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娘親辦廠(中)

周姨娘聞言一愣,片刻後柔聲道:“少爺的吩咐,奴不敢不從。只是夫人雖看着性子柔弱,但對于自己認定的事向來執拗,即使我去勸恐怕也難以奏效。”

秦連生将自己的計劃說了,周姨娘擰眉思忖片刻,覺得或許可行,便同意了。

……

秋冬陽光犯懶,只精力不濟地穿過白牆烏瓦,透過紅木雕花窗子,分成細細弱弱的幾絲,落在房裏。

孫氏向來沒有賴床的毛病,早早便讓丫鬟們伺候着用了朝食,自個坐在窗前借着日光做針線活兒。

“夫人,周姨娘到了。”丫鬟攬翠拉開簾子走了進來,向孫氏福了一禮道。

孫氏聞言停下手中動作,笑道:“她可好久沒到我這兒來了,請她進來。”

周姨娘依秦連生所言,孝服未褪,在妝容更添三分憔悴,柔夷捏着一方白底蘭花絲帕,款款步入。

“看你這模樣像是又憔悴了些,別站着,快快進來。”孫氏見周姨娘進來,整個人弱柳扶風,搖搖欲墜。忙讓丫鬟擺了杌子,拉着周姨娘在自個兒身旁坐下。

“聽說生哥兒給你派了差事,可是活兒太重累着了?”孫氏看着周姨娘關切地問道。

周姨娘低頭淺笑,道:“我不是個有大本事的,生哥兒體恤,派的都不是什麽難做的活兒。許是剛剛外面受了些冷風罷了。”

孫氏:“聽你這般說,我就放心了,就怕生哥兒年齡小不知事兒,胡亂派些差事給你。你這身子還不如我,怕累病了。”

說完,孫氏便将剛繡了個輪廓的團扇拿了出來,道:“你品味好,幫我看看這配色如何?”

“姐姐的配色當然是極好的,尤其合我的心意。現在這天氣也用不上扇子 ,不如先讓妍姐兒等一等,給了我吧?”

“得了吧,妍姐兒向我讨扇子讨了許久,我再不給,她恐怕又得找我鬧了。”孫氏知道周姨娘不過是與自己玩笑,秀眉一挑,佯怒:“要扇子自個兒繡去。”

周姨娘見孫氏眉間郁氣散去了些許,想着或是時候了,便開口道:“姐姐如此好手藝,卻只能困在後院讓我們幾個欣賞,确實可惜了些。”

“有什麽好可惜的?”孫氏納悶,回頭正碰見周姨娘幽深的眼睛。

“生哥兒找了你當救兵?”孫氏了悟,将團扇扯了回去,轉過身繼續道:“你也要幫着他說話?我說過了我做不來布坊。”

“姐姐,我自是與你一道的。”周姨娘瞟了眼孫氏冷凝的臉色,忙拉了孫氏的手,道:“我不是為生哥兒說話,只是……”

周姨娘欲言又止,只用帕子拭着眼角硬擠出來的幾滴眼淚,放開孫氏的手,背過身去,抽噎了幾聲。

孫氏向來心軟,見狀忙關切道:“妹妹是怎麽了?有話直說便是,姐姐又不會怪你。”

“怕姐姐為難,還是不要說了。妹妹先回去了。”周姨娘佯裝推拒,急沖沖地起了身,作勢要走。

孫氏只當周姨娘真是遇到了什麽難處,忙攔了人,道:“與我還有什麽不好開口的?說了才許走!”

孫氏說着用了些力氣,拽住周姨娘不讓她出了門。

周姨娘順勢裝出一副盛情難卻的樣子,道:“唉。其實是另有人求到了我頭上,我心下不忍只好來叨擾姐姐。如今到了,才覺着實在是為難了姐姐,所以……”

孫氏:“何人求你?有何求?可是與布坊有關?”

“确實與布坊有關。至于是何人所求,姐姐可同我一起親去看看。”周姨娘低眉柔柔地說到,忽又似想到了什麽,道:“都是些粗鄙之人,我去招呼她們便好,還是不要勞煩姐姐了。”

“你去得我自然也去得。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要阻我嗎?”孫氏蹙起一雙柳葉眉,繼續道:“妹妹直說便是,那些人是誰?在哪兒?”

