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感激涕零

齊攸朗再睜開眼時,面前是柳柳熟悉的小臉,一雙大大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眼底還有些泛青,随着柳柳看他醒轉過來的驚呼聲,再轉了下眼珠,他就看見了一邊的夏未婵。夜空般漆黑的長發松松地挽在頭頂,散散拂在面前的幾縷發絲,襯得那原本就瑩白如玉的肌膚,更是白皙剔透。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沾着些水汽,黑亮的眸子裏有着濃的好似化不開的憂愁,一點不像是以前他印象裏的那個夏未婵。他心裏,這姑娘似乎永遠是雲淡風輕,即使偶有喜悲,也好似薄霧一般輕渺,稍不留神便是什麽也抓不住。

齊攸朗心中忍不住想,出了什麽事呢,竟是讓她這樣的憂愁。他的眼神再又轉了一圈,發覺自己正是躺在一個稍許陌生的床上,心裏有幾分迷茫,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來,可身子一動,卻從肩背處傳來陣刺骨的疼,倒抽了口涼氣,險些就痛呼失聲。腦子裏瞬間更是納悶,自己這是怎麽了?

“爺,您總算是醒了,傷還沒好呢,可別亂動。”柳柳的聲音裏有驚喜,似乎還帶着點哭腔。

“齊公子,都是未婵的錯,沒料到竟是累齊公子受了這麽重的傷,您現在是不是很疼?”夏未婵俯身過來,擔心地注視着齊攸朗的傷處。她身上似有一種屬于曠野中的清新甘冽的氣息,讓齊攸朗聞到便為之一振。那還沾着水汽的眸子裏,似乎又是快速地充滿了淚,滿滿地盈在眼眶裏,只一眨,好像就要落下。看得齊攸朗心尖上一顫,伸手就要去接住那滴淚,一下子又忘了身上的傷,這次,疼得他不折不扣地呼出了聲。直驚得兩個姑娘好一陣手忙腳亂。

“啊……我這是怎麽了?”齊攸朗終于回過點神來,開始有點納悶自己到底是怎麽了。問出口這話的同時,關于暈倒前的記憶倒也是緩慢地回到了頭腦中。

夜市裏遭遇的那幾個華服公子,深夜帶了人來客棧找他們報複,他們一時寡不敵衆,他先帶着夏未婵跑出了幾裏路,然後回去準備對孟童松施以援手,但是,記憶到此戛然而止。想到這,齊攸朗心裏一急,未受傷的那只手一把攥緊了柳柳的手臂,問道,“丫頭,孟公子呢?沒事吧?”

柳柳已經開始抹淚,“爺,您這是要吓死奴婢啊,奴婢要是知道爺傷成這樣,奴婢可是打死也不走的,要死也要跟爺死在一起……”

“渾說什麽呢?爺這不是活着呢嗎,怎麽就死在一起了?問你孟公子人呢?”

“齊公子,師兄沒事,就是累的緊,這會兒在旁邊的屋子睡覺呢。”夏未婵趕緊接口道,一雙柔軟的小手撫上齊攸朗攥着柳柳的腕子,輕輕地拍着,似在哄個孩子一般,語氣輕柔,動作更是輕柔。

齊攸朗這才長舒一口氣,“哦,那就好,本是還想回去幫孟公子一把,哪知道這麽丢人現眼……”

那原本拍撫在自己腕子上的柔軟小手,聽到這話,卻是倏地手了回去。原本齊攸朗雖是傷口疼的厲害,可是那小手摸着自己時,卻也覺得連骨頭都酥了一般,這酥麻之意順着手腕,蕩漾于四肢百骸,正是每個毛孔都說不出的熨帖之時,卻覺手腕一涼,那抹溫熱就無影無蹤,他失落地擡眼去看夏未婵,卻只見夏未婵正以手拭淚,似是哭得很傷心。

“夏姑娘這是為何?難道說孟公子……跟我說實話,孟公子到底怎樣?”見夏未婵如此,齊攸朗心裏一疼,驟然又是一冷,直覺以為孟童松或許是出了意外,但是夏未婵看他有傷在身不敢告知他實情。

“沒有……”夏未婵抽搭着說道,“師兄真的好好的,就是說自己累了,得睡會,我跟莊子這邊的胡公子找的大夫都給他看了,的确是沒事,只是體力有點虧。胡公子已經讓人炖了最好的補品給師兄,大約多歇息會也就沒事了。”

“那夏姑娘這是?”齊攸朗迷惑道,既然孟童松無事,自己也是醒了,何故還能讓似乎從來雲淡風輕的夏未婵如此傷心呢?

