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各有心思
歐陽淩雲在我唇上輾轉,我只呆傻跪坐,微直起身子迎合。手上未擦幹的水珠,順着手腕滑下将翠綠荷葉袖打濕。袖子濕漉漉卻又粘黏在手臂上,極不舒服,卻又像極了此時淩雲濕潤的口舌,恨不得除了幹淨,卻又不得不強忍着。
只是,我微睜開眼,看着頭頂紫金雕琢的屋頂,想着今夜星辰璀璨,思緒卻回到進宮前那晚。
記得那天晚上竟然也如今天般得,夜色彌漫天際,偏偏繁星漫天,倒将天邊硬生生籠的發白。我獨自站在自個院中庭院,知道這晚是我此生在家最後一晚,手撫着回廊扶手雕花,竟也有些不舍,可平日裏我最是嫌它繁複,俗氣。
只記得我忍不住笑了笑,又瞧了瞧天色,心裏不免煩躁起來,雖說我也知道這院外早已被禦衛軍給圍了嚴實,但心裏總期盼着,能夠再見那人一面。
“啊,”我輕聲呼疼,思緒瞬時便回到了這紫宸殿中,嘴裏已滿了血腥味兒,那歐陽淩雲居然将我舌尖咬破,此刻正冷冷的注視着我。
我不知是出了什麽事兒,自己尚未承恩,何況本來入宮時才十五歲,現在也不過十七未到,對于男女之事雖之前刻意探聽了些,卻仍是所知甚少。只是就算我不知男人此時是何想法,但看歐陽淩雲冷厲的臉色,我知道他惱了。
“皇。。。皇上?”我輕掩嘴唇,顫聲問道。手腕上戴着的陰刻紋路銀镯,緩緩順着手腕滑落,将青色荷葉袖口給帶了下去,手又本是濕得,擡起時,手指上的水珠,滴滴落落沿着露出的皓腕滾落。
見他蹙着硬眉,本就狹長的眼睛更是眯着,看上去越發陰狠。一屋子堆砌着名貴物品,此時卻仿佛是堵住了通氣的口子,只覺得口舌發麻,氣都喘不上來似得。心裏驚疑不已,難不成他惱我學了雲貴妃的神色?
正想跪倒,就聽歐陽淩雲說了一句:“哼,你倒确是個有福的。”眉間舒展開,這一屋子的壓得我幾盡喘不過氣的無形壓力,頓時消散。我心裏不由松了口氣,卻似怨似嗔道:“皇上吓死奴婢了。”
“哈哈,你膽子還小嗎?”歐陽淩雲看似無心的随口應了句,“服侍朕安置。”
我見淩雲今日是沒什麽興致,想想也是,剛剛和賢嫔溫存好,剛才那番親熱怕也是懷念雲貴妃所致。
忙将淩雲從水桶裏扶了出來,拿着芙蓉雪錦,慢慢将他身上擦幹,只是輪到身下時,只是稍有猶豫,便跪了下去,也仔細弄幹淨。再服侍他穿好中衣,又見他努了努嘴,曉得他的意思,又斜跪坐在腳踏邊,給他輕輕捶腳。
這番服侍在我心裏模拟了不下百遍,只為有朝一日能得他青眼。好在雖然第一次近身服侍,總算也沒出什麽大錯。王應才此時在外輕咳了一聲,淩雲點了點頭,我揚聲喚了王應才入內。
王應才見我衣着整齊,枉他是淩雲身邊服侍長久,也忍不住怔了怔。才低聲問道:“皇上可要安置了?”
我點了點頭,淩雲下巴微擡,我偷眼去瞧王應才的神色,見他向門外努嘴,忙告罪退下。
出了內室,見那香爐白煙漸淡,忽想起茉莉姑姑提過雲貴妃甚喜檀香,緊抿嘴唇,按下緊張心緒,淡淡吩咐道:“給皇上換了檀香。”
紫宸宮侍女添香對我微微福了福問道:“楚姐姐,可是皇上吩咐的?”我心頭一緊,卻淺淺的笑了:“我只是傳話到了,做不做我自知是差遣不動你的。”
那添香原本就和我有些嫌隙,見我不鹹不淡說了這麽一句,一時頗是躊躇。但又見我剛從內室出來,又笑道:“是了,姐姐吩咐,添香怎敢不從。說不準姐姐明日便是貴人,添香更是萬萬不敢違抗姐姐交待。”
“妹妹說話好生奇怪,咱們同殿為婢,不過各司其責,所以我才關照了那麽一句。何來吩咐。”我懶洋洋的掩住嘴打了個哈欠,“瞧,都那麽晚了。我可要去安置了。”
說完,我也不瞧那添香,徑自走了。
我們這些在紫宸殿當值的宮女,住得雖不偏僻,但也需走上個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了。今晚繁星點綴,在這路上走着倒不覺得心慌。想起前幾天,自己同幾個宮女走在小徑上,一陣風吹來,只覺得陰風陣陣。
那些宮女偏偏還說起宮中傳言,說得自然毛骨悚然。我雖心裏膽怯,但卻不露聲色,就怕這些人小瞧。卻不知誰突然來了句,楚更衣不就是從陰間回來的嗎,難怪一點兒都不怕。
我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笑意,卻語氣懇切說道:“正是如此。若說起來,鬼最是喜歡像姐姐們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
見她們各個神色頗有些沾沾自喜,又追了一句:“哎呀呀,紅蕊姐姐,你身後那是什麽?”語氣突然升高,帶着一絲驚慌“怎麽,怎麽在你身後吹氣呢?”
