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槐生苑裏，

“你說什麽？”剛剛伺候完皇帝就寝，錢公公洗漱完畢，正待休憩片刻，長信宮那裏的暗探就等着禀報消息，此刻他癱躺在炕上，靠在矮桌上眯着眼睛含着煙杆兒。

探子跪在地上，喉結打顫發出暗啞的咕隆聲：“英烈将軍回..回來了”。

“不可能！”呼~錢公公猛地吐了一口煙霧，閑耷拉的雙腿驟然盤坐起來，啪嗒啪嗒~煙杆兒在炕邊敲打着，布滿紅血絲的眼神此刻定定地端量着下首探子。

“良公公有幾日沒回來了？”叢叢煙霧缭繞在屋子裏，紅的火苗撲閃撲閃照在錢公公的臉上。

“約、半旬沒回來了”聞言，探子不自禁地擡起頭來，被突如其來的帕子擋住了視線，他那雙瞪圓的眸子被皺巴巴的手帕，言語間盡是畏懼。

“擦擦吧”錢公公聞言笑出聲來，聲音不似那般陰沉，比往日更加親切許多。

“謝公公賞賜”內侍扯下臉上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臉上的汗珠，餘光止不住地投向炕上的人，眼底暗光隐隐波動。

“唔~天兒不早了，你下去吧”屋子外異蟲走獸吱吱叫着，涼風刮過時唯有那火燭的吡啵聲，顯得異常清晰。

“屬下遵命”探子将手裏的帕子折疊好放到踏上，低着頭回複道。

“讓屋外那個小東西也回去吧”帶上面巾的男人預備翻窗離去，虛浮的步子略頓住了，脫下來臉上的黑色布巾，款款走出院子。

“呼~”男子撫平了身前的褶皺，擡頭望着浩瀚星空，募地吶嘆。

“這不是小才子？”不過臺階下那蔚藍色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銀光披在那人身上好像卧在地上的神繭。

“邢、公..公？”

“小的拜見刑公公！”小才子跪在地上，聽見柔和的聲音，順着黑色步靴，他看見許久不見的熟人，支棱着腦袋，訝異之色從眸中一閃而過。

”刑公公木着臉，輕聲問詢着：“你可知錯了？。

“奴才知錯了：不該随意違規”說着，小才子垂着腦袋悶聲應和着。

“此等小事不可再犯，既然已經知錯，就回去好好反思”耳朵顫了顫，刑公公笑着扶起癱在地上的小內侍挪進了少侍所。

生奎苑裏，燭火通明。

“英烈回來了？”哐镗~洗漱木架子上的木盆突然被勾到在地上，清涼的水花漸漸蔓延在四周，張韋觑了一眼濕噠噠的鞋底兒，不耐煩地擺擺手，讓屋子裏的小奴才退下去，方才沉着臉子問道。

“奴才親耳聽見那位說道”跪在地上的擡起頭來，壓着嗓子。

“那老東西什麽反應？”張韋嗅着手指間淡淡的花香，倏爾笑了。

“老、那位當時好像端坐起來，滅了手上的旱煙”髒話還沒吐出來，被張公公那雙陰森的目光鎖住，小奴才一激靈，吓得磕磕巴巴地囫囵鄒鄒。

“報應！”

“若是姑蘇英烈還活着，老東西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張韋翹着蘭花指，捂着肚子大笑，臉上的細紋愈發明顯。

“吶！賞你了”餘光瞥見跪在地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從懷裏摸出銀子扔地上，将人打發了。

“欲把蠻夷驅五洲...”

被打發的小奴才朝着屋子徂了一口，回望了一眼屋子裏咿咿呀呀的唱曲兒的人，冷冷一笑，随即擡腳沒入竹林裏。

良善弓着腰身跪坐在一旁，将桌子上的紅纓果子退了到另一邊，柔聲安撫道:“小姐，您別怕”。

“公子，近日很忙，看見小姐這麽消減，會責怪奴才”少女蜷縮在馬車角落，小腦袋埋在抱着雙腿處，好似癡傻模樣,仿佛沒聽見良善的話。

頃刻，白皙玲珑的小手摸了一顆果幹攥緊了。

“哥哥是不是又生氣了 ？”

