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高考的前兩天鄭雨薇都是在池家度過的。
當然,除了池家,她現在也無處可去。
雖然池家并不需要池惟考一個多麽好的學校方便以後找個好工作,但是如果池惟考一個好成績好學校,池家會很有面子,也會多一個跟朋友之間炫耀的資本。
池惟的成績一直很好,他腦袋聰明,智商極高,除了不太像個正常人之外,可以算得上個學霸。
說學霸好像不太合适,因為跟學霸比起來,池惟不算很用功,大多數時候,他更喜歡玩,或者,找她的麻煩。
池太太錢之琳從他們放假那天下午開始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讓家裏人這幾天務必要少說話,做事動靜小點,不允許吵到池惟。
不僅如此,還要每天都準備營養均衡又可口的飯菜和補湯,一定要在後勤方面保證池惟沒有後顧之憂。
池家上上小小,就連狗都不敢亂叫。
鄭雨薇跟着沾了點光,至少池惟吃剩的喝剩的,她也可以吃點喝點,否則的話,她就得吃一些沒營養的殘羹冷炙。
當然,她也并不覺得吃池惟剩下的難以張口,畢竟這十幾年都是這麽過來的,更早一些,還沒進池家的時候,她連剩飯有可能都混不上一頓,經常飽一頓餓一頓。
人只要活着,就會有無限可能。
高考前一晚,大家按例都要去自己的考點考場看看,也就是踩點,以免第二天早上考試手忙腳亂走錯路。
梧西市的高考是全市打亂了各學校的考生排序安排考點考場和座位的,跟之前每次校考按照成績排座位的方式不一樣,全都是随機排列的。
鄭雨薇并沒有和池惟分在同一個考點,她還留在梧西市一中,池惟在二中。
這大概是這十八年來,讓鄭雨薇感到幸福感爆棚的事之一。
鄭雨薇自己一個人去踩點,問鄭如意要路費,鄭如意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挖苦她,只是翻了個白眼,掏錢很爽快,給了她一張一百元的大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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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雨薇就從沒有一下子擁有過這麽多錢,拿到錢的時候還有些呆滞,盯着那紅色鈔票看了好久,不敢置信地擡起頭看向鄭如意:“媽媽……”
她不是看錯了吧……鄭如意居然給了她一百塊?
“趕緊滾開,別再我面前礙眼。”鄭如意揮了揮手趕她走。
鄭雨薇有些類似于受寵若驚的感覺,被虐太久,她受了一點小恩小惠都很容易感動過頭。
面對鄭如意不耐煩趕她走的話,她也絲毫不難過,反而很配合:“謝謝媽媽,那我走了。”
轉身不過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鄭如意的小聲嘀咕:“我不給又要犯賤跑去問惟惟要,惡不惡心啊,反正也沒幾天了……”
聲音越來越小,鄭雨薇走得越來越遠。
聽不見了。
原來是怕她打擾池惟,而不是……
無所謂了。
鄭雨薇軟乎乎滾燙的心一點點變得冷硬起來。
梧西市一中作為鄭雨薇待了幾年的地方,她自然是再熟悉不過,說是去踩點,其實無非也就是去看看具體在哪間教室。
除此之外,她也不想一直悶在那個小房間裏,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跟池惟是前後腳出的門,池惟是司機開車送的,路過她時,池惟問她要不要送她一程。
二中跟一中不在同一個方向,更不在同一個區,兩所學校的距離很遠,很繞路,還不等她開口拒絕,錢之琳就在車上催促着:“快走了,那麽遠,還要早點回家休息呢。”
那司機便腳踩油門直接開遠了,留下她站在原地呼吸車屁股的尾氣。
鄭雨薇看着遠去的賓利,心裏偷偷松了一口氣。
還好錢之琳在,否則真怕池惟強硬地要自己和他坐一輛車。
學校裏這時間一點不冷清,天是将暗未暗的那種狀态,有點像是水洗過的墨藍色棉布。
明月被隐藏進雲霧裏,就像是水墨畫上的月亮被撒了一筆墨,霧蒙蒙的,但挺好看。
路燈已經開了,有人三倆結伴地樓上樓下找尋考場,不時說笑幾句。
鄭雨薇到校門口進去的蝴蝶廣場的報刊亭看新帖的公告,上面會顯示每一間考場在哪間教室。
考場的門窗都是鎖死了的,以免有人偷溜進去藏一些作弊的東西。考場踩點是開放的,但只是讓大家确定在哪棟樓哪間教室,并不是精确到哪個座位。
鄭雨薇看完了下樓,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正要打算往校門口走,忽然有人叫住她:“鄭雨薇同學。”
是班長馮元一的聲音,上一次他們有過交集之後,他就被池惟打得傷了腿要拄拐,打那後她就更加避着和他有所接觸。
但想着池惟如今應該還在二中,而且有錢之琳陪着,大概是不會來一中的,所以她就回了頭。
“班長。”鄭雨薇微微笑了笑,和他打了個招呼。
馮元一小跑着跟過來,與她并肩而行。
“你也在一中考啊?”他問,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鄭雨薇點點頭:“對,你也是嗎?我剛剛才看完考場。”
“對,好巧。”馮元一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
短暫的安靜過後,鄭雨薇終于将猶豫了痕跡的那句話問了出來:“你的腿……”
她低下頭看去,聲音變得小小的,“好了嗎?”