紅蕊是那幫丫頭中領頭的,平時自持略有姿色,便有些心高氣傲。見我由宮嫔貶去冷宮,卻不料死而複生,又重回皇帝身邊。明裏暗裏不知說了多少嘲諷的話。
她本帶着好笑的神色,居高臨下的看着我應對,卻聽我這麽驚慌失措的尖聲說道,不由面色一白,卻始終不敢瞧身後。我暗自好笑,卻似怕的快步想跑,被我這麽一帶,那些丫頭無不驚慌跑動起來,連紅蕊都不例外。
等那些人都跑到我前頭,我才慢慢停住腳步,享受這清淨時刻。
此時回想忍不住又是一笑,只是脖子處卻有冷風吹入,縮了縮脖子,可那冷風還是鑽入,又聽身後細微有人輕笑,不由想起那日吓唬紅蕊的話,自己先慌了。
強自鎮定,心裏暗恨,怕是那幫丫頭上次被我捉弄心裏不平,這次原樣還了過來。站定不動,雖不敢回頭去瞧,但只是冷哼道:“哼,裝神弄鬼!打量我怕呢!”
身後笑聲漸重,隐約都有呼吸聲傳來,頓時心中穩了神,這世道最怕的便是人了,鬼又有什麽好怕的,不過有些面目可憎,總比人心要來的好瞧一些。這麽一想,越發穩了情緒,裝作往前走了一步,卻猛的就回轉過來。
回頭看去,身後卻連一個人都無,只餘了晚風拂過,遠處梧桐隐隐綽綽的黑影倒似無數窺視的眼睛般。忽聽右邊淩波亭一陣悉悉索索聲響,扭頭看去,只是那淩波亭被籠在夜色中,倒是瞧不清楚是否有人站在那裏。
我冷笑一聲,也不再理會,擡腳時卻發現翠綠草坪上躺着一塊翡翠玉環。那玉環一見便知不是凡品,通體幽綠,對着月下折着光彩。我心思一動,必是那人掉的,有心不去理會,但一想若是有人設計了,污蔑我與人在此私會,遺落此物那可真是百口莫辯。只是若揀了,又是另一項罪名。
自從我死而複生,對皇帝對這宮裏又懷了打算,更是步步驚心,唯恐一步踏錯,毀了老天給我的機緣。如此這番,凡事都恨不得細想三四遍才好。
今日有人故意逗弄已是擺明的事兒,只是原因為何卻不得知。看着地上玉環,心中頗是躊躇。忽得失笑,我怎地傻了,當初那些人用些莫須有罪名污蔑爹爹家人,若是爹爹早知了,毀去證物,那也不就少了許多風波。如今,呵呵,我笑着揀起玉環,心道,不管你是作什麽用處,毀了才是一了百了。
也不管淩波亭中是否有人,手中緊握玉環,快步走到不過十步之遙的碧玉池,用盡全力,将那玉環擲了過去。耳邊似傳來惋惜嘆聲,心中更是陣陣冷笑。
回首深深看向淩波亭,輕輕将衣衫上細微皺褶撫平,嘴角微翹,折轉身子便走了。
只是到了居住的院子,居然見茉莉姑姑在我屋裏等待。我一愣神,慌忙走了進去,将門掩好。輕聲問道:“姑姑那麽晚怎麽還在這裏等我,今日,今日,耽擱了些,回來晚了。”
茉莉姑姑眉頭未展,似有愁容。只顧上下盯着我瞧的仔細,忽嘆道:“你,還沒有。。。”
我怔了怔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點頭。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語,只等到用來照明的劣等白燭爆了個燭花,茉莉姑姑似剛清醒“楚更衣,”她幽幽嘆了口氣“怕是皇上不久便會召你侍寝。”
這本是女兒家害羞,宮嫔們大喜的事情,對我來講,卻如淩辱赴死一般。我起身尋了茶壺想給茉莉姑姑倒杯茶水,低頭一瞬,眼淚卻不由滴落下來,滾燙燙燒得我手背生疼。
“你原本的性子冷清不得皇帝寵幸,若不是你家遭突變,說不準倒能平安到老。可如今,你卻偏偏要踏入這團渾水中,你可知這後宮比修羅殺場都要可怕幾分!”茉莉姑姑忽的厲聲喝道,“你可都想好了!”
我猛得擡頭看向茉莉姑姑:“若我不求寵,那我還能活下去嗎?我只是求生罷了!”
茉莉姑姑呵呵冷笑:“求生而已。若是求生,你貼身得白紗,是為誰守着孝!若是皇帝今日興起,你打量你還能活着回來!好一個求生!”
我抓住衣襟,倒退數步,難怪今日皇帝起意,茉莉姑姑會提議讓我去更衣。也難怪她臨走時那抹擔憂神色。
尚未擔憂自身,卻對她不由感激,柔聲說道:“謝過姑姑。我自是知道了。”茉莉姑姑似乎稍微平氣了些,才說道:“你自己好好思量。我先走了。”
我猶豫片刻,叫住茉莉姑姑:“姑姑,我有一事不明,還望姑姑解惑。”她緩緩回身,微挑眉等我下文。我低頭輕聲問道:“我與姑姑素未深交,我,我又是罪臣之後,死而複生的不祥人,為何姑姑如此待我?”
她輕笑,伸手拂去臉上碎發,手腕上紅犀石手環熠熠生輝。淡淡說道:“我以前服侍過雲貴妃。她也是個只想求生的,卻赴死了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