周姨娘走到孫氏跟前福了一禮,道:“不過都是些鄉間婦人,我領着姐姐去便是。”

……

阿福側着耳朵聽完話,将屋裏孫氏與周姨娘所言一五一十地向廊下倚着廊柱的秦連生低聲轉述了。

丫頭攬翠站在秦連生旁低頭順耳,不敢發一言。

“你怎麽了?”秦連生看見阿福縮手縮腳十分奇怪,疑惑地問。

阿福抖着脖子,将臂膀子上因為聽了周姨娘的嬌滴滴的聲音起的雞皮疙瘩搓了搓,道:“沒事。夫人她們快出來了。”

“看來計劃成功了,那我們先走吧。”秦連生領着阿福避開孫氏要走的道兒,離開時看了攬翠一眼。

攬翠連連低聲保證今天絕未見過秦連生,秦連生方才放心離去。

……

幾個穿着補丁重補丁衣裳的婦人局促的站在屋子裏,低着頭,只用餘光惴惴地打量着屋子裏的陳設。

細白鎏金的高大瓷器、精致典雅的烏木屏風,雕花刻紋的紅木桌椅。這些都是她們這輩子都沒見過幾次的。

小丫頭們應秦連生的吩咐,擺上茶水和飽肚子的白面肉餅,招呼婦人們吃用。

大多數領了吃食的婦人只掰下一小塊兒自己嘗了個味兒,餘下的都收了起來留在給家中老人孩子。

“姐姐,便是這些人了。”周姨娘看着丫鬟拉開幕簾,扶着孫氏緩緩進屋。

“夫人。”一衆婦人看見孫氏走了進來紛紛跪拜,有幾個甚至帶了哭腔。

孫氏向來是個心善的,看着跪拜婦人中有兩人還帶了未斷奶的孩子,忙招呼她們起身,道:“有什麽話與我說便是,無須如此。”

“夫人,我們都是村裏的寡婦,聽說您要開個布坊,想是要招些女工。所以想來讨個差事。”說話的是個領頭的婦人,頭發中帶了幾縷銀絲,看上去年歲不小。

“布坊?”孫氏本欲直接否認,但看着一雙雙渴求的眼睛,話到了嘴邊卻有些說不出口了。

大渝與中榮勃寧二國交戰多年,屢戰屢敗,許多男丁被征召入伍,從此一去不回。加上因為歲貢徭役,許多男丁被累死,只留下婦幼孤寡。

孫氏雖是新寡,但經歷了老秦家及族裏謀奪家財之事,對寡婦的處境還是有幾分感同身受的。

“我們本不想打擾夫人,但實是家中艱難,等米下鍋了,所以……”一位背着孩子的婦人想到家中光景,泣不成聲。

“是呀,夫人,我們也實在是沒法子了。求求夫人發發善心吧。”屋裏寡婦大多境遇相似,紛紛幫腔。

周姨娘低聲向孫氏道:“生哥兒前些日子修路招了不少人做工,但大多是男丁。這些個寡婦恐怕沒有沾到光。”

“唉。寡婦自古就艱難,如今這世道更是難上加難。”周姨娘滿面愁容,幽幽嘆了口氣。

随即悄聲故意道:“話說這生哥兒也真是不懂事,布坊還沒譜呢,這消息就散了出去。不如姐姐就直說沒這回事兒,把他們打發出去吧。”

孫氏微微蹙眉,心中暗自抱怨秦連生給自己出了好大一個難題。

但又想到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年紀又小,還是要護着,便開口道:“布坊一事,我确在與生哥兒商議。但如今此事還未定,諸位先回吧。”

“夫人!”那位背了孩子的面容稚嫩的寡婦撲到孫氏面前跪下。

孫氏本起身欲走,但見了她這陣仗便又坐了回去,道:“你這是做什麽?還有硬逼的不成?”

“小的不敢。”那小寡婦生怕開罪了孫氏,忙誠惶誠恐地連連叩頭,地板随之咚咚作響,很快便有血絲從她蠟黃的額頭上析出。

孫氏示意攬翠将小寡婦拉起來,小寡婦絲毫未動,只哭着哀求道:“我曉得我這樣做實屬為難夫人,但我也是尋不着其他的法子了!”

小寡婦将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強抑住眼淚,道:“我家中土地早賣了給我男人治病,地沒了,人也沒了。我若是一人還好,但我還有寡母小姑要照顧,孩子又小,娘家早沒了人……我們也是聽說秦家要開布坊,想着興許要招女工……夫人放心,我絕對好好幹活兒,不會偷奸耍滑的。”

場上婦人聞言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自家艱難境況,暗自抹淚。

小寡婦背上的嬰兒可能也是感受到了母親的傷心,哀哀小聲哭了起來。小寡婦忙放下來哄了哄。孩子瘦瘦小小,但很是懂事,很快便歇了下來。

孫氏看着此情此景心下戚戚,想到了自己帶家中子女的不易,便柔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她們都叫我張大家的。”剛才的哭訴像似已耗費掉了小寡婦身上一切的勇氣,現今她連頭也不敢擡,只喏喏地回。

孫氏看向襁褓,輕聲問“孩子是男孩女孩?可曾起名?”

張大家的愛憐地摸了摸孩子的臉,笑中含淚:“是個男孩子,當家的過世前取了名,叫張樹根。”

“這樣吧,我讓丫鬟取些銀錢吃食給你們,先度過這些時日。”孫氏搽了搽剛剛眼角不自覺泛出的濕意,便擡手示意丫鬟取東西來。

然場上婦人皆低頭不吭聲,丫鬟取了錢和吃食來也沒人起來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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