剛剛馮元一是跑着過來的,鄭雨薇猜想他的腿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但畢竟是自己害得他這樣,之前沒機會問,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總該要關心一下的。
“好啦!”馮元一笑着露出臉頰兩側淺淺的酒窩,似乎怕她不相信,還甩了甩腿,“你看,沒什麽問題。”
“對不起……”鄭雨薇想解釋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解釋。
她跟池惟之間的關系和糾葛,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
“沒關系,又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馮元一難得看鄭雨薇跟他這麽和諧地相處說話,臉上就一直帶着笑。
他是個很陽光的男生,屬于很有少年氣的那一種,之前受了傷,變得郁郁寡歡了一段時間,如今傷好了狀态自然也就恢複到了從前。
鄭雨薇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她怎麽會不知道,馮元一這麽說只是想安慰她呢?
池惟那樣的人,會做什麽樣的事,她再了解不過。
馮元一跟她并肩慢慢走了會兒,邀請她一起去吃東西。
鄭雨薇本想拒絕,但想着自己之前害他受了傷也沒有賠禮道歉,便開口道:“那我請你吧。”
她剛剛過來坐的公交車,沒花多少錢,剩下的錢請馮元一吃點東西應該還是夠的。
畢竟這馬上就畢業,以後很可能再也不會見,她不想欠着別人什麽。
當然,最主要的是,她認為池惟不會來。
然而世事總是難預料,更何況,那是池惟。
鄭雨薇怕待久了有意外,就沒請馮元一吃飯,只是買了些吃的東西,可以拿在手裏吃的,買了就走。
剛跟馮元一從店裏出來,正要和他告別回池家,就見不應該出現的池惟不知何時竟出現在她面前。
只有他一個人,斜斜地靠在街邊的樹幹上,歪着頭朝她看過來,露出一個笑。
夜色裏看不清他具體的表情,但是鄭雨薇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有警報聲在腦海裏拉響了,她飛快地轉動着大腦,想尋找合适的托詞。
還沒想到,池惟就朝着她走了過來。
他走得很慢,像是故意要折磨人似的,每一步都踩在別人的痛點上。
鄭雨薇受不了這折磨,搶先開口喊他:“池惟。”
池惟笑着挑了挑眉,沒應她,視線落到了一旁的馮元一身上。
像是和尋常朋友打招呼一般,他笑着問:“考試準備得怎麽樣?”
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問話,暗裏卻藏着威脅的意味。
鄭雨薇當然聽得出來,心中警鈴大作,又急又怕,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柔柔地乞求:“我們快回去吧,明天還要考試,我想洗個澡早點睡覺,好不好?”
池惟沒有反應,仍舊是笑看着馮元一,似乎一定要他說句話。
“還好。”馮元一說,“盡人事,聽天命。”
上一次被池惟找人打成那樣,現如今面對池惟,他竟也沒有懼怕,不卑不亢地回視着他。
“挺好的。”池惟點點頭,“不過,天命?”
