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施藥(二)
秦連生接過來翻了翻,道:“看來事情還算順利,那些佃戶都接受了條件。
有了前例,後續推進也會容易些。接下來就該讓縣上的其他人照着這法子來了。”
說完就将回呈放下,利落地披上外袍,起身出門道:“走吧。”
阿福忙跟上,問:“去哪兒?”
“回春堂。”
……
回春堂一掃往日冷清之景,門口熱鬧了起來。但不知為何,人都堆在了門口,沒人進去。
定眼一看,來的都是些窮苦農戶,穿着補丁重補丁的單薄衣服,在冷風中瑟縮着身子,皮膚黝黑泛紅,眼神滄桑麻木。
農戶們膽子小,只是聽說如今有了治療大肚子病的良藥,卻不敢去秦家,只敢來張大夫這兒碰碰運氣。
怕攪了大夫清淨,到時候無藥可拿,不敢進門,也不敢高聲議論,只得在門口小聲交談:
“那藥,張大夫真有嗎?若真有他能給嗎?”
一個眼窩深陷的中年農戶道:“不管如何,總要試試。我那小兒子,肚子痛得緊。偏偏這些時日吃了就拉、就吐,連大聲呼痛的力氣都沒了……”說着,用粗糙幹裂的手捂了眼睛哽咽起來。
“我兒子孫子都染了那病……他若走了……我一個老家夥,留着還有什麽意思。”說話的是個老婦人,頭發灰白相間,蓬松淩亂,眼中透着絕望。
一個瘦小的小姑娘被周圍氛圍感染,哭聲道:“我不想我姐姐死……”
小姑娘哭聲大,母親怕驚擾了張大夫 ,忙低聲勸哄,但想到還躺着床上的大女兒,自己也暗自抹淚。
……
門口傳來聲響,農戶們擡頭看去,就見着一個身披藥香、面容嚴肅的老頭款步走了出來,正是張大夫。
農戶們見着張大夫都停下交談,圍了上去。
有大膽些的農戶眼巴巴地湊上去問:“張大夫,您這兒真有能治好大肚子病的藥嗎?”
張大夫微微颔首示意。
得到肯定的答複,農戶們紛紛激動了起來,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竟泛出些光彩來。
有大膽些的農戶諾諾地問:“張大夫,可能賣我們一些?”
張大夫答:“二十文一劑,如要治好,情況好些的也得吃個十五六劑。”
農戶聞言征住了,他家裏媳婦兒子老娘可都染上了這病,要都按這個價格吃藥,家中如何能承受得起?
在場農戶家中情況都十分艱難,聞言個個面容戚戚。沒有藥的時候渴望有藥,有了藥,又治不起,怎麽着都是一條死路。
“可以賒賬嗎?”那農戶衡量了一番自己家中境況,略帶着讨好的笑容道:“我到時一定一個子兒都不少您的。”
“對。我們到時一定還錢的。”此言戳中農戶們心中所想,在場農戶紛紛幫腔。
張大夫看着面前圍着的農戶,心下十分為難。因為大肚子病,這些時日他常在鄉間轉悠,十分清楚患這個病的病人數量龐大,遠超他的財力承受範圍。
就算農戶們承諾後期還款,可前期買藥的費用他實在是無錢墊付,何況又不是沒有其他法子了。
張大夫思慮片刻,開口道:“這藥要的人多,我沒有辦法個個賒賬。但秦小財主說了,可以做工換藥,你們若是願意,可以去秦家定契。”
農戶們聞言皆愣。他們來之前便曉得秦連生已經允了秦家農莊裏的佃農做工換藥,但實在沒想到他們這些其他農莊的佃農也可以。
若真可以做工換藥當然好,但是要看做的是什麽工。秦連生可是財主,雖如今他莊上的那些佃農都在說他不肖其父,是個好的,但畢竟如今日子還短,看不真切,真好假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行嗎?”有農戶小聲問前方精明些的農戶。
農戶搖頭道:“我看懸。”
“若他是讓我們為他做一輩子工,那我們豈不是就是變相賣身嗎?還是賤賣!”
“可張大夫可是個好人,他都這樣說了……”
“說不準是那秦連生巧舌如簧把他蒙蔽了。”
張大夫看面前的農戶們竊竊私語,但無一人領頭往秦家方向走的,大概也能猜出他們在顧慮些什麽。
不由得心道:罷了,我看秦連生那小子像是真心改好了,上回我還冤枉了他,這次我就姑且替他說兩句好話罷。
便開口道:“諸位,我曉得你們是顧慮秦家以前的名聲。但如今秦小財主的所做所為相信大家都有所耳聞。所以,大家大可放心一試。”
有農戶心中不安,開口道:“那秦小財主降租修路不過月餘,能看出什麽?哪有人能一時之間就變了本性的?”
