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施藥(三)

秦連生微微颔首道:“我在秦家恭候諸位。”

看着農戶們都跟着鐘平離開了,張大夫用手梳攏着長髯,走向秦連生,眼中露出些欣慰的神色,語重心長道:“你有如此之志,甚好!但你畢竟年齡尚淺,做事要量力而行,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說完拍了拍秦連生稚嫩的肩膀以示鼓勵。看秦連生眼神堅定清澈,張大夫感嘆沒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還能見着秦家後人“浪子回頭”,難得,難得啊!

張大夫看秦連生越看越順眼,年齡小,尚有培養空間,便道:“你既已立誓扶助縣民,不如跟我一同學醫吧。”

後面掌櫃聞言額頭冷汗涔涔,跟他主家學醫?好好的土財主不就徹底變成個窮大夫?那秦泰之曉得了怕不是會氣活咯!

秦連生看着這張酷似自己博導的臉,心下惴惴,忙道:“不用,醫道艱深,我連詩詞都學得不甚好,哪敢貿然學醫道?多謝張大夫美意。”

“不驕不躁,不錯!”張大夫還想再說兩句。

掌櫃忙搽着額頭的汗提醒:“主家,您晾曬的藥材快到收拾的時間了。”

那藥材可不能曬太久,會降了藥性,張大夫聞言就匆匆去了後院。

掌櫃見狀,心下稍寬:我這是拯救年輕後輩于水火,實乃功德無量之事。

……

那邊農戶也未走遠,只尋了個廢棄的寺廟圍攏商議。

“平叔,你剛才阻我做甚?”年輕農戶見秦連生态度誠懇,本想直接定契,好早點帶藥回去救治生病的母親,卻被鐘平阻止,心中實在疑惑,便問。

鐘平挑了些稍微幹淨些的稻草鋪到地上,讓年邁些的老農戶坐下,才問:“你們也有不解?”

農戶們紛紛點頭,七嘴八舌道:

“立下如此重誓,我看那小財主像是誠心的。”

“對,他若真反悔,難不成不怕上天責罰?”

鐘平将随身帶着的水壺解下,喝了些水,潤潤幹燥起皮的嘴唇道:“他态度确實誠懇,但他年齡太小了,沒有定性。

我們先不讨論這個誓言靈不靈的事,就假使它是靈的,到時候他違背了誓言,老天責罰了他,那到那時對我們真的有用嗎?

我們賭不起!賭輸了丢的可能就是我們的身家性命!但這藥我們必須拿到手,不然我們的家人可就……還是去尋個人看看文書,穩妥些也耽誤不了什麽功夫。”

農戶們聽到此言,心中疑窦頓消,紛紛點頭稱是。

年輕農戶明白鐘平用意心下佩服,恭敬地問:“那鐘叔,我們去尋何人來看文書合适?”

“吳秀才。”鐘平搓了根草繩,繼續道:“他為人正直,不會诓騙我們。阿和,你腳程快,勞煩去秦家莊打探打探他們定的契中約定做的工是什麽,要做多久。”

“嗯。”阿和曉得鐘平是想在為他們定契之事謀算,自是無有不應。

鐘平将搓好的草繩系在腰間,招呼農戶們歸家,自己去了河邊。

縱使吳秀才心善,但求人辦事總不好空手,自己還是摸條魚去吧。

……

“少爺,那些個農戶真是不識好歹,您如此為他們考慮,他們卻還暗地裏說您壞話。”阿福本不是個多話的性子,但看着農戶們對秦連生莫名仇視的樣子心中忿忿不平,便靠近馬車抱怨道。

秦連生本想靠着車補補覺,但馬車畢竟不是汽車,路又是坑坑窪窪的,颠簸的厲害,便無奈起身将車簾子掀開一角,對着光看書。

阿福見秦連生并未作出反應,繼續道:“少爺,不如就讓我帶些打手去教訓教訓他們吧,下回他們絕不敢再出言不遜!”

聽到阿福此言,便問:“如果此時,秦柏之回來說要跟我冰釋前嫌,還送了我盒千層糕,你覺得我該吃嗎?”

千層糕?好東西呀!阿福聞言眼前一亮,下意識便要答應,要知道他愛吃的東西裏,燒雞排第一,千層糕僅次之。

但是轉頭又想到此物是秦柏之所贈,便搖頭道:“還是算了吧。他送的東西,誰知道有沒有毒。我娘可是說過的,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說完還特意加了一句:“送燒雞也不能吃!”

秦連生将書翻頁,壓平,答:“對咯!對那些農戶來說,我就是那只黃鼠狼。”

阿福下意識反駁:“怎麽可能?我說秦柏之是黃鼠狼是因為他害過您,您又沒害過那些農戶,您是個好人。”

“照你這意思,我三叔家的俊哥兒送的我就能吃?”