“池惟!”鄭雨薇忽地打斷了他,“我忽然肚子疼,不知道是不是吃錯東西了,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怕池惟仍舊忽視她,她一邊說着一邊抓着他的那只胳膊輕輕搖晃着,有點撒嬌的意思。
池惟一直很吃她這一套,便沒再繼續跟馮元一糾纏什麽。
只是轉身帶着鄭雨薇要離開的時候,他忽然回頭對馮元一笑着說:“天黑了,走路要小心。”
鄭雨薇聽得心尖兒跟着一顫,差點腿一軟崴腳。
一路上,池惟都沒再說一句話,周遭氣氛很冷,鄭雨薇也不敢打擾他。
但她心裏已然七上八下地翻滾起來,早知道就不該因為要道歉而請馮元一吃東西,那樣也就不會撞上過來找她的池惟。
明天就要高考了,池惟剛剛那話……
鄭雨薇不敢再想。
兩天的高考時間過得很快,鄭雨薇每次從考場出來總下意識地尋找馮元一,但一直都沒偶遇他。
她心裏隐隐有些不安,但沒聽老師們說什麽關于他的事,她便安慰自己,馮元一沒出事。
最後一堂考試結束,終于看見了馮元一。
他看起來好好的,鄭雨薇也就終于放心了,沒敢和他打招呼,趁他沒發現自己,偷偷溜走。
第二天就是她跟池惟的生日。
鄭雨薇一直覺得這是孽緣,她跟池惟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池家早早就開始準備着第二天池惟的生日會,雖然每一年他們都給池惟慶祝,但這次更加上心,十八歲的生日,總是很特別的。
這次池惟的生日會請了很多梧西市商界大佬,池有德跟錢之琳有心正式帶池惟認識一下以後的合作夥伴們,也想讓他早點打好基礎,好讓大家關照關照他。
池家上下都洋溢在一種喜慶熱鬧的氛圍裏,然而在這種氛圍裏,池惟卻沒回來。
二中比一中遠一些,昨天也是鄭雨薇先回來一些,可是今天,已經到了昨天池惟回的時間他卻依舊還沒出現。
鄭雨薇想到了一個不太好的可能。
剛剛考完試,看着馮元一還是好好的,那池惟該不會……
鄭雨薇眼皮狂跳,心中警鈴大作,馬上轉身跑了出去。
池家出來并不好打車,好在她從門衛那裏借到了一輛單車,一路踩着單車也不知道具體要去哪裏,只覺得,學校附近,馮元一可能在那裏會撞上池惟。
鄭雨薇踩得飛快,然而半路上在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裏,卻遇到了池惟。
“去哪兒?”他從車窗裏探出頭問。
鄭雨薇往他後面看了一眼,滿是警覺:“你怎麽會從這個方向回來……”
“有個朋友找我,回了趟學校。”池惟說着示意她上車,“哪裏來的破單車,丢了。”
回了趟學校、學校……
鄭雨薇忽然悲從中來,他果然、果然又去将馮元一打了一頓嗎。
“上來。”池惟見她不動,又重複了一聲。
鄭雨薇只好機械一般地将單車折疊起來放到後備箱上了車。
一整個晚上鄭雨薇都心不在焉的,她不知道馮元一現在怎麽樣了。
她心裏是想馮元一報警的,但池惟這人做事向來滴水不漏,從上一次馮元一出事他卻毫發無傷就可以看得出來。
池惟倒是很開心的樣子,吃完晚飯還哼着小曲兒,拉着她要給她彈鋼琴聽。
鄭雨薇強迫自己笑着陪他待了一晚上,直到他去睡覺。
她知道的,明天生日會結束,第二天一早,池家就會全家出游,那就是她最好的逃跑時機。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裝作和以前一樣。
她一直沒敢睡覺,或者說,沒有困意。
熬到十二點,池家的傭人還在忙碌,鄭如意眉飛色舞地跑前跑後,看得出來十分上心。
鄭雨薇一直想聽她對自己說一句生日快樂,但一直都沒等到。
一整晚她都沒睡覺,池家燈火通明,大家都忙碌着沒人管她,她也在想,要不就趁現在跑了算了。
剛生出這個想法,鄭如意就看見了在園子裏亂晃的她,呵斥到:“你在那兒裝鬼呢不睡覺?”
這讓她馬上就将這個想法掐了。
雖然現在沒人管她,但是池家上下前後都是亮堂堂一片,萬一被誰不小心看見了,後果不堪設想。
鄭雨薇借口自己睡不着,在想明天要做些什麽搪塞過去,依舊在園子裏亂晃,鄭如意心情好,也就懶得再搭理她。
就這麽一直在園子裏晃着,鼻尖滿是栀子花的清香。
她的心慢慢安穩下來。
她喜歡栀子花,池惟曾嘲諷過她:“你也就配喜歡這種野花了,跟你一樣,上不得臺面。”
可後來不知為什麽,池家的園子以及角落裏都不知不覺地開滿了栀子花。
她以為池惟會厭煩地叫人将這些花弄走,沒想到卻這麽一直留了下來。
鄭雨薇想不明白這個問題,懶得再想,胡亂地閑逛着,不知道逛到了哪個角落,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說話。
“不是親生的。”
她就聽見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但卻下意識地偷偷多了起來,想要聽聽看她們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