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造作 還真把脖子湊過來
林楚以為榮茵平靜下來便是好了。但并沒有, 榮茵遠比她實際上表現出來的要脆弱。
她這一夜看似睡得安穩,但次日探身來看,卻發現憔悴蒼白的少女萎頓在一堆錦繡被褥裏, 像一朵被折下來風幹的花。
“榮茵?大小姐!”林楚的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想到的恐慌。他立即轉身又去找專業的大夫過來,榮茵人在昏迷中, 倒是肯老老實實看病,細細白白的手腕胳膊伸出來, 任由人擺弄。大夫號脈半晌,忽然道:“這是陽厥之症啊,怎麽有魂魄脫失的脈象。”
林楚聞言一怔, 詫異的看着他, 還以為是77ZL她發作一通, 病情會好些, 怎麽又加重了。
大夫撚着胡須, 慢慢開口:“脫陽這個症候在年邁體虛之人身上會出現,往往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便暈過去了, 這個時候, 只要拿生姜煎水服下便可,能不能定住,就看天意啊, 不過這姑娘年輕,應該是情緒激動, 傷了神智氣脈,扳回來就不妨事了。”
林楚僵立在原地,不知不覺間,汗透脊背, 待回過神來,立即去取姜茶。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初為榮茵看過面相,“天維斷,金柱缺,袁大小姐,你早該死了。”
他是個做事極為認真的人,做女子,便學簪花小楷,描眉畫眼,刺繡烹饪樣樣來得,做道長,看相占蔔算卦貼藥便一樣不落,相面之術,他是精研過的。所以大夫的話,對他的刺激,遠遠比一般病人家屬要大。
榮茵的面相命數都很離奇,這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專心在自己的事務上,也并未往心裏去罷了。現在一下子湧上心頭,便覺複雜坎坷,微妙難言,心頭也好似壓着萬斤巨石,悶得喘不過氣。
她早該死了——那她為何還活着?既然還活着,現在魂魄失體,又是怎麽回事。
他再沒想過榮茵會面對今天這局面,無緣無故,無根無由,也無任何預兆,就這樣合眼了?棄他而去了?
他要沒有她了?這個存在于他生命裏,唯一鮮活可愛的人?
他把姜茶取來,看着大夫撬開她牙關,給她喂下去。大夫詫異于他竟然不搭把手,扭頭一看,卻發現他面白唇淡,額頭微汗,神思不屬,也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樣,當即就閉了嘴。
榮茵恍恍惚惚間做了一夢,夢裏又回到了故鄉,奶奶坐在院子裏等她,搖着蒲扇,嘴角含笑,滿頭銀絲在太陽下閃光,她身邊放着碩大的簸籮,裏頭曬着紅紅的柿子,黃黃的南瓜。見到她,便拿起一塊給她吃,不許她用手接,親自喂她嘴裏。“太甜了,拿着粘手。”
榮茵高興啊,吃了南瓜,要跳舞給奶奶看,就給她跳自己剛學的小天鵝,踮着腳尖在原地轉上二十四個圈。
“奶奶,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陪着你吧。”
“我不用你陪,你跟着爸爸媽媽去大城市,學跳舞,轉二十四個圈……”
榮茵便咯咯笑,彎下腰來親老人滿是皺紋的額頭,秋風起,老人的碎花上衣寬寬大大,兩袖都是孤寂。“我說我會回來的,就一定會回來的。”
老人在她回鄉的第一年就過世了,心梗,去的很快,不到十分鐘就咽了氣,沒受什麽罪。她的爸爸還在做上億的大生意,抽不出時間回來,榮茵一個人處理了喪事,站在老人的墓碑前,覺得心空了一塊,風從四肢百骸裏灌進去,她不覺得難過,只覺得徹骨的冷。
她在鄉間的小路上游走,總是一不留神又走回那間小小的院落,院子裏的花還開得很鮮豔,粉白,77ZL赤紅,一片連着一片,還有小小的秋千,肥肥的羊。這是心底裏藏最深的地方,是她生命的泉眼和生活的動力,失落了,便再也沒有了。她站在門外,猶猶豫豫的張望,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她不敢進,那裏沒有了等待她的人。
夢境裏的花朵總是開得格外繁茂妖豔,月色也總是格外皎潔夢幻,她在那裏發呆,被露水打濕鞋襪和衣擺,恍恍惚惚見,卻看到院子裏有人招手叫她,一身白衣,青絲搖曳。
“榮茵,過來。”
她在夢裏縮成一團,眼睫輕輕顫動,好似要哭,卻又流不出眼淚。
林楚一喜,立即從大夫手裏接過藥碗,都給她灌下去,又叫她:“榮茵?榮茵!”