“是不是好長時間不來看莺莺了”許久沒聽見回音，少女驀然擡首，恰好對上那人燦若星河的眸子。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櫻紅的蜜桃唇含着果子幹使得她那腮幫子鼓鼓囊囊，柳葉眉下那雙水靈靈的桃花眼瞪圓了，莫名一種說不清的嬌憨。

“莺莺..也挺可愛”良善募地伸出手戳了戳那緋紅的小酒窩，笑意綻放，逆光之下盡是清俊風朗的模樣。

“啊？”馬車突然了晃一下，莺莺那瘦弱大的身行習慣性地往前撲，嬌喊聲淹沒在馬兒的呼哧聲裏。

“小姐，你還好吧？哪裏磕傷？”良善穩住身形後，打量着懷裏的女子，眉宇蹙蹙，言語間滿是擔憂。

“我..沒事”她低着腦袋，喃喃細語着。烏黑的腦袋抵着良善的額頭，兩人呆坐一瞬。

“小姐，你稍坐，我下去看看”許是鼻翼間淡淡的女兒香太過滾燙，他忙地退出了車裏。

“怎麽回事兒？”

“公子唉，你來得正好，近日陰雨綿綿，路上不太安全啊”趕車的老頭瞅着倒在路中間那根粗粗的大樹，抽吧抽吧着眼袋子，溝壑縱橫的面龐盡是褐色皺紋。

“老人家，還有其他路去京郊大營嗎？我妹子這身子不中用，須得盡快去神醫哪裏看看”良善圍着大樹走了一圈，又環顧着濘泥的馬路，随即走向樹頭處老身在在的老人，不甘心地問了一句。

“您看這點趕車費可夠用？”

老兒瞅見白花花的銀子，明亮的眸色緩緩暗淡下來，他深深嘆息道“唉、不是銀子的事兒”。

“公子，你來”老人靈活地爬上坍塌的樹幹上，眺望着不願皚皚大霧，吆喝着良善一起瞅瞅。

“雨水多了，水漲得太快，小路都看不見咯，擱着平日老朽還能闖一闖，如今也只能望洋興嘆”老人眯着眼睛，嘴裏旱煙袋子含在嘴裏時不時地吐煙圈圈兒。

良善回頭略過馬車，那雙嬌小的皓腕迅捷抽回時車簾微微一蕩，他挑眉抿嘴輕笑，“多謝老伯如實相告”。

“不知？可否能借用這老馬?”随即掏出碎銀些許遞給了老伯，手掌心傳來粗粝的觸感，他微微愣住了。

”咳咳”老伯扣扣煙袋子，緊促的眉梢漸漸舒展，他縮了縮手，又瞥了瞥不遠處悠哉悠哉的老馬，閉上眼心一狠，擺擺手。

天青色等煙雨，路邊姹紫嫣紅的野花搖曳生姿，花香陣陣沁人心脾，尤其風過時，花兒盡是千姿百态。

目送着老伯蹒跚離去後，紅的，黃的，天藍色，橘紅色，詫紫色....各種花色湊在一起很是嬌豔，将采摘好的花枝簡易捆綁好，良善低頭嗅了嗅花香，清風徐來，不勝其色。

透過簾子，莺莺端詳着雨幕中的男子，柳葉眉頻頻上揚，雪白的臉頰上一片緋紅，“嗒嗒”腳步聲愈發清脆，她忙地掩上簾角，爬回來角落蜷縮着。

“小姐，前方路途坍塌，接下來由我來趕路”

聞言，若隐若現的小酒窩消失了，莺莺緩緩擡起頭，秋瞳水翦般的眸子水霧朦胧。“嗯”少女環住腿，別開臉望着角落裏發呆。

“莺莺餓了？”掀開簾子的良善順着少女的目光看見了角落裏細碎的點心渣渣，關切地問道。

莺莺轉頭看着他，眼底瞬間波光微動，“沒、沒”紅唇微微翁動，少頃像鹧鸪般垂着頭。

“許久沒見這般春色了”少年倚靠在車們上，那纖細的鴉羽随之顫栗。

墨發屢屢飄動，觸過她的瓊鼻，莺莺伸出手想要摸摸發絲，鼻尖慫了慫，好像貪吃的憨兔子。

“咯~我見花色很好，就摘了些”天色将晚，興致缺缺的良善便轉身，掏出藏在身前的花束。

回首時便撞到柔軟的手指，他癡楞瞬息。

下意識地将花橫在眼前，良善環顧左右，清了清嗓子便放下了車簾。

“小姐，天兒暮了，我們該出發了”