阿福回想起秦佑之家的全哥兒将秦連生推進池塘之事,心生餘悸,忙否認:“那也不行!那家人送的都小心些好。”

阿福從小在秦家長大,除了學功夫受了些皮肉苦外便沒受過什麽苦了,根本沒嘗過農戶們餓肚子的滋味。讓他去體諒農戶們的難處,也是為難了他。

秦連生放下書,他覺得他該好好跟這小子說道說道了,不然怕長歪了去。

“我曉得你是擔憂我,我很感激。但阿福,秦家這方天地實是窄了些,你該多出去逛逛,看看民生疾苦。”

阿福不明所以,只以為秦連生是厭了自己,有些委屈道:“少爺是想趕我走?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說那些農戶壞話了。”

“阿福,我并沒有想趕你走。”秦連生未料到阿福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釋道。

阿福聞言心下略松。

秦連生眼神悠遠,望向遠方土地,問:“你去種過地嗎?”

阿福搖頭,他雖生在地主家,但自小被安排在秦連生身旁,去田間看都甚少。

“寒冬酷暑,日日早出晚歸,辛苦一年,自己分到的糧食還不夠家中溫飽。這便是種地的農民。”秦連生眼中郁色漸深,浮現出一幕幕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情景。

阿福低頭摸摸肚子,又看向秦連生道:“餓肚子很難受的。”

秦連生聽見阿福肚中空鳴,将車裏的糕點遞給阿福,繼續道:“地裏收成不穩定,遇到旱災洪澇嚴重的時候甚至顆粒無收。”

“那怎麽辦?他們吃什麽?”阿福忙接過糕點塞進嘴裏,他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餓得快。

秦連生看阿福吃得歡快,感覺自己也有些餓,便也拿了塊糕點吃了口,繼續道:

“按理應該有朝廷救濟,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官員貪污、皇帝修道館之類,這些救濟都會被扣下來。”

阿福聞言不知不覺停下塞糕餅的動作:“那?”

“運氣好的找得到果子,運氣差的吃草根啃樹皮。”秦連生為阿福解惑道。

“可是我們府裏沒缺過吃的。”阿福盯了會兒手上的糕餅碎屑,擡頭看向秦連生,問:“是不是說明咱們縣裏沒遭過災?”

秦連生不答話,只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阿福。

“我看見過有人上咱府裏讨吃的,被老爺打走了。”阿福看秦連生眼神便曉得此事是他天真了,耷拉下頭。

“是了,萊陽縣遭災,種地的農民沒吃的,不種地的我們卻不缺,這是為什麽呢?”

阿福擡眼困惑地看向秦連生。

“因為我們利用手中的權利将他們該有的糧食奪了來。”

阿福聞言馬上将糕餅收起,還将秦連生手上吃了半塊兒的也奪了去,放進盒中。

“你這是做什麽?”秦連生看着空蕩蕩的手,問。

“還給他們。”阿福一字一言認真答。

秦連生聞言失笑,道:“倒也不必如此,不是所有的不種地的人連吃飯都權利都沒有的。”

阿福更加困惑了,見秦連生還有再開口的意思,便乖乖将盒子整理放好,等着秦連生講解。

“如果所有人,包括商人、官員、讀書人都去種地,地會不夠分。

而且國家其實是需要商人中轉、官員管理的,讀書人更是傳承文明的希望,必不可少 。

國家要這些不種地的做事,不給他們糧食吃,可能嗎?”

阿福忙搖頭,如果秦家不給他發工錢,他是不會樂意幹活的。

“既然這些不種地的是該拿的,那問題出在哪裏呢?”

秦連生眼神幽深,道:“問題在于這些不種地的心太大,貪圖了不屬于自己的那部分。”

“那該怎麽辦?讓他們還回來?”阿福想着就是這個道理,街上撿了別人的東西,不就該還回去嗎?

“是的,讓他們還回來。”秦連生憺然一笑,看向阿福道。

“那不就解決了嗎?這樣種地的有吃的,不種地的也有吃的了。”他就曉得這樣行得通。

“如果天下人都如你這般想那該多好?這世間将永是和平安樂之景。”

阿福心中也有了些模糊概念,想着縣中財主鄉紳的嘴臉,問:“那些不種地的不願意,是嗎?”

秦連生冷笑:“已經吃進肚子裏的當然不願意再拿出來。伸伸手便能夠的着的,自是不樂意看着那些明面上地位不如自己的占了去。盡管,東西本就屬于這些人。”

“那我們可以做些什麽呢?”阿福明了那些農戶的不易,心下不忍,湊過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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