“回魂了”大夫面上一喜,叮囑道 “是風寒高熱未能痊愈,又憂思過度,疲憊驚吓消磨了身體元氣。我再開幾副驅寒散風的藥吃吃,再添點溫補的藥培培元氣,休息十天半個月,便可盼好了,只是病人最忌情緒大起大落,要小心陪護。”
話音剛落,便聽少女夢中嗫嚅道:林姐姐
林楚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大夫說:“把姐姐叫過來陪着她罷。”
子良臉色先變了,林楚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能再回去陪着榮茵過家家。
“主子,我們把人捏暈了帶走吧,女孩子的折騰都是嬌縱出來的。”
林楚看了他一眼,他立即緘口了。
榮茵始終被“心頭血”三個字困擾,心陰影在心頭缭繞不散。她自己以前多多少少看了些虐文,現在那些離奇古怪的情節,都在她的噩夢裏顯現。這讓她總是忐忑不安。
“楚楚你什麽時候解蠱毒?”
不等林楚回答,她又道:“不如不解了吧,我會好好照顧你。”
榮茵對這個蠱毒并沒有什麽明确的認知,她只是知道每個月十五那天會非常痛苦——她也很痛心,但是哪個女孩子每個月還不痛一次了?
如果為了治病傷害了別人——不管那心頭血是誰的。榮茵都會覺得這條命變髒了,不如不治。
她會覺得身邊的人變得可怕,無法面對。
她真誠勸道:“楚楚,不要惦記解藥了吧,或者別用藥引了。”
林楚的眸色變得晦暗不明,“這才是你逃跑的真正原因吧。”他似乎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你覺得我會傷害你。”
榮茵捂臉:“別人也不可以。”
林楚想了一想,安撫她道:“也許情況并沒有那麽糟。我大概也懂一些醫理,但卻從未聽說過人血可以治病的,況且心頭血,腳趾頭血又有什麽區別呢?同一個人身上流着,那還能有什麽高低貴賤。”
榮茵被他這故作幽默的語氣逗笑了。
古代可是有糊塗皇帝吃經血練得丹藥的,她得慶幸林楚頭腦還算清醒。
“那我外祖母是怎麽回事?”榮茵板正了小臉:“不要試圖回避,我知道是你搞的事情。”
林楚想了一想,還是簡明扼要的跟她交代了一下。
袁77ZL淮秀出發後,綏園裏真正的赈災撫恤款才被運出來,勇毅侯楚襄負責分管押運,綏寧帝派了禁衛軍來接洽。
林楚交代了子良幾句,何時設伏,何地分金,藏匿何處,讓他尋找機會下手。
榮茵這就迷惑了,“你為何對楚襄的行動了如指掌?”
“他求我蔔算的良辰吉日,吉兇方位,我怎會不知道?”林楚嘴角牽出一抹譏笑,他又道:“綏寧帝在別的事情上都糊塗,在錢的事情上卻聰明,楚襄上報共計一百三十萬,他不會全信,只怕到時候還有第三方人盯着,現在滿京城勢力盤算來去,也只有忠義伯府最合适。忠義伯府兩員大将,一員鎮守西北,一員鎮守東北,綏寧帝本事不大,疑心不小,早就對他家多有提防,你說伯府要在他眼皮子下出些纰漏,他會怎麽做?”
“如今世道艱難,黃鐘毀棄,瓦釜雷鳴,李長河中正之人,借此小罰脫離朝堂,反而是好事,就當避禍了。”
這個時候的他,智珠在握,風采煥然,毫無方才憋屈惱火無奈的模樣。
唉,不得不說他還是搞事情的時候顯得尤為好看。
“你不高興了?”