一時間相顧無言，車裏、車外唯有車輪咕嚕咕嚕響着。

盡管良善刻意走得緩慢，由于野路許久沒有人煙，長滿了雜草，有的地方坑坑窪窪，穿梭在林子的車吓得鳥群縱橫在林間盤旋。

藏匿于高樹上的英烈憑借着極好的視線不停地晙巡着必經過京郊大營的盤山路，眼看着郁郁蔥蔥的飛禽走獸紛紛逃走，暗道“不好”.

他掏出懷裏的香包，将香包裏的花粉傾倒，金黃的花粉瞬間随風散落到盤山路處的林子裏。

片刻後，“嗡嗡”蚊蟲哼唱聲漸近。

“盤西有”

“伏”數只黃色蜂鳥支棱着翅膀盤旋在馬尾巴上，有的站在馬背上啜着馬毛裏的虱子，有的蜷縮在英烈的肩膀處，時不時地蹭着脖子，好不自在。

“你們乖點，去通知大營裏的暗衛來盤山路西部救人”英烈從懷裏摸出那只炭筆，寫完救援信後，細膩地擦拭着蜂鳥翅膀上的雨珠，将細小的紙條塞進它們的翅膀裏。

眼睜睜地端詳着小家夥們五裏一徘徊，英烈踩着樹枝上馬而沖進來密林裏，他抿嘴低咛：“莺莺你可好好好的”。

蒼白的臉上慢慢地挂上了長血絲，馬匹上的少年瞥見愈發低矮的樹叢，他拍馬而上飛略過從叢叢樹冠，緊繃繃地下颚愈發冷峻。

進入東路不久後，良善突然發現高大茁壯的樹木間竟然沒有鳥禽叫聲，在眺望時，群鳥四處奔走，所以他覺得東路會更好，誰知道東路樹木雖然高大更好掩藏蹤跡，也更能做好埋伏，直到頭頂落下的碧綠的樹葉時，他即可斬下車架子，沉聲道“：莺莺，快抱緊我”。

“殺”綠葉瞬間彈開，縷縷白光投在樹下，視野更加寬闊。

見情況不對，良善摟着莺莺，踏馬而上，鞭撻着馬匹鑽進了林子裏。

“莺莺，你乖”良善将人緊緊地摟在懷裏，貼着她緋紅的耳朵低語。

“這匹馬已經傷痕累累，估計他們很快追上來，你聽我說”粗重的喘息聲在耳畔萦繞，莺莺慌亂的心緒漸漸寧靜下來，她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望着男人，緊緊地咬着唇，好看的發飾歪歪扭扭搭在脖子上。

“記着:你穿好這件綠草衣，待會兒我們進入低灌叢時，我将你抛下去，你別動，死死地抱着軟墊子”良善甩了甩眼睛上的汗珠，餘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取下莺莺鬓間的發簪狠狠地紮進馬屁。

“籲！”劇烈的刺痛讓老馬痛得到處亂颠簸，林子裏的動靜更大了。

“他們就在前邊，快”落後的刺客飛過書尖兒，聽見馬匹愈發洪亮的聲音，聞聲而動。

“呼”耳後傳來勁風，良善見勢将莺莺推到在右邊，死死紮緊了懷裏的枝葉和木棍架子上的披風。

“唔”後背傳來涼風，血氣上湧，他咬着牙齒：莺莺別怕”瘋馬踉跄一下，閃身竄進了密林裏。

為首的頭兒眼看着逃犯即将到手，卻在眼皮地下逃走，一腳将人踢到在地，罵道：“蠢貨！”。

提氣追上去咒

“瘋坯！”滾在地上的男人徂了一口鮮血，眼色陰骘，低聲咒罵道。

“老五，快跟上”一行人緊緊地跟在首領身後，落後幾步的幾個人聽見了他的憤懑之言，觑了一眼隊伍，勾了一眼氣息不穩當的兄弟，低聲叫道，

“知道了”老五扶着矮樹站起來，忽而眼前一亮，眼神正四處搜尋時，又聽見幾人的催促聲，捂着肚子跟了上去。

“看什麽”