“我只是心裏難過,齊公子,你為了救我竟是傷的這麽重,當時再若是那劍頭偏了一分,只怕是您的性命都堪憂,還失了這樣多的血。我竟然也是沒有留意,若是早早給公子止了血,也不至于如此。公子待未婵如此大恩大德,未婵不都知道怎樣才能報答。”

美人含淚如泣如訴地說要報答,原本是一件十分喜聞樂見、歡欣鼓舞的事情,哪怕是灑脫不羁如齊攸朗者,面對早就心儀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原本也是該喜形于色的。可是齊攸朗這會兒的感覺,卻只是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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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梨花帶雨的夏未婵,齊攸朗實在無法說出實情。這會兒他已經盡數回憶起當時放生的事,他這傷,哪裏是為了救夏未婵而受。那些刺客并不算卓絕的功夫,他一個放倒四五個絕對不在話下,就算不能大獲全勝,全身而退其實也并不是什麽問題。受傷一事,完全是因為他在陣前忽然犯了花癡,看着夏未婵驚若翩鴻的身影,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周身的危險才導致。哪裏說得上什麽大恩,大大的丢人才是。

他齊攸朗雖然從不是什麽美人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是也從沒這樣的為一個女子失态過。尤其是當時那樣大敵當前的情勢下,本就以寡敵衆,怎容他這樣大的疏漏。當時情勢緊迫之下,他尚來不及抽出心思為自己的舉動懊喪和羞愧,此時剛醒過來亦還沒想過這一情節,可是夏未婵這樣真心實意地感激和情真意切的淚水,卻喚起了他所有的羞恥之心,着實是為自己的舉動汗顏,他那一向喜怒不太形于色的面孔,一下微微泛起了紅暈。

柳柳不明就裏,看着齊攸朗,忽然驚道,“夏姑娘,我們爺是不是發熱了,剛才您跟大夫不是說過,若是這會兒發了熱怕會不好。”

夏未婵聽了也趕緊是擦幹了淚,輕探了下齊攸朗額頭,便蹙眉搭上了齊攸朗的脈。還有什麽能比此刻更窘的事情發生嗎?齊攸朗只恨不得自己壓根還是昏睡沒有醒過來才好,要不怎會在美人面前這樣地失了面子。可是夏未婵搭了會兒脈之後只是略有疑惑道,“應該是并未發熱,不過齊公子這會兒脈相很急,可是有了哪裏不舒服?”

“沒有,沒有。”齊攸朗當然立即矢口否認,雖然夏未婵微涼的手指搭在腕上的感覺十分享受和惬意,連身上的疼似乎都能減淡幾分,但怎奈何齊攸朗此時實在無法面對夏未婵那充滿真誠的關心和滿是感激的眼淚,只恨不得能一個人呆上一會兒。他輕輕合上眼,不敢再去看夏未婵,嗫嚅道,“呃,我好像很累,想睡一會兒。”

“爺睡吧,奴婢就在這守着您。”柳柳自告奮勇道。

“齊公子好好休息,我在這等着一會兒幫您換藥。”夏未婵也附和道。

齊攸朗心中哀嘆一聲,天不遂人願,卻也只好閉眼假寐,不敢再動彈。一半是心中有事,一半是肩膀上的傷看來是果然不輕,此刻正絲絲入骨的疼痛,也讓他無法入眠。只得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兩個姑娘說話。

那倆人大約以為齊攸朗已經熟睡,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柳柳嘆氣道,“我們爺從小就養尊處優,哪受過這樣的罪啊,以前騎馬的時候摔過一次,扭傷了腳,夫人都是疼得直掉淚。這次流了這麽多的血,命都去了大半,我真恨不得能替爺傷這一回。”