“對呀。張大夫,您莫要被那秦連生蒙蔽了。”有耐不住性子的農戶直言道。
甚至有農戶低聲議論:“像柳家莊那財主,看面相像菩薩,看裏子就是個修羅!做的事哪件不是說的好聽的緊?還號稱柳大善人呢!”
“就是。”近旁的農戶紛紛點頭贊同。
張大夫見狀曉得自己恐怕是無能為力了,要怪也只能怪秦連生他爹和其他財主事情做得太絕,不留餘地,連累了秦連生。
“張大夫!”一道聲音傳來。
張大夫尋聲望去,便見着秦連生從馬車上跳下來。見秦連生動作流暢,沒有阻澀,心道:畢竟年輕,恢複得快,這傷恐怕恢複得差不多了。
農戶們畏懼秦家威名,紛紛住嘴。只是看着秦連生面容稚嫩,分明一副小孩兒模樣,但又見着秦連生身旁自刺殺事件後孫氏便讓跟在秦連生身旁的打手,心下畏懼未敢減弱半分。
秦連生先給張大夫行了一禮,便領着阿福走到回春堂門前站住了,問:“諸位都是來此尋治療大肚子病的藥的嗎?”
農戶們只垂首靜默,本沒人作答,剛開口的小姑娘卻從母親懷中探出頭,怯生生地道:“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壞財主?你有藥嗎?能救救我姐姐嗎?”
沒想到那小姑娘竟直接說了這話,周圍農戶的心都跟着提了起來,怕這母女兩個遭殃,更怕牽連自身。
小姑娘母親阻止不及,吓得頭上冷汗津津,忙将小姑娘按回懷中,跪下告罪道:“小丫頭不懂事,望秦小財主不要怪罪。”
“沒事,童言無忌。你起來吧,我不習慣這個。”秦連生只憺然一笑,随後柔聲問小姑娘:“你姐姐也生了這個病?”
小姑娘被母親的動作吓得眼淚汪汪,但想到總偷偷給自己塞果子的姐姐,鼓起勇氣道:“嗯。姐姐很痛,我看見她偷偷哭了。你可以救救她嗎?我可以把糖給你吃,可甜了。”
說着就把手心裏攥着的已經融化的糖遞給秦連生。這顆糖還是姐姐還好着的時候繡花賺錢給自己買的,只有最後一顆了,她舍不得吃,便留到了現在。
“我不愛吃糖,你自己留着吃。”秦連生溫柔地揉揉小姑娘的頭,便收手回去。
小姑娘的母親見秦連生并沒有怪罪的意思,心中長抒一口氣,依言從地上站起來。
周圍農戶見了這一幕,心中暗自慶幸躲過一劫,心道若此話說得是其他財主,今日他們在場的恐怕都脫不了手,沒想到秦連生竟未追究,或許這小財主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壞。
安撫好小姑娘,秦連生朗聲道:“諸位,想必大家都已知曉,我秦家願允各位做工換藥!只要諸位願意,皆可到我秦家定契。”
“做工是做得什麽工?要做多久?”有了剛才,在場農戶的畏懼稍減,有農戶大着膽子開口。
“看你們領了多少藥,一般的把布坊修完便可,多的還要幹些其他工事。這些契書裏寫得都明明白白,你們可自去找管事詢問。”
農戶們心道藥多藥少幹得活自該不同,聽上去确實合理。
有個稍微年長些的農戶謹慎詢問:“那契書可是紅契?”
“我專門請了衙門的人來,一律辦成紅契。”
農戶們相互打了打眼色,那年長些的農戶繼續道:“請問這簽契時間可有限制?我們不識字,可否容我們先請人解釋解釋再簽?”
秦連生知他們實是被那些黑心地主坑害怕了,自是點頭同意道:“你們自去尋便可,這三日我秦家大門敞開等着。”
“諸位,我曉得我父親在世時做了許多對不住縣民之事。我也不敢現在就奢求諸位諒解,但請諸位相信我秦連生絕不走父親的老路,自此将帶領秦家改邪歸正,為秦家謀正路,為萊陽縣百姓謀前程!”
秦連生自己信仰的是馬克思主義,是個無神論者,但來這裏這麽久,也曉得縣民對神的敬畏,為取得縣民信任,便三指并攏朝天道:
“我秦連生在此立誓,如此生再做危害百姓之事,便人神共棄,天雷轟頂!”
在場農戶們均未想到秦連生為了顯示自己改錯的決心,竟立下如此重誓。
有農戶當場便信了他的話,欲直接簽契,被年長的那位農戶按下了:“我鐘平佩服秦小財主大義,待我們尋了人,必會上秦家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