“踢傻了”落後的幾人見他頻繁回頭看，罵罵咧咧，臉色難看。

“沒什麽，走吧”幾人順着痕跡追上去。

滴答滴答，清涼的水滴穿過綠草衣滴在莺莺身上，她探出腦袋，“啊”起身時下意識地用手掌撐起來，猛烈的刺痛牽動着神将，她忍不住低咛。

“良,,公子你一定要好好的”

“等我”她手忙腳亂地撤下發絲裏的一切配飾，四個方向都走了一段距離，扔下一些配飾，她望着東邊輕輕地呓語。

随即順着不遠處的皚皚俊山走去。

盤山山勢陡峭，四周植被茂密，注視着蛇蟲禽獸的糞便，她用細小的木棒敲打着，幽深的林子裏時而傳出凄厲的叫聲，她眼珠子嘩啦啦噙出來，

“嗡嗡”忽然頭頂上密密麻麻的蜜蜂聲傳來，她不自禁地後退，腳下踩空後失重感加重，她尖叫道。

失足滾落在崖底的莺莺暈倒前啜泣着“哥哥，你到底在哪？”。

盤山東路，“嘭”老馬摔進坑裏時，馬背上的良善慣性使然被甩到草叢裏。

“噌！”劍鋒一閃，只見黑衣男人劍指滾落在地的良善。

一行人漸漸逼近，低聲罵罵咧咧“好小子”。

“我倒要看看這賤人有多能跑”收到眼刀子的二把手，舉起劍插到淺綠色的披風上，陰恻恻地低.吼道。

“怎麽會沒人”猙獰的面孔突然僵滞，二把手募地看向首領，眼底一片訝異。

橫踢一腳，男人怒目而視，渾身戾氣藏不住“說！賤人藏哪兒了?”。

“呵呵”喉結被遏制，良善純純一笑。

二把手呼之欲出的髒話被良善那陰骘的眸子吓住的吞了回去，他皺眉望着暴怒的男人，小聲提醒：“首領天快黑了，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賤..女人”。

“老五這裏交給你了”首領瞥一眼匆匆來遲的老五，随手一揮。将人踢到老五跟前，将人分散出去找莺莺的下落。

“我呸”老五靠在樹下喘着大氣，仰天張開嘴。

“小子，你有種”老五觑見張嘴喝雨水的良善，冷冷一笑。

“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的小把戲，真以為調虎離山就好使，小賤人這會兒是不是在盤山懸崖邊？”越想越不對勁兒，老五盯着仰躺在地上的內侍，突然笑了。

良善凝視這天上的鳥，嘲諷道“就憑你，也配”。

“爺爺就喜歡你寧死不屈的樣子”說着他拿起刀尖兒狠狠地刺入良善的手掌處。

“額！”随着刀劍旋轉之際，男人劇烈的顫叫聲蕩漾在林子裏。

“在哪！”不遠處的英烈聽見悶哼聲，腳下生風，緊緊攥着貼身劍，如影般穿林過草。

”鮮血順着水花四處蔓延，濃郁的血腥味兒緩緩流淌在林海裏他邪魅一笑，問道：“好玩嗎？。

“呼~真他奶奶累”老五累得靠在樹上低.喘，滿意地看着鮮紅的血河，腳下用力半分将那張可惡的笑臉死死地擦金泥土裏。

冷風吹得他身子抖了抖，回頭就被迎面而來的劍穿透身板“唔？怎麽後腦有點涼飕飕？”。

“你！”他不甘心地握着劍，鮮血順着劍滴答滴答。

“嘭”身子随之旋轉飛了出去。

馳騁前來的英烈将趴在地上的良善扶正，上下掃視道他的慘狀，劍眉緊緊地隆起，目光四處晙巡，一番，凝聲問道：“怎麽回事？”。

“咳咳”

良善大口喘息着，染紅的手扯着英烈的衣服，急切說道“盤山懸崖，莺...”，瞬息便暈了過去。

“良善！”英烈止不住他嘴角的鮮血，連忙将人放到樹下，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他身前，喚來愛馬擋在前面，深深地端詳眼前人。

“如風，你乖乖守着它，不要讓他被人發現，等暗衛接應”拍拍老夥計的鬃毛，他提劍飛身離去，瞬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