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破局

“我乃朝廷命官,”方涵回過神,立刻義正辭嚴地說道,“即便是大理寺也不可對我濫用刑罰,大盛律例我亦熟知,左丞相若不打算趁機打死下官,那麽五十棍之後,下官要求面聖!”

“方侍中真是明白人,”雲澄淡淡笑道,“趁機打死你自然是不能,不過,我也沒準備要打你五十棍。”

方涵本意橫下一條心準備咬牙受刑了,沒想到卻聽對方說不打算打他,不由有些意外。

卻見雲澄款然舉步近前,站定。

江流亦适時地将打開的針囊雙手呈到了他面前。

“我不喜見血,”雲澄側過頭,選中一根長針緩緩抽出,“只好委屈方侍中試試別的法子了。”

方涵還未來得及回過神,就又猝不及防地重新被差役堵住了嘴。

片刻之後,方涵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生不如死。也是到了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雲澄為何不讓大理寺對自己上刑具——方涵本以為自己能咬牙挺過五十棍,又吃定了雲澄不敢下手太狠,到時自己還可借此在右丞相面前表一番忠心,可現在,雲澄用這區區一根銀針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方涵不知道雲澄刺的是什麽穴位,只是能清晰地感覺到腦海深處猶如撕裂般源源而來的痛楚,偏偏想暈又暈不過去,痛到後來竟恨不得求死。

他只知道自己胡亂而近乎瘋狂地點了頭。

雲澄撤下銀針的時候,方涵也終于能夠順暢地呼吸了,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氣,整個人都癱軟在了椅子上。

不知是誰拿了張供紙放在他面前,他下意識定睛看了一眼,瞬間又驚出一身冷汗。

馬德成那個混蛋竟然一直在背地裏留着後手?!

“方侍中犯了我的忌諱,想全身而退是不能了。”雲澄說,“但你此刻尚有選擇——要麽認了自己的罪,要麽,說些其他也許我更感興趣的事。”

方涵自然聽得懂他的意思,但雲澄要的東西實在太昂貴,別說自己沒有,就算有,也實在給不起。

更何況若是讓右相知道了,自己才真是兩頭不讨好,這條命恐怕真真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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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方涵反而平靜下來,說道:“下官自知有罪,不敢推脫。”

雲澄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颔首,授意左右道:“那便請方侍中簽字畫押吧。”

言罷,他将指間長針遞回給江流,接過幹淨的巾帕擦了擦手。

大理寺少卿于此時快步而入,拱手一禮,低聲對雲澄禀報道:“相公,右丞相來了。”

雲澄淡淡“嗯”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拿過方涵已畫好押的供紙,這才擡腳出了牢房。

雙方在院中迎面而遇。

“宏嘉公,”雲澄微微笑了笑,擡手禮道,“今日怎麽有空來大理寺?”

上官博目光有幾分銳利地看着他,草草回了個禮,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說到有空,怎及得上玄明?正值秋試之際,大理寺卿請工部方侍中過來讨論請教一二術業,竟也值得你親自跑一趟。”

“宏嘉公是知道我的,身子不大濟事。”雲澄從容地說着,還伴了兩聲輕咳,“若非此案是從蘭溪縣報上來的,我也不會恰好得知,要說起來,大理寺卿知情地反倒要晚些了。”

大理寺卿聽得出這是雲澄對自己的維護,心中大為感動。

上官博此時卻注意到雲澄拿在手裏的東西,脫口問道:“這是什麽?”

他也不避着,坦然回道:“方涵已簽字畫押的供詞,我正要入宮面聖。”說完還主動邀請道,“宏嘉公若有興趣,不如随我一道去?”

***

謝晚芳正在豐安縣衙裏和徐謙商量着打算在彩霞下村開道引水的事,就見康平途提着個食盒走了進來,步伐間頗帶了些興奮

的意思,一進門就嚷嚷着喊兩人先吃些點心再繼續辦公。

說來自打那回雲澄來過一次之後,她也不知為何康平途對自己的态度突然就有了轉變,以往總是明裏暗裏想壓一壓她的意思全不見了,現在不僅是熱情親切,還相當主動地配合她公務,那瞧她的眼神吧,就好像……唔,好像是她明天就要高升了似地。

不過也正是因此她才明白了當初雲澄說的話。康平途這個人雖然圓滑了些,花花腸子也不少,但此人勝在善于交際,确實也有些可用之處,就譬如收發消息這一點,他絕對是非常好用的。

故而謝晚芳一看他來時這個姿态,就猜到他應是又聽說了什麽。

果不其然,康平途開口便道:“兩位可聽說了?六部裏出了大事。”

謝晚芳聽着一怔,立刻問道:“出什麽事了?”

“工部侍中方涵被大理寺查實了貪墨,聖上下旨将他罷官流放,家産也全部充了公。”康平途道,“新任工部侍中是左丞相推薦的,靖安侯世子。”

賀蘭子純?!

