“……那大人說應當如何是好?”

“我剛才不是問過你們了麽?”謝晚芳看着他,說道,“徐大人向來對此是何指示。”

老胡迎着她的目光,突然間福至心靈,老實道:“徐大人,會以止住糾紛為先。”

謝晚芳點點頭:“那你們還不去?”

“……”幾個人面面相觑,為難道,“可我們就六個人,您看那些人打紅了眼怕是會誤傷的,再說咱們應該攔哪邊啊?”

“這還用說麽,”謝晚芳看了眼老胡,對衆人道,“我們既是來執行公務的,自然是要沖着被鎖的人去,他是哪邊的你們就攔哪邊。記住,他們宗族矛盾與我們無關,但是妨礙公務的不必手下留情。”

老胡看她的目光裏倏然透出驚訝。

其他五人更是已然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也顧不上再猶豫,互相招呼着就奔着那群打架的人去了。

老胡臨走時還回頭看了謝晚芳一眼,發現她不緊不慢

地似乎并不打算跟進,心中了然她這是将這件事全然抛給了自己幾個來處置,不僅留了條與宗族交涉的退路,還可不必冒着被他們忽悠而認錯人的風險。

他頓時明白了眼前這女子雖年紀不大,但卻實實在在不是個好相與的,至少,她絕不是傳言中那種人。

六人騎虎難下地趕到了姜、何二氏的械鬥現場,老胡一把抓起旁邊衙役手上的銅鑼就用力敲了一下,大喊道:“官府辦案,姜同在何處?!”

見無人理睬,他又接連敲了三下,再喊了一遍話。

正鬥得興起的人群中嘈雜聲漸漸減小,不少人紛紛停手轉頭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來,不知誰喊了一句:“難道徐大人也要幫姓何的欺負人麽?!”此話一出,剛剛才稍有平息的現場突然又有了沸騰的跡象。

對面何家村的人也不服氣,大喊道:“明明是你們姓姜的不講理還來挑釁,有本事今天你們輸了不準去白府哭嚎!”

謝晚芳腳下一頓,再邁步時即加快了步伐。

老胡知道此時不能由着他們糾纏這個,便沉聲喝道:“姜同在何處?大人傳喚,還不出來?!”

片刻,一個身形精瘦的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梗着脖子道:“不知大人傳草民何事啊?”

老胡便當着衆人面将文書念了一遍,末了,說道:“現奉徐大人令,拿你回衙門,禁身七日。”言罷,手一揮,示意身旁差役上去拿人。

姜同掙紮着不肯走,姜氏其他人也站出來阻攔道:“他們何家人根本就沒有用心找過阿同,如今不止沒有補償,徐大人還要抓阿同去坐監,憑什麽?我們不服!”

老胡就怕他們各認死理糾纏不休,他向來也不善言辭,正頭疼間,眼尾餘光忽然掃到一片官袍衣角,随即便聽一個女聲似漫不經心地道:“何家人有沒有用心找過姜同我們不管,也不歸我們查,但姜同三年無消息且無視官府斷令是事實,我只是來執行公務,無關人士煩請讓一讓——”

姜同皺眉打量着她:“你是何人?”

“這是我們新任縣尉,方大人。”老胡立刻介紹道。

姜同愕然:“哪有女子為官的?”

謝晚芳這頭已接過了何家人先簽字畫押好的判案文書,看了眼,然後往他面前一遞:“我啊,現在你不是看見了?”又似随意問道,“你是在這裏簽,還是回衙門再簽?”

姜同遲疑了一下,還是道:“第三條我不服,還有,我要何家賠兩倍彩禮!”

謝晚芳并不搭理他,只将文書折好收起,轉頭對老胡等人道:“那就帶回衙門再說。”

衙役便準備将他拽走,姜氏衆人剛才頂撞老胡不過一時出于與何氏械鬥的激憤情緒,此刻略略冷靜後又見是縣尉親自到場督辦,不禁紛紛有些遲疑起來。

姜同情急之下猛然一掙,竟從袖管裏“铛”地掉出一柄匕首來。

謝晚芳與他目光對視了一眼。

後者忽然反應過來,下意識俯身飛快将匕首撿起,只是還未來得及抓穩,手腕處便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周圍人只聽清脆地“咔”一聲,伴随着姜同的慘叫,他的手也耷拉下來,匕首随即重新掉落在地。

“竟然在本官面前動兇器,”謝晚芳面不改色地捏着他的腕子,眉毛一挑,說道,“看來你這七日确實少了,若判你一個‘意圖刺殺官員’,流放都是輕的。來人,給我鎖了!”

老胡等人回過神,忙上去把人從地上拽起來,三兩下就給上了鎖鏈。

她當真也沒有半點要繼續耽擱的意思,回頭對姜家那邊擋在前頭的人說道:“行了,忙你們的去吧。”

姜氏衆人:“……”

謝晚芳帶着手下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剛走出村子不遠,姜氏大

家長就坐着牛車親自趕了上來,喊了好幾聲才終于把人給叫住了。

“方大人,”姜氏大家長跳下車沖着謝晚芳便是一禮,“阿同不懂事,還請您海涵。”又意有所指地道,“有什麽事大家可以商量。”

“當然可以,”謝晚芳痛快道,然後就重新将文書拿了出來,“姜老做個見證,你們簽了就成,大家彼此不拖累便最好。”

姜氏大家長一愣,似乎沒想到她竟這麽好說話,忙道:“沒問題,簽,馬上簽!”

姜同此時也知衆目睽睽下自己被對方拿住了把柄,連冤都沒處去喊,便也不敢再多言多語,只得悶悶簽字畫了押。

“那人?”姜氏大家長試探地問道。

“放心,七日而已。”謝晚芳道。

姜氏大家長舒了口氣,又再三道謝。

老胡目睹了全過程,不由又多打量了她幾眼。

……

回到縣衙,謝晚芳便拿着那兩份文書去找徐謙複了命。後者見上面還多出了姜氏大家長的見證簽字,就問了是怎麽回事,于是她大致将當時的情況講了一遍。

坐在旁邊的康平途聽了,當即難掩驚詫地道:“你就帶着他們幾個就這樣沖上去了?哎呀,小方大人,不是我啰嗦,但你這、這實在是有些托大了,那種混亂的局面,你還是應當派人先回來求援才是應當,我也知你新官上任難免着急表現了些,但是……”

“倘若當時姜同身上沒有匕首落下,”徐謙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徑自問謝晚芳道,“你打算如何?”

她笑了笑:“也不如何,總不能真地強搶,康大人說得對,我們人少吃虧呢。所以我原想着,等老胡他們不好招架的時候,我佯作上去拉他,自己摔一下便是了,只不過那樣比較難看些。”

徐謙一愣,然後揚唇笑了。

“倒是機敏。”他說。

康平途在一旁看地目瞪口呆,怎麽回事?她不是左丞相的人麽?怎麽竟如此不講身段的?

“此事你辦得很好,”徐謙道,“既讓他們知道國家律法不得輕視,也敲打了持兇器械鬥之人,還給了姜氏家長一個臺階下去,免了再生事端。”

謝晚芳含蓄地微微笑着。

徐謙拿起放在案上的一枚印章遞了過去,說道:“從明日起,你便開始負責縣裏治安案件的堂審吧。”

她舉步上前雙手接過,鄭重應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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