林楚這會兒對她有點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片羽毛,有個風吹草動就飛走了。
她安安穩穩躺了兩天,忽有一日早上醒來,說自己要吃豆腐腦,林楚聞言很高興,特意着人買來,親手喂給榮茵喝。
“平陰潤燥,補益精神,你該多吃一點,姐姐喂你,來張嘴。”
子良被他這柔聲細語哄人吃飯的樣子吓了一跳,只覺渾身一層層冒黃汗,倒仿佛此刻的他比三言兩語弄得人家破人亡的他更加可怕。
榮茵并不是很配合,她扭頭看着鏡子,看了一會兒感慨自己沒有顏色,要拿口脂來塗,塗了又說,“這個顏色不好,有些輕浮,等我們回家了,我自己調一盤。”
林楚便誇她現在也是一樣好看,榮茵說他撒謊,幹脆擦掉了重新塗。
細白的手指沾上一點點,往那花瓣似的唇上抹,唇太薄了,再怎麽擦,都顯得不夠豐潤,擦的很了,與她整個素淡的笑容不合,顯得有些怪異,榮茵又拿手帕去擦,全部擦掉,露出原本的淡淡粉白。
就這麽來回好幾次,胭脂膏子費了半盒,臉上卻還是一點痕跡也無。
林楚的神情有點複雜——她以前有這麽作的嗎?
大約戀愛中開始患得患失的女孩子都會莫名其妙的作起來。但他被她那一吓,再多的懊惱和不忿,都消失了,盡數化作了柔情和珍重。
因為他知道她是看似活力四射其實淡薄脆弱的蝴蝶,說飛走,可真就飛走了。
他喂她吃東西,她非要自己來,林楚只得把豆腐腦塞到榮茵手裏,看她開始小口小口吞食,終于松了口氣,又忍不住問道:“好吃嗎?”
這一問榮茵就把碗放下了。
“甜的。”
“是啊,挺好吃的,我嘗過了。”
“我要77ZL鹹的。”
林楚:“……”他沉默片刻,出門叫來子良,讓他去想辦法買一碗鹹的豆腐腦過來。
于是子良遭遇了出道以來,最難任務,他跑遍了全城,發現此地人民吃得都是甜豆腐腦,他非要弄碗鹹的,還差點被人揍了。
子良站在大街上欲哭無淚,覺得這差事越來越不幹了。幸而榮茵很知道收斂,她把子良叫入室內,殷殷感謝他的辛勞:“您可以把我敲暈帶走,這樣我就不會鬧着吃鹹豆腐腦了。”
子良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那天的話被她聽到了,這小丫頭是在報複呢。啧啧,瞧着如此純良,其實壞水一點不少,這麽一看跟自家主子果然還是絕配。
林楚嘆了口氣,親自找來調料,弄出一碗鹹的來。榮茵一邊吃一邊小聲哔哔這口感不地道。
林楚剛要争辯兩句,又聽榮茵小聲嘆息:“楚楚,你要是真取心頭血,還是來找我吧。”
這軀殼沒了,對她影響不大,要麽回到原世界,要麽去投胎,反正兩眼一閉萬事空,她在這裏既沒有什麽牽挂,也沒有什麽舍不得。
林楚啪得一指頭彈紅了榮茵的腦袋:“不是告訴你了,不要胡思亂想。”
榮茵水着眼睛看着他,“可是我看到那藥方上寫着藥引子心頭血……”
林楚正色:“故弄玄虛罷了。”
可是……花蠱蟲這東西本身就很玄虛啊。
“我仔細看了,藥引那幾個字跟前面藥方的筆墨痕跡不一樣,是有人篡改的也不一定。”
可若是增補呢?
榮茵俯首,露出一段白膩膩脖頸。林楚眼神漂移,若有所思:“你若實在不放心,就給我吃一口。”
榮茵猶豫片刻,還真把脖子湊過來。她眼睛一閉,心道來吧,就當老娘跨物種戀愛,上演了情迷吸血鬼的狗血戲碼。
這下輪到林楚愣住。
啧,憨包。