謝晚芳正驚訝着,就聽徐謙感嘆了一句:“雲相好手段。”

“可不是麽,”康平途邊說,邊沖着謝晚芳讨好地笑了笑,“這工部可是上官丞相的地盤兒,雲相這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方涵,又把靖安侯世子塞進去補了位,恐怕上官丞相即便有心,一時也動不得。”

“只不過兩位丞相這麽久明面上都風平浪靜的,”康平途有些疑惑地道,“也不知為何雲相這次突然就發了難?聽說那方侍中是被蘭溪縣一個商賈告發的,莫非,是與雲相上次回蘭溪縣有關?”

話音落下,兩人都下意識地看向了謝晚芳。

“你們看着我作甚?”她立刻搖頭,“我可什麽都不知道,上次也并未聽說有人要舉報什麽工部侍中。”

謝晚芳話雖這麽說,但心裏卻明白,此事多半與那個假造的婚約有關,這麽看來……背後推手不是方涵就應該是方涵身後的上官博。

不過無論是誰,雲澄這一手都算是徹底警告了右相一黨,估計短時間內上官博那邊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動作。

“想不到雲相看着溫文爾雅,”康平途也不由感嘆,“行事作風卻是這般厲害。我原還以為他當初能順利與呂相交接都是憑着在聖上面前的體面,如今卻是明白了,當真是深水處不見漩渦啊!”

謝晚芳略一沉吟,回頭對徐謙道:“大人,開道引水的事若您同意,我想下個月初便開始動工。”

徐謙仍有些遲疑地道:“咱們縣衙一文不出,世子那邊真地願意麽?”

“大人放心,”謝晚芳道,“銀子方面宋世子會準備,我也同他說過了,倒不是我們摳門兒,只是情況特殊,若由官府出面為他們修築水渠怕是要引起麻煩。只不過——有一難處需要康大人出面解決。”

康平途也是知道這件事的,聞言,立刻開口應道:“世子開道引水不還是為了咱們豐安縣的老百姓好,康某哪裏會有二話?方大人但說無妨。”

“事關那條水渠經流之處還涉及白府旁邊兩個村子。”她說,“康大人人脈廣,又素來與白府那邊有些交情,此事由你出面與他們交涉是最好。”

宋承自來了豐安縣後就有意地與白府那邊保持着距離,謝晚芳心知他這是怕有心人将消息傳到上官博等人的耳中,誤以為他此番來是有意親近安國公府一脈,故而一直避免着節外生枝。

還好,現在有了康平途,謝晚芳倒是省了親自往白府跑這一趟。

商定了開道引水的事之後,她便下衙回了家。

“相公可有回信來?”一進門她就問彩雀。

彩雀搖了搖頭。

謝晚芳雖然理解他近來事忙,但想到康平途說的

那些卻還是不大放得下心,越是幫不上忙的時候,她就越是想看見他的親筆回信,似乎只有這樣才好像是在他身邊,确認一切都好。

方涵的事發生之後,她突然就有了一種更加強烈的緊迫感,上官博從此将會正式将雲澄作為頭號關注對象已是毋庸置疑,雖然如今在朝中暫時是雲澄占了先機,但軍中卻到底還是他人天下——她必須要成功。

“大人,”老童推開大門跨了進來,“京都來信了。”

謝晚芳一愣,忙回身快步過去接了過來,拆開後迅速掃了一遍,果然,雲澄根本就沒有提方涵的事,只是針對她去信中提到的開道引水提出了些建議,還特意在她随信附去的地形圖上做了修改批注。

歸根到底就一句:他覺得她的想法可行。

最後還說萬貫侯府遠在外地,若她這裏財資有缺,可讓老童去找雲五老爺。

謝晚芳看完信,不禁有些心緒澎湃。

“大人,”彩雀疑惑地盯着她,“您笑什麽呢?”

“沒什麽,”謝晚芳抿着唇邊笑意,将信箋小心地折了起來,“就是覺得有人明白和支持的感覺真好。”

彩雀和老童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清了清嗓子,說道:“那是呢,這世上最了解咱們大人的,除了相公也沒別人了。”

謝晚芳被她調侃地一愣,随即心中陡然有些發虛,當即擡手佯作要去打她:“把你寵得沒個正經了,趕緊去給我做飯去!”

彩雀嘻嘻笑着往老童身後躲:“知道啦,婢子這就去,大人快去給相公回信吧!”

一貫沉穩的老童也低頭忍了忍笑。

謝晚芳正要說話,就聽大門“吱呀”一響,随後宋承就帶着小厮走了進來。

“小方大人,”他進門就得意地嚷道,“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剛剛見到阿父派來京都找我的人,這下子咱們又發財了!”

謝晚芳:“……麻煩你不要把我說得好像是個觊觎你家錢財的騙子一樣。”

宋承哈哈大笑。

……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彩霞下村開鑿水渠的工程開始後,豐安縣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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