夏未婵的聲音當然就更是充滿內疚,“都是怪我,是我連累了公子,我一向腦子就是笨,因為原先沒騎過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公子想要幫我,才讓那刺客得了漏。否則,以公子的身手,哪裏會受這樣重的傷。”

柳柳聽了這話,卻是一改之前頹喪的語氣,頗有幾分感慨道,“不過夏姑娘啊,其實話也不能這麽說,以前就聽人說過一句話,誰為誰受傷,那都是命裏注定的緣分。爺會為你受傷,也是你們的緣分呢。”

齊攸朗聽得心裏一緊,生怕柳柳這話會讓夏未婵不自在。可是夏未婵沉默了會兒,卻是同樣感嘆道,“能與公子有這樣的緣分自然是好的,只是若換過來是未婵為公子受傷就好了。”

柳柳聽了這話似乎是很高興,“夏姑娘真是有心的人啊,公子若是聽你這麽說,心裏一定是樂壞了,再受次傷,只怕也覺得值。”

齊攸朗在心裏直報怨柳柳這張無遮攔的嘴,雖然這話距離現實情況無限趨近,可卻說得實在是太過唐突。他與夏未婵之間,無論他自己動過什麽心思,可是舉止、言行間可是從來沒有過絲毫的暧昧,這讓柳柳一說,簡直就把他塑造成了一個風流情聖的模樣。可他也只是暗暗叫苦,無法出聲阻止。

夏未婵聽了這話,似乎是很感動的樣子,齊攸朗聽見她輕輕地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又掉了淚,好一會兒才是說道,“柳姑娘,從小到大,真的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我爹娘沒的早,師兄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雖然也是很照顧我,可是他時常行蹤不定。在霍府這麽多年,他也只是不定又想起怎樣為二公子解讀,才會來看我一趟。我知道他為二公子這麽盡心,其實也是為了我,也是待我極好。可是第一次有人像齊公子這樣,素昧平生,為了我的事可以陪着我們兄妹到西域來,又買發釵送我,如今還為我受了傷。未婵這輩子何德何能,能遇到公子這樣真心相待的人。等到為二公子解了毒,可以離開霍府,我一定為公子後半輩子為奴為婢,伺候左右。”

柳柳笑了,齊攸朗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從她的聲音裏就能判斷出她此時的笑容,一定很奸詐。“夏姑娘啊,說什麽為奴為婢這樣的話,咱們爺能為你受這傷,難道你還看不出嗎,爺心裏有你啊,沒準兒日後姑娘也是我的主子呢。”

夏未婵似乎是有些疑惑,“我這樣的卑微之人,如何能成柳姑娘的主子呢?”

“啧啧,我們爺要是把你娶回家,你就是我們爺的少夫人,自然就是我的主子啊。”柳柳的話依舊帶着股頑皮戲谑的勁頭。

夏未婵倒是不若齊攸朗所想的那樣,含羞帶怯或是嗔柳柳幾句,反倒是頗有幾分認真道,“柳姑娘太擡舉我了,雖然公子沒說過是做什麽的,但是我看得出,公子一定是非富即貴之人,又豈是我這樣的身份能配的上的呢。日後,公子若不嫌棄,能帶着我在身邊,日日幫公子照顧着身體,我就已經是很知足了。”

柳柳再又說了什麽,齊攸朗已經聽不進去,只覺得心好似疼的揪成了一團。他一向只見夏未婵寡淡的那一面,心中便總以為她這樣的女子必然清高而孤傲,即便面上很随和,心中卻自有自己的超然,卻不料她那平靜無波的外表下,竟然是這樣一顆謙卑的心。

只差一點,齊攸朗就要忍不住睜眼,對夏未婵說一句,“配的起,怎會配不起,只要你心中亦有我,我此生定不負你。”可是,須臾間腦子裏又想起楚翰天的殷殷囑托,嘴邊的話被生生咽了下去,牙關緊咬間,只覺得兩腮都有些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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